夜已深,半彎弦月掛在夜空。
新月在做夢,夢見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她代父親的班,乖乖地站在酒店門口的車邊等有應酬的傅生出來。
夜半,他出來時全身酒味深濃,走路卻沒半點虛浮,見到是她還驚訝地抬了抬眉毛:“你爸身體不適的話可以讓其它人過來接我,一個女孩子這么晚不安全。”
他開口說話時,與她有一米的距離,可身上散發出來的酒味卻還是濃重得讓人有些暈。
她打開車后座的門,請他上車。
深夜時分的路上,車輛不多,她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不敢有半點的松懈。
而后車座里的男人,不知是醉了,還是累了,從上車后讓她開到前海別墅后就再
沒開口說一句話。
前海別墅是傅琛的私人住處,平時他不回傅家大宅或不去找別的女人時,大部分時間都會在住這邊。
這里沒有管家與傭人,隔天老宅那邊會安排人過來打掃,所以晚上也無人值夜。
新月喚了幾聲“傅生,到家了。”
他一句也沒應,整個人靠坐在真皮椅子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傅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下了車,打開后座門,又問了句。
人還沒安全進家門,她總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吧?
“沒事。”
他終于應聲,聲音又低又啞的。
“那您現在要下車嗎?”
她又問了句。
“你回家吧。”
說了這句后,他便不再出聲。
初春的夜晚,漆黑的夜空綴滿了璀璨的星星,海風拂來黃花風鈴甜甜的清香。
他小睡了一會兒醒來,透過半開的車窗看到女孩乖乖地坐在不遠處的屋檐臺階上,膝蓋上的手機無聲地閃亮著,襯著她半邊清秀柔和的側臉。
似是聽到他下車的聲音,女孩很快收起手機,小跑過來。
“傅生,你醒了?”
他輕點了下頭,抬腕看時間,凌晨兩點半。
“剛才不是讓你先回去了嗎?”
“我爸說這邊的別墅沒有傭人,怕你一個人喝醉了不方便,所以讓我等你醒來再回去。”
女孩仰著小臉,朦朧的夜色中眼底水光閃爍,紅唇微張,語調軟軟地跟他說著話。
與她碰面的機會不多,偶爾遇上,說話總是輕輕柔柔的模樣,與他眼神對視時,總是有些不自在輕咬著唇悄然地移開。
他對她,僅僅就是司機的女兒,侄子同學的姐姐還有阿遠老婆的朋友這幾個層面上,其它的并無太多的關注。
但此刻,傅琛承認,他對眼前這個微仰著臉望著他的年輕女孩有了興趣。
或許是夜風吹來她身上清甜的氣息迷惑了他,又或許是酒后的一時興起,他無暇理清。
但他一向霸道慣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無人可擋。
她悶聲醒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窗外,月已沉。
新月感激過傅琛無意中鼓勵過她的話,也曾心生過些許的仰慕之意,但從來沒想過利用自己去換取他的另眼相待或是物質享受。
所以,她拒絕了他在三日后親自送到她手上的銀行卡。
“那晚的事情,我很抱歉。”
那日,他坐在駕駛室里,面色沉靜,語調緩和,抱歉兩個字,咬得很重。
她愣愣地看著手上的卡,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我從來不會虧待跟過我的女人。若是不滿意的話,你可以提出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也可以找我。”
“傅生,若是沒其它事情的話,我先走了。”
她將卡放了下來,推門下車。
他從身后叫住她:“卡拿走。”
“不用。我是自愿的。”
她替他關上了車門。
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后來她是有機會逃開的。
要怪,就怪自己一時的鬼迷心竅。
所以,他沒必要道歉,還有補償。
生活回到原點,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交集,她心中對他的那點仰慕也漸漸地被繁雜的工作、生活磨滅。
一直到年末,父親抽到了那棟房子……
她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說了算。
新月正式到容安上班。
傅衍有三個專用秘書,她只是秘書室里不起眼的秘書助理。
但是,她工作很認真,又謙虛低調,接受能力也不錯,頗得人心。
五個月后,她的直接上司楊秘書因為產假而要缺席半年。
楊秘書是傅衍的三個專用秘書之一,她的缺席會影響傅衍的日常工作,楊秘書選了另外一名從國外名校畢業,工作能力不錯的秘書助理暫代她的職務。
但是才上任不到一周,就被傅衍少爺給轟出門,讓她走人,原因是在上班時間明目張膽地勾引傅衍少爺。
傅衍少爺自己挑人,直接把新月調了上去。
傅衍是個工作狂,新月剛開始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還好他沒有罵人,另外的兩名秘書也沒有排擠她,適當的時候也會提點她一些。
一個禮拜后,她慢慢適應新工作,新崗位。
某日午休剛結束,她接到BOSS的內線讓她準備一下,半個小時后跟他一起回總公司開會。
去總公司開會,意味著會跟傅琛碰面,但是她拒絕不了工作上的要求。
這半年來,她未在分公司這邊碰到過他一次,心存僥幸之余,忽然來了這么個任務。
但,該來的總是逃不掉。
新月陪同傅衍回到傅盛集團頂樓,才出電梯,負責接待的秘書迎了上來
“小傅總,傅生剛交待下來,他正在開個臨時視訊會議,讓你們先到他辦公室等一會兒。”
“送兩杯咖啡進來。”
傅衍沒多問,直接朝傅琛辦公室而去,新月一手提著筆電,一手抱著資料跟在他身后。
這次回總部,是要討論容安即將進行的兩個開發項目,她跟過來,只是負責做記錄。
辦公室里,安靜無聲。
新月有些拘謹地坐在真皮沙發上,她的面前,放著一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
相對她于她的拘束,傅少爺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自在。
傅琛在辦公室附帶的小型會議室里開臨時視訊會議,他便自己玩室內高爾夫去了。
新月坐著沒事,便打開筆電瀏覽關于這次會議討論的項目資料。
看得認真之時,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走動聲。
她下意識地抬頭,下意識地循聲而去,望進一雙幽深的男性瞳孔。
“寧小姐……”
是一身正裝的傅琛,站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
三年不見,他依然身姿挺拔,氣勢非凡,眼神逼人。
一聲客氣的‘寧小姐’讓她迅速回神,放下筆電站了起來,以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有禮地回了聲:“傅生。”然后在他略略驚訝地眼神解釋道:“我是跟小傅總的秘書,同他過來開會。”
“你在容安上班?”
“是。”
傅琛點了下頭,走過來,坐到她對面的沙發,利落地抽出一根煙,點上后抬眼看還拘謹著站在那里的她抬了抬手道:“坐。”
簡簡單單一個字,卻是命令十足。
新月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雙手規規矩矩地話并攏的腿上,而對面的傅琛,只是隨意地坐在那里抽煙,整個人依然透著一股無形的威嚴,一種不容反抗的強勢氣場。
他吐出煙圈后,將煙夾在指間,看著對面穿著套裝看起來成熟不少的年輕女子昂了昂下巴:“不用這么緊張。”
“我沒有緊張。”
“工作還習慣嗎?”
“很好。多謝傅生關心。”
一問一答,她抬著臉,語氣平穩,神情平靜,但是睫毛都不敢眨一下,眼神注視著的位置,是他滾動的喉結。
“你怕我?”
傅琛將煙重新含在唇間,透過裊裊的煙霧看著一動都不敢亂動的女孩。
新月還未來得及回答,傅衍洗手出來。
于是,三人會議便開始了。
他們討論公事,她坐在一邊認真地紀錄下他對項目的要求及需要修改的地方。
自始至終,她都是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他也不在跟她多說一句話,可即使如此,他的存在對于她來說,還是造成了某種強勢的壓迫感。
結束時,已是接近七點。
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
“阿衍,一起吃飯。”
傅琛起身時,對傅衍道。
“好。”
新月以為終于結束,再也沒有她的事,但是他又來一句:“寧小姐一起吧。”
她不認為跟他一起吃飯是個好提議。
“傅生很抱歉,我今晚有約,就不打擾你們了。”
“那下次有機會吧。”
傅琛也不強人所難。
新月收拾好東西后,率先離開。
“新秘書怎么樣?”
傅琛一邊套上外套一邊問傅衍。
“工作很認真。”
“你很滿意?”
“至少,她不像有些女人總想往我身上撲。”
傅衍聳聳肩。
“該找女朋友了。”
傅琛理好衣袖,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琛叔都不急,我急什么?”
“我幾時沒女朋友?”
“那些算什么女朋友啊?”
說得好聽是女朋友,不好聽就是各取所需的性伴侶。
傅衍撇了撇嘴,兩人并肩而行,邊走邊聊離開辦公室。
新月從公司大門出來才發現不知幾時飄起了細雨。
她沒有帶傘,下班高峰期打車實在是難。
去了最近的一家7—11想買把傘,被告知已售罄。
七點剛過,便利店里的燈光明亮,關東煮的香味竄入鼻尖,令人饑腸轆轆。
她挑了滿滿的一碗,澆上辣醬,番茄醬,加上兩根熱狗,坐到窗前的小桌前,開始品嘗美味。
吃得正香時,耳邊傳來自動感應的聲音:“歡迎光臨。”
她沒回頭。
“拿包七星。”
一個熟悉的男性嗓音傳入耳中時,她剛咬進一個魚蛋。
應該是聽錯了吧?
傅琛拿過煙轉身過來時,看到了側背對著他坐在小圓桌前的纖瘦背影。
這么巧?
他穩步走過來,直接在她旁邊的椅上坐下。
“傅生……”
她抬眼看他抽出煙,用唇含著,熟悉地點火。
所以說,她沒有聽錯。
“晚上就吃這個?”
他深吸了兩口后,才開口同她講話。
她嘴里還有半塊蘿卜,憋著一口氣吞下去后才應聲:“恩。”
“不介意我抽煙吧?”
新月瞥了眼旁邊“請勿吸煙”的牌子,她輕了輕喉嚨:“恩……這里不允許吸煙。”
傅琛順著她目光的方向,也看到了那幾個大字。
他笑了下,按掉了剛吸兩口的煙。
新月以為他按了煙應該要走了,可他穩如泰山地坐著不動,她也不好意思趕人。
畢竟,這里是公眾場合,誰都可以坐。
可這小桌子實在是小,直徑不過半米,桌面上放了她的筆電還有公文包加上一碗關東煮便再也沒有多余的地方。
而他坐在她對面,兩條長腿并著,稍微動一下兩人的膝蓋就會撞上。
她的腰挺得直直的不敢亂動,握著竹簽的手更是緊了又緊,也沒敢再往嘴里送東西。
偏偏他還要問:“怎么不吃了?”
她吞了吞口水:“傅生跟小傅總不是約了晚餐嗎?”
相對她的委婉,傅生可就直白了,不答反問。
“我坐在這里,會讓你食不下咽?”
她哪敢啊?
但是他坐在這里,就算她不會食不下咽,也會食不滋味。
畢竟,他的存在感真的太強了。
而且,他們靠得太近了。
“好不好吃?”
見她不語,他又問了句。
“恩。”
她仍然只是簡單一個字。
“那就多吃點。”
他終于拿起煙盒,起身。
“再見。”
他跟她道別。
“再見,傅生。”
他走了,周圍稀薄的空氣終于變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