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雞鳴犬吠,巷間腳步紛沓而來,粗衣麻布打扮的男人們打整利索后,迎著晨曦,扛著鋤頭鐵鍬走出了家門。
沒一會,海寧縣城的石橋廣場又如往日變得熱鬧起來。
趁人們還未醒來時,凌若早已圍著海寧縣城快跑十圈。隨后又在河道兩岸,將雙手別在背后練習蛙跳。兩閘口分別到石橋的距離夠她跳上百余個,如此沿著北閘一路跳到南閘,若不停歇足夠跳得她腿抽筋。
剛開始練習那會,跳上十余個就氣喘連連。如今經過多月鍛煉,一口氣五十余不成問題。先前只能沿著河岸由南向北單向跳上一回,籠統二百余次。現在嘛,凌若每日由北向南,再從南折北,如巡視自家領地一般,必須跳個來回。
天道酬勤,這世間只要足夠努力,便會有所收獲。如果還沒有,那就是努力不夠。幾個月修煉下來,凌若已經摸索出耗費體力與時間的規律。修煉必須要選擇在人少的時段,日出前便可走完這套練體,待村人逐漸醒來之時,便是她累得死去活來四處覓食之機。
吃飯,必須吃飯。
不僅她要吃,還得買給小雪和老頭子吃。
蒼天啊,大地啊,你們忍心讓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承受這么多嗎?
也罷,如果這是成為女俠的必經之路,那么——
啊!肉醬包那家出攤了!
還沒擺足準備迎接苦其心志也要堅守的架勢,她就被不遠處在包子鋪外擺攤的人引走注意。
包子鋪里面是啥樣,她也沒進去過,估摸著地方不大,否則也不會每日都將籠屜擺出來賣。他家生意向來火爆,剛出攤沒多久,不過是她恍個神兒的功夫,攤前已經排成一條長龍。
“咕……”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隊伍的人數還在增加,凌若一個箭步沖到隊尾。
原本小跑過來排隊的人,眼看著就要接到隊尾,身前突然閃現一位紅衣少女,疾如雷電的速度著實令路人震驚,忍不住連發多聲感嘆。
轉身前,凌若用余光掃到那位路人的神情,嘴角不由上揚。哼哼,練功多日,用在排隊。面對她最愛的肉醬包,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剛站過來沒多久,隊伍后面又來了不少人。有時候她在想,是不是全海寧縣的人都會來他家買包子…瞅了一眼隊伍前方,還有十余個顧客。
凌若心中嘀咕,若是有什么功法能把這群人瞬間變走就好了,這樣她就能立刻吃到熱乎乎香噴噴的肉包子了。
唉,說起來買包子至今都還未嘗過每日放在最頂的首屜,真好奇味道會不會和其它的不一樣。
沒想到充分利用自己的功法都沒搶過海寧縣老百姓,看來專注度和速度仍舊不夠,亦或“高手在民間”。
在她胡思亂想的這段功夫,隊伍不斷前移,終于輪到她。
凌若算是這的老主顧,開包子鋪的夫妻倆都認識她。
“唷凌姑娘今日也這么早啊。”老板娘笑嘻嘻的掀開新的一屜包子,“來幾個?”
“八個!老板給我來八個肉醬包!”
她這一喊,不只隊伍后面的人聽后滿是吃驚,就連周圍路過的人聞聲也皆是駐足圍觀。
“這小姑娘真能吃啊,一個人買八個。”
并非海寧縣人好事,連別人吃幾個包子都來置喙。而是此店肉包餡大皮薄不僅好吃,個兒頭還大,餡大皮薄,是出了名的實惠,他家一個肉包子能頂上普通包子鋪的兩個不止,尋常的三口之家買上四個足矣。
“是啊是啊,身子板這么瘦弱,沒想到胃口竟如此好,真是羨慕!”
周圍眾人三兩成堆竊竊私語,聲音并不算大,可以凌若的耳力卻聽得明晰清楚。
八個包子而已,怎么惹來這么大動靜,她苦思冥想,難道真的是買多了?
“凌姑娘,您的八個包子,收好。”
“哎”凌若應聲把錢遞過去,順手接過包子。
自認師父以來,所有吃食都由她來負責。之前多小雪一張嘴,買肉包的數量便翻了一番,如今這個規律又用在師父頭上。唔,自己吃三個,小雪吃三個,師父……他老人家兩個就夠了,吃太多不好消化。
之前吃兩個便夠,現在她每日修煉,很是耗費體力,飯量也比過去大了些。凌若瞅了一眼自己的腰身,倒也還好,并沒有變胖,而且看著比之前更結實了些。
她揭開包在外面的草紙,從里面挑了個兒大的包子往口中一塞,轉身向客棧走去。
走后,包子鋪前的路人仍在討論——
“胃口可真好啊……”路人又是一頓感慨,“我看這杰出的人連胃口都是杰出的!”
“呵呵呵,這位仁兄的形容甚是貼切。”另一個路人搭腔道。
眾人閑聊時,一位站在隊中的老伯看著紅衣少女離開的方向冷不丁冒出一句,“聽說,她可是今年十佳青年候選人吶!”
聽到這等消息,路人如炸鍋一般湊近老伯問道“真的?”
“若是真的,這可算是海寧縣幾十年來一大稀罕事了!”
排在后面的總角小童牽著母親的手歪著小腦袋一臉不解的問道,“為什么姐姐是十佳青年就稀罕了呢?”
要說這十佳青年啊,本身并不罕見。朝廷每年按地級分發名額,由官府舉辦,依據本年度對當地的貢獻評選出的十位杰出人才。所謂貢獻,國計民生均有涉獵,不僅關乎國泰民安,亦與江湖幾大陣營勢力息息相關,每年盛典頒發人由朝廷官員與公認聲名鼎望之門派共同擔當,日后不管是修仙還是走仕都可更進一步。
路人之所以唏噓一片,那是因為近百年來海寧縣的十佳杰出青年皆是男子入選,女子從未出現在候選名單過。眼下,海寧縣衙還沒有公示名單,雖只是傳聞卻非空穴來風。況且,能讓他們開眼的還在后面。
包子鋪前討論不絕,而正主卻啃著包子全然不知。別說候選名單了,連海寧縣每年有十佳青年評選都不知曉。凌若淡定的又往口中塞了一個包子,便回客棧與師父匯報今日修煉心得。
正走著,凌若小腿突然被人抱住。
“這位姐姐行行好吧,家鄉鬧了糧荒,我一路逃命過來,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
她這人向來不喜與人碰觸,尤其是陌生人。這突如起來的動作著實讓她嚇了一跳,于是立刻停下腳步,定身低頭看去,抱著她腿的乃是一位小乞丐,看起來和阿一年紀相仿,衣衫襤褸蓬頭散發,臉上滿是污垢看不太清長相。
幾個月下來,光是跑榜和接委托的數量,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日積月累,這雙眼看盡人情冷暖,亦是在不知不覺中掌握全城動向。
有了比較才有所謂的清貧和富裕,即便權貴也有煩惱,縱使清貧亦有安樂。說到底,一個人一種命,該你經歷的誰都跑不了。
在接觸的人中,既有家境殷實生活富足的,便有家徒四壁饔飧不繼的,沒有哪里是絕對的世外桃源。海寧雖不完美,卻的確是個養人的好地方,幾個月來遇到生活最艱難的無非祖孫二人,如今得她幫助,生活日漸好了起來。因此像今日這般沿街乞討的境況,凌若卻是第一次見到,不禁有所吃驚。
捏在手中的肉包還熱乎,她打開草紙拿出兩個分給小乞丐。
看到冒著熱氣的肉包,小乞丐雙眼一亮,上手抓走就塞進嘴中,狼吞虎咽道,“謝謝,謝謝姐姐。”
嗯?竟是個女孩?
凌若凝視眼前這個小乞丐,衣不蔽體身材瘦小,若是將臉洗凈估摸是個挺白凈可愛的姑娘。看著孩子可憐的模樣,她不禁又動了惻隱之心,俯下身子將剩下的包子遞到小乞丐眼前。
“別急,慢慢吃,不夠還有。”
剛才在路上已經解決掉兩個肉包,又給了小乞丐兩個,手中還剩四個。小雪藏在懷中表示不滿,小聲抱怨著。
“不過是幾個包子罷了,你跟著我何時挨過餓?消停呆著,要是再磨嘰小心我把你剁了做餡兒。”凌若以心念傳知小雪,雖只是恐嚇并不會真這般做。
小雪聽后果然噤聲,安靜的窩在懷中想著,它的主人變了…變得與那位大人一樣兇殘了…
眼前的這位大姐姐不僅沒嫌棄她臟,好心施舍,還這般溫柔,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小乞丐突然停下口中的動作,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包子竟哭了出來。
怎么多給個包子小孩反而哭了呢,面對這種狀況,凌若慌措,趕忙輕撫小孩后背,“不哭不哭,不夠吃姐姐再給你買。”
“夠了……夠吃了。”
從剛才的哭泣起,小乞丐一直都是隱忍且小聲的,生怕打擾到誰。
小乞丐隨手擦抹淚水后,抬頭望向凌若,“只是有點想念母親了。”
是啊,怎么會讓這么小的孩子獨自在外乞討,她的家人呢?
擦抹淚水后,小孩徹底變成小花貓,凌若掏出帕子幫她擦拭,果然清理過后皮膚白凈細嫩,看著倒像是生養在富足家庭的小姐。
小孩盯著帕子,輕輕推開凌若的手,一臉不好意思道,“臟了姐姐的帕子。”
“帕子不就是給人用的”說著,自顧自的繼續幫她清潔,“你的家人呢?”
聽到眼前這位溫柔姐姐發問,小乞丐沉默。
一看便知眼前這位小乞丐可能是遭了難而臨時乞討,莫不是與家人走散?或者被家人拋棄?
不應該啊,若是與走散,家人早該尋人了,今日告示榜并未看到任何尋人委托。
那是被拋棄?左看右看,雖然臉上的泥污看不清樣貌,可光是這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就能想象洗凈小臉后是多么可愛了。連僅見一面的凌若都有收她當閨女的心思,何人又忍心拋棄呢?
小孩抽噎了些時候才穩住情緒對凌若道,“死了。”
死……了?
如此年少卻又這般殘酷經歷,仿佛放棄隱忍,小孩眼淚決堤徹底放聲大哭,“他們都死了,丟下我一個人,嗚嗚嗚,就剩我一個人了……”
小乞丐埋頭抱著膝蓋,小小的縮成一團。
唉,凌若喟然長嘆,小乞丐的這幅樣子著實讓人心疼,趕忙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你不是一個人,我在。”
只是這話剛說出去凌若就有些顧忌,倒并非不想幫她,而是不知如何能幫她。
總之,先帶她去見師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