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婠心知自己就算不想在場看著裴二柱和賴氏二人添堵,事后還是會被迫知道這二人做了些什么,又說了些什么。
聽完秋兒與冬兒一同賣力的轉述,裴云婠又紅了眼眶,面色也是一陣白又一陣紅,她狀似無助地看著幾人,“你們說,我該怎么辦?”
這種時候,裴云婠裝柔弱無助就對了。
今日管家忠伯特意讓人放了裴二柱和賴氏進門,不就是想要考驗裴云婠嘛!
而常人遇到這種事,無非是兩種結果。
要么就是拒不相認,也就說明這種人果斷決絕、冷血無情,一顆心夠狠!
要么就是悲憤無助,也就說明這種人優柔寡斷、善良軟弱,此人也就不夠狠,最是好拿捏。
裴云婠就是要給蘇楚昇制造一種好被他拿捏的假象,因此糊弄他。
萬嬤嬤安慰道:“夫人莫哭,先冷靜冷靜。”
這般說著,萬嬤嬤眼神示意春兒前去給裴云婠倒茶。
此時的五人,既要穩住裴云婠,也要從她這邊確認一些事。
春兒倒了杯溫茶給裴云婠,“夫人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裴云婠接過茶杯,小抿了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一臉憂心忡忡,同時也開始了抱怨,“我剛到裴家的時候,他們就不待見我,當初也真的是他們拋棄我在先,附近的鄉鄰都知道此事的。”
此話,是裴云婠在刻意洗白。
她緊接著又說,“他們把我過繼給大伯和大伯母,分家的時候卻什么都不給我們留下。”
“裴氏的族人們不僅不幫助我們,還眼見我們式微,就將我們除族。村人們也見利眼開,生怕被我們連累”
“我們一家三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苦日子,若不是我久病成醫,會些醫術也認得藥材,撞了大運采摘到一株人參變賣,我們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裴云婠當初用樹根當人參,而拿出二百兩銀子這件事,除了在裴大柱和王氏面前演了一出戲,也告知了丁村長。
而在裴家漸漸富裕起來之后,也就沒有再瞞著這件事,所以,外人后來漸漸知道裴家小院是裴云婠“變賣人參”而建起來的。
裴云婠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掉眼淚,“我們一家三口起早貪黑地擺攤,才賺來銀子,漸漸地能夠吃飽穿暖。”
“你們知道半夜起來準備擺攤,每日趕三四個時辰的路的辛苦嗎?”
“為了每日能多掙幾個銅板,我們午飯都是用窩頭饅頭墊著,晚飯才有些油水。”
“我是吃素,可我大伯和大伯母不是,他們常說是同我一道吃素,事實上卻是我們根本就買不起肉。”
裴云婠半真半假地哭訴著……
萬嬤嬤等人聽得動容不已。
若是在以前,這些人也只會嘲諷裴云婠,會覺得她是活該,因為她能夠在滎陽公主府享十二年的福,這輩子也就是賺到了。
之后再怎么辛苦都是裴云婠她該受著的。
而現在,當裴云婠用實力說話之后,這些人對裴云婠也是既羨慕又佩服,因此,在今日親眼見著了裴云婠被裴大柱和賴氏倒打一耙,就有些于心不忍了。
“夫人莫急,且看侯爺如何處置吧!”萬嬤嬤瞧著裴云婠越說越傷心,有些看不下去,就再次出言安慰裴云婠。
這一次的安慰,比之先前,就多了些真情實意。
而萬嬤嬤嘴里的這個侯爺,不是浮光扮演的蘇雋彥,而是真正的蘇雋彥。
若說蘇雋彥這些年在滎陽公主府里養病而閉門不出,確實不假。
但他還不至于真的不知道裴二柱與賴氏等人多次找上門來。
而蘇雋彥避而不見的理由,自然就是不愿再與裴家人有任何的牽扯!
蘇雋彥在裴家,因著是孫子輩的唯一男丁,自然很受裴家二老的喜歡與重視。
裴老爺子甚至把蘇雋彥送去學堂,可見是真心盼著這個大孫子成才。
而蘇雋彥也并未讓裴家人失望。
只是,當蘇雋彥得知自己是駙馬爺蘇楚昇的親兒子以后,他在這般強大的打擊之下,整個人的性情都大變了。
當他做回了蘇楚昇的兒子后,這些年他就一直在設想,如果他一出生就在蘇楚昇的身邊,是不是他的人生早就飛黃騰達,一片錦繡?
所以,蘇雋彥越想就越恨裴家人。
當然,蘇雋彥也恨他的親娘倪氏,只是倪氏已經作古,還是他的娘親,他就算心里再有恨,也無處發泄。
倒是裴家人,蘇雋彥得知這些人跑到耀京城里來投奔他,一路遭遇悲慘,甚至還要賣女兒。
如此這般,蘇雋彥覺得解恨不已,他也是故意不見裴家的人,就是想讓他們嘗一嘗自作自受的惡果!
裴云婠這些年,未到耀京城的時候,并未刻意去探聽裴二柱等人的消息。
而她來到耀京城之后,也沒管這些人,先前確實不知他們的境遇,直到今日。
裴云婠得知這些人過得不好,也就猜到大概是蘇雋彥有心報復。
而報復這些人,根本不用刻意去使什么手段,置之不理就是最大最省力的報復了。
現在萬嬤嬤說且看蘇雋彥的處置,裴云婠自然是巴不得能甩鍋。
“嗯……”裴云婠滿臉憂愁地應聲,心中卻樂得不行。
裴二柱與賴氏鬧上雋云侯府,時間剛剛好,對裴云婠來說,何嘗不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好時機呢!
裴云婠現在很是期待這二人能將雋云侯府的一池清水攪得渾濁不已,而她就可以伺機做許多事!
裴云婠先前一直覺得秀陽郡主蕭云嬌是神對手的豬隊友,專門做些讓助攻她裴云婠的事情。
而這裴二柱與賴氏,也不遑多讓!
都是些上趕著來給她裴云婠當助攻的。
所以,就算裴云婠的對手是個強大無敵的神對手,對方也經不起一些豬隊友的拖后腿啊!
秋兒與冬兒還告知了裴云婠,說是“蘇雋彥”已經下令留著裴二柱與賴氏在雋云侯府里住下,還吩咐忠伯派人去將住在西城區的貧民堆里的裴老爺子、裴老婆子、裴小柱三人接到侯府里來。
這一大家子離開大貴村的時候還帶著裴二柱與賴氏的六個女兒,現在六個女娃娃全部被賣了,只剩這些大人了。
晚些時候,裴云婠看到了成了老弱病殘的裴老爺子、裴老婆子以及裴小柱三人。
看著三人這般模樣,裴云婠就真的相信這些人在過去的四年里過得確實是凄凄慘慘戚戚……
裴老爺子和裴老婆子都需要拄著拐杖才能顫顫巍巍地站立著,二老皆是骨瘦如柴,且面無血色,雙眼渾濁,一看就是體虛多病。
裴小柱骨瘦如柴,還折了一條腿,是在耀京城里偷東西時被抓住而打斷的,同時還被斷了右手的兩根手指。
裴云婠雖是到得今日才第一次見裴小柱本人,但她卻聽過一些關于裴小柱的事情。
說是裴小柱是裴家二老最寵愛的一個兒子,因此在家吃得最多,裴家就屬他最壯最結實。
而裴小柱不務正業,很小就往鎮上與縣里跑,結交了一些三教九流之人。
當初就是裴小柱帶著裴二柱去賭錢,裴二柱因此進入了賭場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從此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之后裴二柱嗜賭成性,每每偷家里的銀子去賭錢,后來實在偷不到家里的錢,就找裴小柱幫忙。
裴小柱就帶裴二柱去偷東西。
可惜裴二柱在偷竊一事上沒有任何天分,每次都得拖裴小柱的后退。
裴小柱因此就不帶裴二柱了,還慫恿裴二柱去找縣里放印子錢的錢爺借銀子賭。
就是這般,裴二柱欠下了錢爺那利滾利的一千兩銀子。
裴二柱還不上銀子就動了歪心思,想要用賴氏去賣肉賺銀子還債。
賴氏哪里會肯,這才有了用一千兩銀子賣了蘇雋彥的身世這一事。
裴云婠瞧著裴小柱如今的這般模樣,猜測可能還有裴二柱與賴氏的報復也說不定。
畢竟裴二柱和賴氏二人看起來完好無損,除了瘦弱了一些之外。
大概這一對夫婦平日里沒少背著裴家二老與裴小柱吃獨食吧!
能夠做出賣女兒的一對夫婦,能在困難降臨之時還管著裴家二老與裴小柱嗎?
絕對不可能!
裴云婠是被忠伯請去花廳里見一面裴家二老與裴小柱的。
而裴云婠就又如先前那般,繼續表現出委委屈屈且猶猶豫豫的悲戚之狀。
她也沒說什么,只是做著這般既震驚又委屈,還無助且彷徨的模樣。
給足了吃瓜群眾們的腦補空間。
裴云婠只在花廳里待了片刻,就又跑走了。
這也是她今日第二次失態。
但圍觀的家丁奴仆,卻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妥。
浮光又在管家忠伯的示意下,下令侯府的人要好生招待這些人。
忠伯刻意將五人安排在了裴云婠住的秀林院的隔壁院子——感恩閣。
裴云婠照例要聽沒有跟著她一道走的秋兒與冬兒的聲情并茂的轉述。
聽得這些人住在隔壁的感恩閣里,裴云婠也就知道,今日裴二柱與賴氏找上門,根本不是這夫婦二人瞅準機會來的,而是蘇楚昇故意引導二人來的。
不然,為何要巧不巧在秀林院的隔壁就有一個名叫感恩閣的院子呢?
難不成建這座宅子的人未卜先知?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定是蘇楚昇事先就安排好了,為的是用這些人考驗與牽制裴云婠。
不然為何隔壁院子要叫感恩閣?
這個院子的取名,表面上是彰顯蘇雋彥與裴云婠對裴家人的感恩之心。
當然,主要是為了突出蘇雋彥。
百善孝為先。
蘇雋彥既孝順親生父親蘇楚昇,也孝順對他有十二年的養育之恩的裴家眾人,還不計較這些人當年將他惡意調換的罪責。
如此一份赤誠的孝心,可不就能體現出蘇雋彥的美好品德?
為了讓親生兒子揚名立萬,前程錦繡,蘇楚昇還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當然,蘇楚昇還有另一層用意,怕是為了以此警告裴云婠罷了!
裴云婠想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心中自有另一番思量。
她且耐心等著,等裴二柱這些人把能夠作妖的手段都施展數來,她在順勢火上澆油,定要攪得蘇楚昇的好算盤落空!
入夜,裴二柱等人吃飽喝足后再躺到寬大柔軟的床上,感覺好似還在做夢,特別的不真實。
“孩他娘,你掐掐俺。”裴二柱把賴氏的手往自己身上帶。
賴氏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道:“還掐什么掐?俺都掐你幾十遍了,手都掐沒勁兒了!說了不是在做夢,你咋老是不相信哩!”
說著,賴氏干脆翻過身去,打算不再理會裴二柱。
裴二柱卻還在自說自話,“俺以前夢了那么多回,都分不清了不是!哎……你別睡,陪俺說會兒話。”
裴二柱將背對著他的賴氏翻了過來。
“說什么?”
“自然是說正經事兒!”裴大柱這般說著,手卻在賴氏的身上不老實了起來。
賴氏拍開裴二柱的手,“說正經的,別亂摸!”
裴二柱一本正經地說道:“俺是要同你說正經事,也是要同你做正經事。你想啊!咱們現在就只有大閨女這一個女兒了,沒個兒子怎么行呢!”
“你今日也瞧見了,這雋云侯府不知要比鎮上的李財主家大多少,俺是走進來就不想再出去了。”
“現在大閨女同女婿每個一兒半女,俺們自然不要擔心會被趕出去,可等他們生了兒子,可就不一定了。”
“俺可是聽人說,這些有爵位的大戶人家里,家產都只給嫡長子,其余的兒子女兒都分不到啥好處。”
“俺們到底只是大閨女的娘家人,到時候也分不到多少。所以,俺們一定得生個兒子才行!”
“要是俺們趕在大閨女與女婿之前有了兒子,咱們就讓大閨女和女婿先分一半的侯府給咱們的兒子。”
“以后不管他們家咋樣分,俺們家都有一半侯府,俺們下半輩子可不就啥也不愁了么!”
賴氏一聽,眼神晶亮,覺得裴二柱說得極為在理,“對啊!俺咋早沒想到這事兒啊!要俺說啊!還是得有兒子才靠得住,閨女生再多,也都是靠不住的!”
賴氏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因為她還在娘家做姑娘的時候,就承受著家里的數種重男輕女的不公平待遇。
連她出嫁而收到的裴家的聘禮,都是給了哥哥娶媳婦用。
賴氏從小在重男輕女的氛圍下長大,嫁人之后卻成了重男輕女的施害者,對自己的七個孩子同樣做著重男輕女的雙標之事。
賴氏養了蘇雋彥十二年,表面上還是頗為喜歡,因為蘇雋彥這個兒子太給她長臉了。
不止讓她成為了裴家最能說一不二之人,能夠騎在裴家二老的頭上作威作福。
還讓她在十里八鄉都是趾高氣揚的,別提多有面子了!
只是,賴氏因為知道蘇雋彥終究并非她的親生兒子,心底里總有那一套防備。
特別是她之后還接連生下了六個女兒,一直沒能生出兒子來,又讓賴氏在心里有些怨蘇雋彥。
賴氏總覺得是蘇雋彥的存在,擋了她親兒子的到來。
這般無理無據的猜測,偏偏賴氏卻逐年越是確信。
賴氏就將自己生不出兒子來這件事怨怪在了蘇雋彥的頭上。
對于賴氏的話,裴二柱贊同不已,“就是這個理兒!”
這夫婦二人生了七個女兒,拋棄了大女兒,賣掉了另外六個女兒,現今有轉過來利用被他們拋棄的大女兒,還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也真是神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