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臨月因為上次在陰氣反噬時被鳳凰打傷,面色極為蒼白,卻更顯的五官昳麗。
只是這一刻,他面上再沒有以往的輕佻曖昧之色,怔怔看著下方街上一眼望不到盡頭,渾渾噩噩徘徊著的陰煞……眼神一片冷寂。
數百年前,同樣的一夜,千燈節,城中男女老少走出家門,等待著燃放天燈,送走厄運,卻不知,地獄般的厄運在那一刻倏然降臨……
驟然爆發的黑色漩渦,彌燼海中狂涌的陰煞邪氣,漩渦中涌出的陰煞惡鬼……只是一瞬間,城中就從歡聲笑語變成人間煉獄。
人們絕望哭喊求救,四散奔逃,卻無處可逃……
有人被撕碎,有人瞬間被彌燼海中千萬年不散的陰煞之氣變成煞鬼,他們尖聲哭叫著……終于等來了仙人。
然而,那卻是將他們送往地獄的人……
為了不讓陰煞外逃,用最快的時間封印彌燼海的出口,避免陰煞散入人世讓外邊世間百姓被害……整座城在頃刻間被一道結界封死。
里面的陰煞無法再逃逸……同樣,也包括里面的平民……
蘇臨月耳邊是數百年未曾消散過的絕望哭喊,他自己被埋在尸骨中,身上壓著的是至親之人……暈過去的前一瞬,他以為自己也會死,卻不想,他還會再度睜開眼。
透過尸體縫隙,他看到了一道謫仙般的身影……卻也正是那道身影,將所有百姓連同陰煞一起封在城中。
陰煞被斬殺殆盡,可彌燼海出口消散的一瞬所爆發出的陰煞之氣,同樣殺死了所有城中百姓……
他就那樣靜靜躺在尸堆里看著那道身影緩緩走遠,看到他在走出城門的一瞬,反手揮出,便是烈焰焚天!
……蘇臨月是從尸骨堆中爬出來的,爬出城門后,他回頭看了眼。
滾滾烈焰沖天,人間地獄一般!
蘇臨月靜靜看著街上的陰煞……
記不清多少年前,他還能叫出他們中某些人的名字,可到了現在,他卻已經再也不記得。
而在這些陰煞中,他從未看到過自己的家人……有的人死的時候怨念淺,哪怕周遭煞氣滔天,他們也會很快放下怨念進入輪回。
而家人之所以能那么輕易就放下怨念,只是因為,他還活著!
他們在慶幸他還活著,哪怕他們自己死的那么凄慘……
蘇臨月曾經用過無數方法想要超度這些陰煞,死祭活祭,不擇手段……可年復一年,他們依舊會在這一天出現,走上長街,在他們那個只剩下焦黑荒蕪的世界里固執的徘徊向前……
他們的世界一片黑暗,蘇臨月的眼前,亦是一片黑暗。
可就在這時,一道光忽然照進那黑暗的長街。
街上渾渾噩噩的陰煞一個接一個抬頭看去……下一瞬,便是忽然瘋了一般涌向光亮傳來的地方。
蘇臨月也看到了,那是天燈。
從人世間照進幽冥的天燈……有人在做法,讓孟蘭城的天燈照進幽冥。
蘇臨月回過神來,驀然飛身朝那處掠去。
停在一處黑暗中的屋頂,他低頭,一眼就看到護城河邊一道白衣似仙的身影。
她身上穿著不周山的弟子服飾,帶著一張狐貍面具,距離這么遠,蘇臨月卻清晰的看到面具后一雙格外清冷平靜的眼睛……
她盤膝而坐,兩手結印不斷變換著,一道流光倏然間從護城河上穿梭而過,在水面上劃出一道六芒星狀的陣勢。
長劍回鞘,她驀然抬手,指端印記迅速變換,隨即便是一手按向水面。
嘩然間,水面一道亮光一閃而過……頃刻間,一涌而起密密麻麻的天燈都像是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明亮。
城中百姓擁擠在河邊和橋上,抬頭看著飛上夜空的明燈不斷歡呼著……同樣看著那千盞明燈的,還有被引來河邊的陰煞們。
一道陣法接通陰陽,將那千盞明燈的光亮送進了幽冥……
漆黑幽暗的世界亮起千盞明燈,蘇臨月看到,那些渾渾噩噩的陰煞們神情恍然間變得清明……他們清醒過來,看著等了數百年的千盞明燈,伸手或抱或牽住身邊的人,在一片釋然中,化作流光隱入天邊……
無數流光從千盞明燈間穿梭而過,那一幕,讓蘇臨月終于忍不住紅了眼。
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都沒能將他們送走,卻從未想過,他們的執念,只是那一日沒有等到的明燈千盞……
蘇臨月緩緩低頭,就看到那道白衣如月的身影虛空托著一盞兔子花燈送到空中……蘇臨月聽到那些陰煞中傳出幼童歡樂的笑聲。
下一瞬……幽暗的長街瞬間變得亮如白晝。
眼前再無陰煞,蘇臨月終于也看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燈火闌珊……在那燈火闌珊的盡頭,護城河邊,女子靜靜抬頭看著空中明燈,手中握著佩劍,劍鞘上是兩個筆鋒凌厲的篆體字: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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