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疼,不是對方捅你一刀,而是又用力擰了一圈。對吳啟來說,得知小玉愛上別人還有了身孕而被逼放手不是最難過的,最讓他痛苦的是她竟把那個男人帶回村里希望得到眾人的祝福。連躲避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村長得知后雷霆大怒,養了十多年的女兒,平白無故與外人有肌膚之親,這事他怎么忍得了?!“你竟然還有臉回來,還敢提成親?”聽到女兒說想嫁給帶回來的白面書生,村長怒不可遏。村長甩開小玉的手,“這門親事我不同意!你別說了,沒得商量!”
就算嫁給吳啟,也比現在這境地好。村長過去總調侃吳啟和自己女兒,倒沒打算真的撮合他們在一起,畢竟年歲差這么多,但是看見吳啟待小玉那般寵愛,有時覺得女兒被這樣守護一生也挺好的。誰知道這逆子……哎,女大不中留。
小玉看父親不給他回轉余地,便轉去求吳啟。吳叔叔自小待她最好,肯定會幫她的。
誰知,吳啟竟是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這場鬧劇很快傳遍水禾村,三姑六婆嘴大的很,從她們這傳說來的話,再添油加醋幾分,早沒了原本的樣子。總之就是不堪入目。
村長一起之下,將小玉禁足。顏面掃地已是定局,該有的待客之道還在,村長本打算客氣的請走云方生,沒想到對方很是配合,沒多言便自己離開了。只要把孩子拿掉,再過上幾年等小玉長大些,尋個好人家嫁了。
小玉執拗得很,哪肯聽村長的話,她滿心期望著和方生雙宿雙飛。村長告訴他,云方生早已離開,不要她娘倆了,小玉不肯相信。無論誰勸,她都要保住這個孩子。日子一天天過去,腹中胎兒早已三個月,想拿都拿不掉了。小玉每日還在苦等方云生來接她,她不信她們之間的感情是假的。寒來暑往,這一等便是大半年,小玉逐漸認清真相,只是不愿承認。
吳啟心如死灰,他從未見過小玉這般激動的樣子,往常村長說什么就是什么,可這一次,小玉絕不退讓。他知道他們之間不會再有轉機,本不愿再與小玉有什么瓜葛,可是想到小玉快到臨產之日,又是由自己從小帶大。小玉年紀尚小便有身孕,太傷身體。就算看不得她有了別人的骨肉,也不能眼睜睜的看她遭罪。最終還是每日為她調理身體,只不過不肯再去見她罷了。
那日,喝完藥后小玉對母親說,“好懷念小方糕的味道,真想再吃一次。”
母親不知所云,沒當做事。誰知就在當夜,小玉投入井中,一尸兩命,歿了。
村長夫婦悲痛欲絕,吳啟更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為了只見過幾面的人失貞,如今寧愿放棄生命。他一次次的放她遠去,一次次的失去她。如果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天塌地陷也要守住她。
聽到這里,凌若的眼中已噙著淚水。在這件事情里她不覺得誰對誰錯,只是可惜小玉所遇非人,吳啟錯付衷情吧。
道兄也未多做言語,他并不關心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如今井中之物就是一個沒了神志的厲鬼,必須清除。按理說小玉悲痛欲絕投井自殺,就算心有怨氣成了厲鬼,也不該此副模樣,這件事中仍有蹊蹺。
“你們后來對她做了什么?”
吳啟從回憶的傷痛中回過神來,“我當時很后悔,在她死后我才知道,我寧愿她一生只當我是個叔叔,也希望她能好好活著。好巧不巧,在那件事不久,村里又來了一個道人,自稱術法高超,能醫死人、藥白骨。我當時滿腦都是希望小玉活過來,想也沒想就按照他說的做了。”
“他都讓你做了什么?”道兄厲聲問道。
“具體的我不太懂,但是他需要幾味藥材,還有一些奇特的材料。”
“如何奇特?”
“活人之血肉。”
聽聞,凌若不禁后脊發涼,這種邪極之法怎可能是救人的呢?
吳啟繼續道,“我知道你們肯定覺得很邪門,我當時聽到要這個材料也是毛骨悚人。但只要能救活小玉,無論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嘗試。”
“即使是讓你去殺人?”
“即使讓我去殺人。”
“荒謬!”道兄氣極拂袖,“修道之人怎會用如此惡毒之法?!”
“活死人本就是非常理可為之,可我哪管那么多。起初是有成效的,我聽到小玉對我說話了,雖然聲音很小,還聽不清楚,可是我看到了希望!”吳啟一邊說著,眼底泛出一些光芒。“又堅持用血肉維持小玉尸身一段時間,那說話聲更大了,每晚聽著小玉的聲音才讓我覺得一切沒有白費。哪怕她是在罵我,怨恨我,哈哈哈哈,恨我不放她離去,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再放她走!怎么可能!”吳啟情緒突然失控,又哭又笑,“我怎么肯讓她再次離開我……”吳啟扼腕興嗟,雙手抱腿,將頭深深埋了進去。
騙人者被騙之,負人者終被負。對此,凌若無甚感慨,仿佛吳啟說的這一切只是一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罷了。她并不覺得吳啟的作法極端,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她身上,或許也會這么做吧。
總之,事已至此,無須贅述。當務之急便是徹底消除水鬼。
吳啟多次阻攔無果,心知此事早已不在自己掌控,面色反而釋然。
“這個道人究竟是何身份,怎會突然出現在水禾村,還教你這等妖法?”
吳啟對著道長上下打量一番,“嗯,那道人的穿著和你相差無幾。”
“這怎么可能?!”道兄驚嘆,且不說他師出名門——有多出名呢?世人皆想入此門,只是門規要求復雜嚴苛,看根骨、看心性、看機緣。一番篩選下去根本沒幾個人合格,即使有夠格的還要看是否合眼緣,這么多年來也沒收到幾個入門弟子,但凡是此門派中人,哪怕剛入門的小弟子,在江湖中也備受尊敬。況且這身道服上也有他們道觀的印記,一般人冒充不得,怎么會……
“你必然知曉那是妖法,竟還是照做了。你可知道,你這么做讓小玉徹底成為餮鬼。”
“餮鬼?你方才不是說是水中厲鬼”
“不錯。餮鬼是鬼的一種,以貪吃著稱。時刻都在饑餓,若沒有餌食喂養,便自食。這井中水鬼早已不是小玉本人,她們的尸身已被餮鬼食之殆盡。若非你們定期喂養,它早晚會沖破封印,將你們全都吃掉。”
凌若在一旁冷汗涔涔,今天聽到的信息量太大,她來不及消化。
聽到道兄解釋,吳啟也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他精心喂養多年的原來已不是他的小玉。
道兄認為此事疑點太多,這個妖道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用的方法也著實陰狠,無非是在利用吳啟。“我雖不知那妖道究竟是何來歷,但是卻聽聞過一種煉丹禁法。他們起初會喂養一種生物,那個生物越強大,他們便會得到越多力量,待能量消耗殆盡,再將這生物扔進丹爐中熔煉成為下一層丹藥來增益修為。而這個生物,便是餮鬼。它是可以被人‘煉制’出來的。”
“什么……”吳啟徹底跪了下去。他竟然還因為“貪吃”認定這就是小玉,可是他的小玉早已被吃掉了啊。
夜風狂做,山雨欲來。
只見吳啟慢慢走向“小玉”,臉上極盡溫柔之色,“小玉,讓你孤單這么久,我來了……”
凌若想要阻攔,卻被道兄攔下,搖頭道“了卻他最后的心事吧。”水鬼聞到活人的氣息突然變得狂躁,用力的向四周沖撞。道兄的符咒將它牢牢封印在內,它移動不得,暴怒的仰天嘶吼。
俄頃,天色大變,暴雨傾盆。眾人皆是呆立在雨中,默默無語。
就在大家還未有反應之時,吳啟一個縱身,跳入井中。
“啊!吳大夫!”凌若大喊,掙脫道兄。
“不要去,沒用的。”
說罷,道長一個箭步飛速移到到井邊,趁水鬼咀嚼之時將長劍橫插入那廝頸部,但見水鬼痛苦怒嚎。道長毫不理會,祭出法寶凝神聚氣,召喚出火鳳凰。那火鳳憤怒揮翅,擲落的火球向水鬼砸去,伴著夜風,火焰成卷,將其嚴密包圍。方才符咒的封印已經大大削弱水鬼的力量,如今道兄連捏數決,水鬼無法承受,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便灰飛煙滅。
雨色與火光相映,天上濃霧愁云,地上紅光瀲滟。水禾村被一片詭譎籠罩,帶著肅殺之氣,久久不曾消散。不甘心、留戀,抑或悲愁,這些都無所謂了。
凌若佇立在水井前,若有所思,“唉”深深嘆了一口氣,“當真癡情。”
道兄不做評論,只拍了凌若一下道,“走吧,結束了。”
結束了嗎?那么,明天會晴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