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為何要忘掉與無極至尊有關的事情呢?”
忘憂秘術是可以選擇性地遺忘某些事情的。
如果黎半夏單純地只是不想再記得曾經被天戈族的人奴役馴養的不堪過往,那盡管抹掉就是,卻不必要非得抹掉與無極至尊有關的事情不是?
風云兮如是想。
黎半夏也沒有回答風云兮的這個問題,她轉而言其他,“凌云城的奪舍秘術,你可熟悉?”
風云兮點點頭,她自然也是熟悉的。
所謂奪舍秘術,就是將已死之人的魂魄,用秘法放置到活人的身上。
簡而言之就是借身還陽。
這一種秘術,極為損陰德,故而被列為禁術。
風云兮也是當了神女之后,才在梵天宮里看到相關的記載古籍。
能夠接觸到奪舍秘術的人,在凌云城里都是極少數。
當然,無極至尊絕對算得上是其中一個。
風云兮有些好奇,無極至尊為何要將這般重要的禁術,告知黎半夏?
究竟黎半夏在無極至尊的心中,是何等地位?
“蘇家大小姐蘇花熹,還有現任蘇家主蘇暮沉,你可都聽說過?”黎半夏再次拋出一個問題。
風云兮也再次點點頭。
蘇花熹是蘇暮沉的姐姐,他們這一輩,也就這姐弟倆,據說感情十分要好。
只是,蘇花熹在十幾年前突然暴斃而亡。
蘇暮沉為此悲痛不已。
這些事,都是鎏光宗的親衛們探查到的。
只是,黎半夏為何要提起這二人?
面對風云兮探尋的眼神,黎半夏繼續解釋,“蘇花熹死后,我被蘇暮沉選中,他要對我施行奪舍之術,復活他的姐姐。”
風云兮恍然大悟,竟然還有這樣一樁事!
想必蘇暮沉知道奪舍之術,要么是威脅了無極至尊,要么就是其祖上,也就是無極至尊的弟弟將此秘術傳了下來。
而無極至尊的弟弟曾經試圖顛覆凌云城,他能使用些什么手段得知奪舍秘術,也是極有可能的。
同時,風云兮又有些憤憤然。
那蘇暮沉簡直不是人!
為了復活自己的姐姐,就視別人的性命為草芥!
被施行了奪舍之術的人,身體也就被他人的靈魂所侵占。
一山不容二虎,一身也不容二魂。
注定會有一個吞噬掉另外一個。
而奪舍之術,往往都是會助長那一個外來靈魂的力量,助其吞噬原主的。
若是黎半夏被施行了奪舍之術,最終的結果怕是黎半夏的身體會被蘇花熹所取締。
黎半夏接著說:“我當時逃走了,扮作舞姬進入了慕家,慕家被蘇暮沉視為棋子,我是抱著‘燈下黑’的心態賭一把,藏身于慕家,暫時躲過了一劫。”
“而蘇暮沉在我逃走后,派人尋找我的同時也派人尋找適合蘇花熹奪舍的其他人。”
“但是,蘇暮沉一直未找到比我還要合適的,而他急切要復活蘇花熹,不惜耗費了大量人力,最終還是找到了我。”
“我自知已經無望逃離,就對自己施行了忘憂秘術,忘掉了與無極至尊有關的事。”
黎半夏這才將話題引向風云兮先前所問的問題之上。
風云兮靜靜聽著,這一次沒有出言詢問,而是等著黎半夏繼續給她解惑。
果然,黎半夏只短暫地停頓,就又繼續開口,“我對自己施行忘憂,也是迫不得已,因為我知道,一旦我被蘇花熹奪舍成功,她就會獲悉我的全部記憶,而到時候,浮光的身世,也就瞞不住了……”
聞言,風云兮神色一凜。
黎半夏忘記無極至尊,竟讓是為了保全浮光?
那么,浮光他……不會是……
風云兮不敢往下猜想了。
而黎半夏也爽快地告知了答案,“浮光,他是青陽的兒子。”
青陽?
無極至尊姓蘇,名青陽。
風云兮滿目震驚,她剛剛不敢往下猜,卻在心中已經有了往這個方向猜測的趨勢了……
“浮光真的是無極至尊的兒子?”風云兮不敢相信,忍不住又呢喃了一句,“浮光不是慕光遠的兒子嗎?他怎么會是無極至尊的兒子呢?”
黎半夏唏噓一笑,“我拼命逃離蘇暮沉的魔掌,也是發現自己有孕,而我要藏身慕家,自然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我給慕光遠施行了迷幻術,讓他誤以為浮光是他的兒子。”
“慕光遠喜好男風,家中的妻妾都只是幌子,這也是我挑選他的原因。而他對我也無意,只是想要以我為要挾,從而達到他的目的,所以,他根本不關心我和浮光,也就無心思去懷疑浮光的身世。”
“就算后來我失去了那一部分記憶,沒有對慕光遠施行迷幻術,因他對我的無視,也依然沒有露餡。”
提及慕光遠,黎半夏的神色不悲不喜,就好似慕光遠的名字,只是一個無關重要的代號而已。
可是,下一瞬,她卻是微微一笑,美麗的眼眸中顯露出無限溫柔,“至于和青陽……那是個意外卻美好的故事,說來話長,等以后有機會,我再說與你聽。”
顯然,黎半夏現在不愿多說。
風云兮回憶起當初在椰南城里見到無極至尊時,也聽他說過“意外”這個字眼。
他說他的兒子來得意外。
黎半夏也說是個意外的故事。
這二人倒是語調說辭都一致。
風云兮雖然心下好奇,卻也識趣,不再多問二人的過往,她只道:“聽您的意思,您應該是多年前就被蘇暮沉施行了奪舍之術,那為何以前從未表露出來呢?”
“因為我中了‘荼蘼’,此毒會讓人加速衰老,壽命減半,也會影響蘇花熹對我進行奪舍。而蘇花熹又是極其在乎皮相的一個女人,她不會接受一副早衰的軀體。”
“所以,蘇暮沉只是將蘇花熹的靈魂注入到我的身體里,卻讓她休眠了。直到我身上的‘荼蘼’之毒解了,蘇暮沉才喚醒了蘇花熹。”
風云兮啞然,沒想到“荼蘼”之毒反而讓黎半夏躲過一劫。
至少,黎半夏能夠看著浮光長大,雖然在這期間,她也忍受著“荼蘼”之毒的重重折磨。
但是,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怕是這些折磨都算不得什么吧!
風云兮的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她試探地問道:“那‘荼蘼’之毒,不會是您自己給自己下的吧?”
黎半夏贊許地看了風云兮一眼,轉而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猜對了,我不僅主動服食了‘荼蘼’,連我的身份,也是我主動透露給慕光遠的。”
“蘇暮沉曾經告訴過我,說是景天哥哥一直在找我,我很想念他,但我不能去見他,我不愿連累他。然而,我最終還是拖累了他多年。”
黎半夏神色悲戚,說到黎景天,她忍不住哽咽。
她對黎景天的稱呼,還停留在幼時的那一聲“景天哥哥”,那是讓她覺得溫暖且心安的一個稱呼。
聞言,風云兮不敢置信地看著黎半夏,她的小嘴微張,杏眼圓瞪。
風云兮先前一直不明白,在最開始,慕光遠是如何知道,黎景天要找的妹妹,就是他府中的舞姬的?
因為黎景天尋找黎半夏,從未用琥王的身份,而是以各種虛假身份去秘密探查的。
他也從未對外透露要找的妹妹就是南黎國的公主黎半夏。
那么,慕光遠是如何發現這根本就像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二人是兄妹的呢?
風云兮也是前不久發現蘇雋彥和蘇家的聯系,再得知慕家也是為蘇家辦事,才隱約猜測可能是蘇家向慕家透露的這個消息。
畢竟,黎半夏是被南黎國的太后讓人故意遺棄。
而蘇家又在拐走黎半夏一事上出了不少力。
所以,蘇家是知道黎半夏的身份的。
只是,風云兮這一次卻是錯怪了蘇家。
她不明白黎半夏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就直白地問了,“您為何要如此做?您可知二師伯因為您,在這些年過得有多苦?”
慕光遠囚禁著黎半夏,以此威脅黎景天做各種事,樂此不疲,囂張狂妄。
后來等浮光長大一些,還同樣也要挾著浮光。
風云兮一直覺得,憑借自家二師伯的本事,怎么可能在一開始就失了先機,而被慕光遠給拿捏得死死的?
其中必然有蹊蹺。
卻不曾想,這個蹊蹺出現在源頭上。
黎半夏眼眶泛紅,“我是為了浮光,我一個人護不住他,只能找景天哥哥了。我原意是想要通過慕光遠而聯系上景天哥哥,等我將浮光托付給景天哥哥后,就毅然赴死,與蘇花熹同歸于盡。”
“只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蘇花熹一日不復活,蘇暮沉就不會讓我死,他還派了人日夜看守我。所謂的慕光遠囚禁我,威脅景天哥哥,都是蘇暮沉的授意。”
“蘇暮沉還威脅我說,一旦我自戕,他就送浮光到九泉之下去陪我,我連赴死都不敢了……”
“我那時才知,自己干了件大蠢事,呵呵……”
黎半夏自我嘲諷地笑了笑……
“……”風云兮無言以對,黎半夏的無奈,她體會得到。
她試著想了想,發現易地而處,她還不一定做得會比黎半夏要好。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黎半夏對浮光的母愛是不容置喙的,但她終究只是一個受人擺布,沒有自由,不夠強大的女子而已。
“那您今日找我來,主要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再讓我轉交這一方絹帛嗎?您為何不親自交給浮光?為何不親自將這些話說與他聽?”
黎半夏神色轉為無奈,“我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今次有機會同你說這些話,都是出于僥幸。”
“蘇花熹的靈魂在我體內越來越強大,我能控制我的身體的機會,已經很少了。”
“若不是昨夜你的爹娘到禁地里探查,使得蘇花熹走火入魔,我今日也無法蘇醒。”
“其實,自從解毒之后,我的神思一直是清醒的,忘卻的記憶也恢復了。”
“只是很多時候我都無法支配我的身體,只能任由蘇花熹的靈魂控制著我的身體肆意妄為。”
“我知道蘇花熹借由我的身體做的那些惡事,也知道她將你們所有人的身份都查探得清楚明白。”
“而我拼盡全力與她對抗,但見效甚微。我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蘇醒,所以,趁著今日的機會,把想說的話都告知于你。”
黎半夏的這一大段話,聽得風云兮心中悲戚。
風云兮以前一直不理解黎半夏為何會在解毒之后,殺死了鎏光宗的人,然后離開了鎏光宗。
現在想來,怕是在那時,黎半夏的身體就被蘇花熹的靈魂占據了主導地位。
“那當初在椰南城,您是不是知道我跟蹤了您,才故意引我去椰林深處的小木屋?您是想引我去見無極至尊對不對?”風云兮也是突然有此猜測。
黎半夏點點頭,“我那時蘇醒的次數比現在要多些,只是,蘇暮沉威脅我,若是我向你們求救,道出被奪舍一事,他必然千倍萬倍地報復于你們,特別是浮光。”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便不敢冒險,只能盡可能地引你們去探知蘇暮沉的陰謀。”
風云兮面色了然,黎半夏承受的艱難困苦,遠比她能想象到的,還要多數倍。
“有件事,我還想問問您,就是您服食‘荼蘼’的時候,是否還懷著浮光?”風云兮糾結了一番才詢問。
黎半夏應聲,“是的。”
風云兮:“……”
浮光身上的“荼蘼”之毒,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風云兮以前為此怨恨過慕光遠好一陣,覺得他太過陰險狠毒,連孕婦都下得去手毒害!
現下……
“您當時可知‘荼蘼’可能會危害到浮光?”風云兮無法理解黎半夏要在孕期就服食“荼蘼”的舉措,難道當時緊迫得必須服毒?
黎半夏點點頭,“我知道,但是,他是無極至尊的血脈,他不會有事。”
“……”風云兮默了默。
這是什么邏輯?
黎半夏看著風云兮呆愣愣的小表情,也沒賣關子,向她解釋道:“青陽告訴我,凌云城里的人,都只知神女血脈,卻不知還有陽尊血脈。這二者其實是同樣強大的。”
“你身上的神女血脈一旦被喚醒,你所中的‘桀驁’之毒也就不藥而解。同樣,浮光身上的陽尊血脈一旦被喚醒,‘荼蘼’也就解了。”
風云兮竟不知還有這般秘密,“這些也是無極至尊告訴您的。”
“是的。”
“那他有沒有告訴您如何喚醒浮光身上的陽尊血脈?”風云兮剛問了這個問題,又意識到前后矛盾。
“您后來應該也忘記了這件事,那您不擔心浮光的陽尊血脈沒有被喚醒,而他也沒有服食解藥而毒發嗎?”
黎半夏搖了搖頭,“就算陽尊血脈沒有被喚醒,也不會毒發,只是毒性會存在體內,有所影響卻不會致命。”
“難怪浮光以前的武功時好時壞,身體小毛病不斷,大毛病卻是沒有。”風云兮曾給浮光診治過一段時間,自然是知道浮光的身體狀況的。
她那時還以為是浮光體內既有“荼蘼”,又有“桀驁”,兩種毒互相排斥對抗而產生了一些難以捉摸的身體應激反應呢!
至于自己,風云兮體內的“桀驁”是被云煙用秘術壓制,而她一直未練武,自己老老實實的,“桀驁”在她體內也就老老實實的。
她倒是不知,那時也是因自己體內那未被喚醒的神女血脈在替自己保駕護航。
“那無極至尊可有告訴過您,為何陽尊血脈一事不被凌云城的人眾所周知?”
“青陽說,歷任無極至尊既是陽尊血脈的傳人,所以,陽尊血脈之事,只有成為無極至尊之時,才會由上一任無極至尊告知。”
“而青陽離開了凌云城之后,凌云城便沒有了無極至尊,所以,凌云城里再無人知曉。”
風云兮恍然不已,她聯想到了更多,“也就是說,浮光就會是下一任無極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