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烏帶著織影輕車熟路地東拐西繞,到達目的地時愣是一個人也沒有撞見。
這讓織影忍不住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趁她不備偷了她的遠飛目。
神識悄悄將袖里乾坤一掃,那顆遠飛目正安安穩穩地躺在一堆寶貝中等著主人不知猴年馬月的召喚,連位置都沒有移過一下。
她的所為沒能逃過小金烏的感知,小金烏下意識地勾起手指想要去彈她腦門兒,動作做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頓住,手指落在她的鼻梁上,不輕不重地刮了下,不由失笑:“這個時候知道用神識了?”
織影耳根忽而一紅,果然,她被醉心花的香氣所感染,腦子秀逗反應遲鈍,沒想到這一層上。但是,這么丟人的事她怎么可能親口承認呢?
于是,她眼神一個飄忽,注意力就被周圍的景象給吸引住了。
千丈瀑布為遠山橫翠挑起,于那淺川洼地蓬出一片濃白深霧,川地如梯,承接跳躍爭流的白浪,一階一階,順流而下,濃白、乳白、淡白,淺綠、翠綠、深綠,直至最后一階,眾多分流匯作一池濃重的墨青。
墨青池畔,三兩間竹舍擁簇,七八只白鶴折頸亮翅,竟也有幾分神府仙山的味道。
小金烏上前與她并肩:“像不像蒼靈墟?”
他這一問,織影才覺出那股熟悉感的來源,那一池墨青,可不就和蒼靈墟里被東華帝君用來蘸墨的廣硯池肖似么!
織影側首相問:“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你想帝君他老人家了?”眼尾俏皮地往上挑。
“少來這些不正經的。”小金烏語氣里罕見的沒有一絲惱怒,反而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地轉過頭來與她對視,凝眉沉面地注視著她,問,“你的修為有多久沒有進境了?”
織影不由一愣,這話題轉得有點兒快。
不過修為這回事,近日來她的確有所懈怠了,上次與鯤鵬族少君交手,被他判出自己已是上仙中階,這進益叫她有些不敢置信,但體內充盈的靈力又告訴她,她的確已經抵達上仙中階了,并且已經快要觸碰到后階的瓶頸。
她稍一作想,暗忖應是幾次運用彌生鱗的結果,若是真能隨意使用彌生鱗里的遠古靈力,只怕千歲之內修成上神不在話下。
這就是后古神族與遠古真神之間的差距么?
耳畔有人喚:“織影。”
織影下意識地應了聲,瞳孔再次聚焦就看見小金烏一臉正色,嚴肅的神情跟她初中時期那個戴眼鏡的語文老師一模一樣。
他,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喚過她的名字。
這樣認真的語氣和神態,令織影也不由得認真起來:“我似乎已經到了上仙中階。”她給了個保守的回答。
未料小金烏只是平淡地“嗯”了聲,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評了一句:“還不夠。”
織影點了點頭。
是的,幫助朝潛之后若要自保,的確還不夠,所以……
“你帶我來,是讓我破境的?!”
織影愕然。
小金烏道:“今日戌時前必須達到上仙后階。”
織影更駭,她今夜子時就要冰封朝潛真身,若是戌時前達到上仙后階,還能再增進些靈力。
他竟為她打算得如此清楚!
織影心里某個角落不由得泛起澀一絲甜蜜,同時還要掩蓋不了的澀意與慚愧,如同一根隱在衣料之間的刺,隨著動作時不時扎上一回,提醒著她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卑鄙。
她羞愧地垂下眼睫,視野所及之處,對面的人腰帶上那根火紅色的穗子,被穿過山谷的風輕輕撩起,絲線末端輕撫著垂在身側的手,仿佛是憐惜和安慰。
不防身前的人嘆息,抬步靠近,將她一把揉進懷中,下巴抵著頭頂,輕輕蹭了蹭她的發,柔聲細語:“只許抱一會兒,心里不許想著其他人,不許比我先推開,不許說話。”
織影對小金烏突然溫柔的語氣感到頗為意外,待反應過來,腦子里的感嘆號變成了問號,這怎么就抱上了呢?不是要破境嗎?而且這話聽著怎么這么不對勁兒?
她的左耳不偏不倚地貼著小金烏的心口,里面健碩有力的心跳透過皮膚和衣衫一下下擊打著她的耳膜,一徑傳達,在腦海里轟隆作響,將之前蹦出來的問題全部炸成了漿糊,心跳也亂了原有的頻率,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節奏搏動。
遲鈍的小神女最是乖巧,那一許三不許一下子全都做到了。
小金烏擁著懷里的溫軟,不安亂跳的心很快落到了實處,即便沒有那個答案,他也知足心安,何況,帝君說過的……
谷中那颯颯風聲,耳畔那輕淺呼吸聲,默契地協作著攪動青絲飛舞,攀上鼻尖來回跳躍,更加襯得這里的靜謐如同灑落花葉間的細雨般款款溫柔,身處其間,疲憊的心便忍不住為之沉湎。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情欲的擁抱,讓人感到無比的踏實和溫暖,織影不自覺地合上雙目,仿若跌進一片被陽光沐浴著的綿云之中,卸卻了壓在肩上的所有重力,令她有一種想要永遠這樣放任下去的錯覺。
那些煩人惱人的事情通通甩開,似錦如何,云族如何,天界與新天界如何,通通都跟她沒有關系,她只想閑游天地,累了就煮一壺茶,伴兩三碟點心,一邊讀話本子一邊躺著曬太陽,一天就這么過去。
她就是這么一個沒有志氣的人。
如果沒有上神才可以去往凡界的界限,或許她都懶怠修煉,就做一個逍遙塵世的散仙,不也是件很快樂的事么?
天地山川,各有其色,酸甜苦辣,各有其味。
做神未必都好,做人未必不好。
不喜與人爭斗,不愿隨波逐流,恬淡自在,逍遙無忌,同行者是志投者,身邊人是意中人,如此一生,便是很好。
識海里響起很輕微的“咔”的聲音,藍瑩瑩的海面盡頭處,那冰原一般的岸堤裂開一條縫隙,如同春的氣息拂過,一條條裂痕涌現,冰川融化,匯進大海,恍若大海吞噬了冰原,面積極速擴張。
海底某個地方,一團清光浮動,凝作一個女子的輪廓。
懷里的人似乎沉入了某種不可意會的境界,寧靜平和,皮膚表面透出一種淡淡的光芒,如同幽暗處夜明珠散發出來的靜靜柔光。
小金烏除了驚訝以外,更多是替她高興,沒想到她這么快就突破了。
上仙后階,對于眾多神族而言是多么難以邁過的關隘,她成了,他是第一個見證的人,然而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驚訝和高興沉下,擔憂便浮了上來,但不論何時,不論如何,他都不會離開。
帝君說他這一生會被她耽擱,那又如何?是耽擱還是享受,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不是么。
筆在我手,如何揮毫,自隨我意,個中意境,但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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