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依舊氣定神閑,緩緩捋起胡須。先是看向自家徒弟,隨即瞄向玉郎君。慢道,“連紫陽真人都親自出動,恐劣徒遭遇相當棘手之事,也不知我二人來的可是及時?”
“劣徒?什么劣徒!”
聞言,凌若很是不滿。雖說出門在外要有所謙虛,然而刻意貶低己方的做法,她并不喜歡!
但是她也知曉此時不是跟師父拌嘴的時候,馬上轉了情緒回應道,“及時,太及時了!只是不知師父您為何出現在此,先前不是四處云游嗎?”
“咳……”小老頭輕咳一聲,未作回答,轉而說道,“此事稍后再議,先說你這邊的狀況。”
嘖,少女長眉微挑,心想絕對有情況!
不過師父說得對,若是嘮家常隨時都可以。然,眼下之境卻是刻不容緩。
凌若正色,朝著道兄淡淡笑著,“有勞道兄布設結界,既如此便將入島前后的狀況與各位細細說明。”
話音剛落,小老頭先是“噗嗤”笑出聲。驚覺反應略大,便宜輕咳掩蓋。
可在場眾人哪個也不傻,尤其是凌若,正一臉狐疑的望向師父。不解的詢問道,“方才之言可是有何疏漏?”
師父捋著胡須試圖裝傻,一旁的道兄則是不以為然,身形未動似乎等著凌若繼續講述。
片刻過去,小老頭才慢悠悠道,“你二人相識已久,便是如此稱呼的?”
“稱呼?什么稱呼?”凌若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師父您可是指‘道兄’二字?”
語畢,紅黃二人紛紛點頭。
“原來如此。”少女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這就說來話長了,想當年……”
正當她要回憶水禾村往事時,聽到對面那位紅衣美人叫停。
“尚有要事,長話短說。”
“是,道兄二字本是初見時的尊稱。而后曾有緣再見,問及姓名,道兄說如此稱呼便好,于是就沿用至今。”
年少無知,尚有死乞白賴欲認道兄做師父之事。不過,決不能給小老頭知道……
“怎能如此對待有緣之人。”發話者竟是玉郎君,他微微側目,眼角余光掃向道兄。
其實已經習慣了……凌若在心中如此想著,何況道兄神秘的地方又何止姓名一處?
少女轉而看向道兄,依舊是恍若天人之飄逸,一身月白闊袍,手執一柄長劍,頗具仙風道骨。
只是不解為何始終戴著帷帽。
聞言,道兄二話不說,立刻撤步站定,朝著凌若的方向拱手道,“在下素清派弟子,少貞。”
光是這身衣服,便足以代表素清派的身份。這一點,倒是不需要他多做介紹。
至于名字,少貞,總覺得似曾相識。
對方好歹派人借“海寧縣十佳杰出少年”之名,贈予素清派符咒心法。而素清派門規何其嚴格,未入門中,怎可習得?
可見,道兄在其中使了不少力。事后知曉師父的面子也起到不小作用。
總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眾人各盡其力,才允許光明正大修習這本心法。
然,凌若早已拜入云中子門下,應有的禮節斷不可少。既然道兄尊稱師父前輩,姑且與她算作同輩,那喊一聲師兄應是沒問題的吧?
想了想,朝著男子行了一套福禮,“原來是少貞師兄,小女子冥島夢魂族凌若,這廂有禮了。”
說完又覺得怪怪的,便又補了一句,“咳,云中子愛徒凌若,也有禮了。”
一來二往,少女開始交代細況。
“此事,還需從小雪說起。”
八神肆館到樓門的事情一概略去,如何發現的魔域入口也未作多言,而是將畫中界的遭遇與眾人言明,也不忘交代而后在契府發現的異常。
不過,見到道兄在,不由想起昔日在無間域黑市瞥到的月白色闊袍。凌若又瞄了幾眼,身形相差無幾,當日應是沒有看錯。
只是現在不是詢問的時機,便沒有提及。
聞言,云中子與少貞二人神情愈漸凝重,從話語之中察覺端倪。
少貞先行提出疑問,“聽凌若師妹所言,契府應是符修,緣何會修煉起這傀儡術?兩種派系不同源,符修已是亦正亦邪。這傀儡之術,只邪不正。于情于理于身份,都有所不妥。”
的確如此,早在玉郎君一旁提醒時,凌若便覺詭異。
冥島有萬千年歷史,島民眾多。島規雖不阻止出入常世,但是需要付出應有代價。
如凌若,最終選擇回歸的人,繼承冥島和常世的雙重記憶。認知也好,修行術法也罷。正是有這些回歸者的存在,才讓原本波瀾不驚的島嶼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而這,唯針對回歸者。
近幾百年中,尚未聽聞契家有人出入常世。而且傀儡之術的修習,與冥島常道有悖,不會被支持才是。
更有甚者,會被強制洗去全身功法。
諸如此類之管理,可謂嚴苛。
凌若點點頭,“若非小雪遭逢意外不得不踏上冥島,我亦不會尋上契家。眼下尚未有人發覺契家修煉邪術,整個冥島怕是也只有我一人知曉。”
從一開始提及小雪有異狀時,小老頭的心情就不是很好。兩道眉毛快擰成“八”字,忍不住插口問了句,“貓兒現在如何?”
少女愁云密布,無奈搖頭。
“小雪自跟我回到冥島后,便沒有了實體,此刻并不在我的懷中。此外…也無法隨時隨地與其心念。唯有發出明確指令之時,才會出現。”
曾經活潑愛鬧的貓兒,猶如一個不曾存在的靈體。
聽到凌若如此訴說,小老頭的臉色更加凝重。“聽你描述,以民間話說,小雪是少了三魂七魄。”
事實上是失去一抹神魂,不過意思相差不多。
聞言,少女肯定的點點頭。
“欲要拯救貓兒,先解決契府。”玉郎君在旁提醒,示意眾人節省時間,轉回正題。
凌若將回歸冥島后做的事與眾人全全交代。
從誤入幻境見到的契桃,撤離幻境與契家二位的對話,以及不久前剛殺死的兩個巡邏兵。
聞言,師父輕聲咂嘴。“一段時間不見,看來我家徒兒有所長進,竟學會殺人。”
話里話外透著一股怪味,凌若也不知這語氣究竟何意,但絕非褒獎。
難道,是在怪她嗎?
少貞對此沒有評價,而是簡明總結。“師妹面臨身份被識破的危險,可是又不得不繼續與契府之人打交道,以問詢治愈小雪之法?”
“是。”
凌若心中很是焦急,契桃的外皮已經不能繼續使用。想必過不了多久,“假契兆”便會被揭穿,屆時整個契府人盡皆知。
與此同時,被揭穿的還有她這夢魂族的身份。
“其實……”少女聲音很小,似乎底氣不足,“暴露與否,全憑契桃一句話。”
雖說不該輕信他人,可是在凌若心里,總覺得那丫頭尚有良知。
如果契桃肯稍微打個馬虎眼,這件事完全會變成另一種樣子。而且以之前快速建立的交情,也不是沒可能從她口中得知救治小雪的方法。
縱使契桃以身份卑微為由,但能留在契木身旁,想必也不是人微言輕之輩。
這一點在她冒充契兆與兩個巡邏喝酒時已經確認。
而且眼前之難的源頭并不在于她擅闖契府,畢竟作為夢魂繼任者,就算對方真有不悅,礙于面子也不會多說什么。
而是因為此番行動不小心探知到契府隱秘。
這種事若是放在常世定會被殺人滅口,若是給契家主事的人知曉,別說救小雪了,不事后找麻煩就不錯了。
所以,只要契桃封口,凌若或可裝傻,繼續與契家一眾維持不咸不淡的關系。
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放棄有關機密的記憶。
“她,問題多,且沒有理由包庇。”玉郎君機器冷淡的說道。
“千年時間足以看透人心,您活得透徹,這一點不可置否。只是晚輩心中尚且留有一絲希望罷了。”
“希望都不該有。不過幾面之緣,怎可輕易付諸真心。”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為何感覺今日的玉郎君忽然變得話多,連同語氣也多了幾分凌厲。每句話,都意有所指,似乎并非只說給凌若聽。
剩下的人只有師父和少貞,對他倆說嗎?
凌若不敢頂嘴,她自知理虧,悻悻道,“晚輩記下了。”
“你這老家伙銷聲匿跡幾百年,再回來脾氣怎變這么臭!”小老頭一旁撫須一旁碎碎念,“我家徒弟我來管,你莫要說三道四。”
“噗。”凌若捂嘴,笑得很小聲。
師父他老人家這是聽不下去,來幫她說話了。
試圖幫忙說話的還有道兄,不過卻是為玉郎君。“前輩并無惡意。”少貞上前一步,語氣輕描淡寫。
隨即,繼續詢問凌若,“情況大概知曉,不知師妹想獲得何種幫助?”
“與其說幫助,不如說尚未找到解決之法。”
想到這里少女開始犯愁,方才殺死的兩個守衛尸身,被隨意丟在一邊,到下一個輪班交接時遲早都會發現。
還有尚在幻境之中的契桃,每日都需要定時與契木報備。背叛與否,猶如在等一場審判。
“其實,契桃未必會通風報信。你們說,她有沒有可能為我所用?”
契桃是此事的轉機,無論是多小的希望她都不能放棄。
而且她又何嘗不知,冥島之上有柱族之分,族人各為其主。
或許會有私交甚篤的伙伴,在危難時施以援手,但絕不可能為了外族朋友而背叛本族。
“小友想到如此地步,說明心中早已作此想法。若是不讓汝等親自撞上南墻,定會心有不甘。”
玉郎君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便放手去做。吾等在暗處守護,大可放心。至于之后的事情,小友最好提前有個準備。”
或許師父的話起了作用,玉郎君一番話語堪稱苦口婆心。
小老頭也在一旁點頭,“年輕人嘛,不親自經點事,永遠又傻又天真。”
“師父……”
凌若不想再花時間成長了,如今只想盡快解決棘手麻煩,好讓小雪徹底回來。
“或許……”凌若心生一計,不過在說之前仍舊沒有底氣,預感還會被罵。
“請說。”
“主動回到幻境內尋找契桃,看她可否知曉救治小雪的方法。”
“我家徒兒真是天真。”小老頭仿佛置身事外,在一旁看熱鬧。但是這話里話外表達的意思,凌若明白。
“有,也不會告知的。”少貞直白了當的回道。
“如果十有八九都會反水,那就讓她告知契木,屆時想辦法控制住他,逼問方法。”
說完這話,她被自己蠢哭了。
不過未嘗不是一種方法,如果凌若身份遲早會被揭露,干脆破罐子破摔。
“唔,小友未免魯莽又兇殘,不過卻是有趣。”
師父倒是停下手中動作,瞇起小眼狀似帶著笑意的詢問凌若,“徒兒倒是與我說說打算怎么控制契木?”
忽然背脊一陣涼,凌若不由顫抖道,“呃,夢魂一族可控夢境。”
此法風險極高,是以暗示契木所經歷的一切皆是夢境。
然,夢境與記憶不同,過往的記憶碎片太過具體,夢卻十分朦朧。即使凌若如此做了,契木也未必會信,反倒坐實她入侵者的身份。
不過,提及記憶。
夢境不行,可以直接篡改記憶。
正當凌若自言自語時,玉郎君卻出言,“冥島柱族之能力,當真讓人刮目相看。”
糟糕,方才一個沒留神,竟然觸犯冥島島規。以常世眼光來看,八個柱族的能力早已打破世間平衡。
凌若有些心虛,輕輕嗯了一聲。
關于記憶,心中尚有在意之事。首先是此番回島,隱約察覺腦海深處的什么,被人篡改了。
若非那日從契桃口中無意得知掌控記憶的柱族是司家,她到現在都記不起冥島柱族中還有此等能力。
再說司家,她并不相熟。
更改記憶之事終歸是個大事,恐怕對方不會輕易為她施展。何況,將被篡改之人是未來的契家繼任者。
即便是司家人,也不敢輕易動手。
“終歸也是個辦法…”凌若說的毫無底氣。
“若是對方不配合?”
聞及少貞的問題,還真的是難倒了她。
“那就,把司家那位一起綁了?”
說完就后悔,腦袋進水了才說出這句話!何況,一起綁了能干嘛,像他們現在這樣圍站一堆的聊天嗎?!
于是重新整理言辭,換了一種表達。
“或許可以以契家目前之狀來威脅,逼契木就范,為貓兒診治?”
“利益牽絆,尚可。”
玉郎君竟然認可她的觀點?!凌若震驚抬眸看向眾位,他們皆是各有所思。
而且,名為商討計策,現在看來是偏離主題。
眼下的氣氛,著實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