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幾位老帥已經到了。
演練很簡單。
十余男子穿著異族的衣裳,開口就是各國的話語。
“這便是探子。”
兵部上下頗為志得意滿。
所謂打探消息,不就是讓人混進去嗎?
“不錯。”梁建方點點頭,“拳腳刀槍如何?”
能扮成當地人自然不錯,但身手也很重要,否則遇到危險都沒處逃。
隨后這些人就展示了一番刀槍拳腳。
“如何?”程知節不發表看法,只是詢問。
蘇定方淡淡的道:“也就這樣吧。”
兵部官員無奈的道:“諸位老帥都是單槍匹馬能沖陣的,咱們這些哪里比得了。”
這些老帥都是大魔王級別的,一吹起自己的戰績,動輒就是領軍沖陣,斬殺敵將什么的。
梁建方卻想起了賈平安。
兵部準備的人手在語言和服裝上并無問題,極好,但身手沒法看。若是遭遇對手包圍,要么自盡,要么就只能束手就擒。
想到這里,梁建方就罵道:“不能和老夫相比,和普通的士卒如何?就這樣的……若是被人懷疑,可能及時遁逃?需要去偷盜文書時,可能飛檐走壁?”
兵部官員苦笑:“這個……并不能。”
“既然不能,那便是不好!”
老梁沒給他好臉,回身問道:“老蘇你覺著如何?”
蘇定方搖頭,“裝扮言語和突厥人沒區別,做的極好,但身手……你等怕是有些誤解,以為打探消息就是混進去就行。軍中去敵方打探消息的探子,能回來的不會超過五成。這些人都是好手,上陣就是悍卒,可依舊如此,明白了嗎?”
這年頭要想往敵方滲透,不但要裝得像,還得身手好,否則你怎么去打探消息?
程知節都忍不住說道:“軍中的探子能回來五成,這些人去了,能回來一成就算是不錯了。”
那十余人面色一白,頓時就覺得前路一片迷霧,迷霧的盡頭就是一片血海。
這特娘的不就是有去無回嗎?
這時外面來人,“陛下馬上就到。”
兵部上下聞訊歡喜不已。
晚些李治來了,身邊還跟著賈平安和十余百騎。
“如何?”
李治微笑問道。
實際上他已經看到了那些人面色難看,多半是被老帥們批駁了一番。
但……
作為皇帝,他必須要做出這個姿態。否則一開口就是為百騎說話,會引發偏心的議論。
程知節閉口不言,梁建方卻拱手道:“陛下,喬裝打扮不錯,說話也不錯,可身手卻不好。”
這便是機會來了。
兵部的官員也很委屈,“陛下,這些大多是通譯。”
特娘的,通譯哪用得著那么好的身手?
李治淡淡的道:“身手不好會如何?”
梁建方說道:“怕是有去無回。陛下,軍中的探子以前時常去敵方打探消息,混進去容易,可要想打探消息,你得會藏匿,會翻墻走壁,甚至會刺殺……他們這個……”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心想小子,老夫雖然那天避諱百騎的事兒把你踹了出去,現在可是推了你一把。
被老梁推了一把的賈師傅很安逸。
但此刻卻只能保持沉默。
李治看看吶十余人,“演武給朕看看。”
十余人拳腳刀槍一番演練。
真心不錯。
至少在賈平安的眼中不錯。
在大唐,尚武之風導致文弱書生極少,三秦漢子遇到事兒也喜歡用拳頭來解決,一時間誰打架的本事差都會被鄰居鄙夷。
但也僅僅是不錯。
和百騎比起來,他們差得太遠了。
而在先前目睹了百騎操演的李治眼中,兵部準備的這些人,堪稱是……渣渣。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心想這個少年老早就在做準備,可見對百騎很是上心。
唐旭執掌百騎不錯,但守成有余,進取卻不足。而賈平安雖然年少,做事卻極為妥當……
想到這里,李治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兵部官員此刻有些坐蠟,只能強笑道:“陛下,或是從軍中抽調會各處語言的悍卒來行事。”
“那些人渾身煞氣,怎么混進去?”程知節覺得這官員有些紙上談兵的味道,忍不住就呵斥了一句,然后強烈后悔。
老夫怎么就沒憋住呢?
出門前娘子有交代,老夫的功勞夠多了,別出頭,安享富貴,兒孫們也能因此遠離災禍。
程知節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不動聲色,這才放心。
梁建方冷笑道:“看來這里是不成了,陛下,不行就讓軍中組建吧。”
蘇定方干咳一聲,“沒這個道理。”
軍中怎么組建?組建了誰來管?
解決不了這兩個問題,你梁建方就是梁大嘴。
可梁建方見兵部的準備工作糟糕,就想到了賈平安。
老夫雖然不能摻和此事,但此刻給小賈幫個忙也沒問題吧。
但老蘇提醒的很有義氣。
老梁微微頷首表示感謝,然后鄙夷的看了程知節一眼。
程知節在默念:老夫不出頭,絕對不出頭。
李治此刻需要一個老帥來提出異議,并建言讓百騎來組建此事。
他看看程知節,面無表情的轉移了目標。
梁建方是個老流氓,此刻見到朕帶來了百騎還不明白嗎?
梁建方還真沒明白,他在想皇帝這是帶著百騎去了何處,甚至想著皇帝會不會是在外面養了個女人,這是準備去寵幸那個女人……
賈平安在皇帝的側后方給他使眼色,可老梁正想到精彩的地方,沒注意。
老梁不行,那就是蘇定方。
賈平安使個眼色,下巴沖著身邊的包東擺動了一下。
小賈這是脖頸出問題了?
這是蘇定方的第一個念頭。
等賈平安第二次使眼色時,蘇定方明白了。
“陛下,臣以為,百騎可以試試。”
蘇定方不錯!
李治用欣賞的目光看了老蘇一眼,“此事……是該試試,只是如何測試?”
不用實際行動讓這些臣子低頭,他怎么能消除一肚子的火氣?
蘇定方建議道:“陛下,要不就在兵部,讓百騎的人現在就混進來,隨后拿到一份文書,梁大將軍……”
“何事?”老梁此刻有些小后悔,心想早知道皇帝是這個心思,老夫就明著支持又如何?
“如此也好。”梁建方想了想,“只是在場的都不能動,否則有人去通風報信,那天王老子也混不進來。”
李治看著賈平安,“可有把握?”
這個難度比較大。
賈平安說道:“可以試試。”
李治點頭,“朕拭目以待。”
晚些,兩個百騎出去,隨行的還有千牛備身,算是監控。
眾人站在院子里,因為皇帝在,氣氛很拘束。
李治也覺得無趣,就說道:“你等覺著他們可能成功?”
兵部的官員第一個表態,他看了賈平安一眼,心想若是沒有百騎的摻和,就算是身手差些,咱們能練啊!
所以他說道:“陛下,兵部上下規矩嚴,那些人如何能進來?臣以為,晚些怕是要鬧騰一場。”
另一個兵部官員補了一槍,“被發現之后就叫停吧,免得被圍毆。”
梁建方捋捋胡須,覺得這事兒難度極大,“進來還得要驗證魚符呢。”
但凡經常進出皇城的,都需要佩戴魚符。所謂魚符,就是身份證明,上面有名字和身份。
眾人都覺得這事兒難度太大了些。
賈平安卻很是從容。
百騎演練的有這些科目,所以他壓根不急。
晚些,依舊沒動靜。
兵部官員笑著問道:“莫不是走了?”
眾人不禁大笑。
賈平安也只是笑笑。
時間流逝,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還是沒動靜。”
兵部官員說道:“陛下,要不……臣去看看?”
李治心中也沒底,聞言看了那官員一眼,冷冰冰的。
那官員縮縮脖頸,心想難道再等下去?
這里有皇帝,有幾位老帥,兵部的幾個大佬也在,難道都不用做事了?
李治回身,剛想問問賈平安,就見前方有些騷動。
“不好了!”
“張員外郎被人打暈丟在了門外。”
“來人,來人吶!”
“尚書何在?快去尋尚書來。”
“去報官!不對,去尋了軍士來。”
亂糟糟啊!
整個兵部亂作一團。
兵部的幾個大佬面面相覷,尚書說道:“陛下,臣去看看。”
李治點頭,“都去看看吧。”
他有一種古怪的預感,覺得此事定然和百騎有關。
眾人簇擁著皇帝出去,那些官吏趕緊站好,有人架著一個只穿著中衣的官員過來。
“陛下,這是員外郎張謙。”
張謙剛被弄醒來,一邊捂頭倒吸涼氣,一邊稟告道:“陛下,先前臣出了皇城,被一輛馬車上的人打暈弄了上去,隨后臣就不知道了。”
李治冷著臉道:“堂堂長安城之中竟然發生了此等事,查!”
梁建方覺得這些賊人的膽子太大了,就說道:“陛下,臣請出動左武衛。”
這個老家伙是不甘寂寞了,想弄些動靜出來。
李治搖頭。
兵部上下氣得不行,各種咒罵,順帶還罵了負責治安的金吾衛。
“他們來了。”
那兩個百騎和監控他們的千牛備身來了。
“見過陛下!”
李治負手問道:“如何?”
兩個百騎昂首,那股子自信的氣息讓兵部的幾位大佬格外的不滿,尚書看著差點被剝光的張謙,脾氣也上來了,說道:“難道他們還能飛進來?”
一個千牛備身先是看了賈平安一眼,包含的情緒很復雜,有忌憚,也有敬佩。
“陛下,他們二人先出了皇城,隨后弄了一輛馬車,一人趕馬車在邊上等著,一人在皇城外裝作是打盹。”
“他們在等什么?”梁建方急不可耐的問道。
“等兵部的官吏出來。”
瞬息梁建方就給了賈平安一個眼鏢。
大部分都恍惚著想到了一個事兒。
“本來說是弄一個小吏就行了,可沒想到張員外郎也出了皇城,他們二人趕著馬車跟著張員外郎,趁著一邊無人時,就把馬車靠過去,把張員外郎擄進了馬車,一拳打暈……”
張謙被人扶著,聞言大怒,“請陛下做主。”
他覺得這二人該殺,可為何兵部的幾位大佬都面色凝重呢?
“后來他們剝了張員外郎的官服穿著,又拿了他的魚符,隨后還裝扮了一番,還別說,有五六成像……”
一條線被在場的官員們捋清楚了。
“打暈張謙,弄了官服和魚符,裝扮,隨后混進皇城,再混進兵部……”
這是兵部的恥辱啊!兵部尚書說道:“陛下,兵部的門子嚴謹……”
這是唯一能挽回兵部顏面的機會。
但那個百騎拿出了一份文書……
很嚴肅啊!
兵部尚書接過,“竟然是老夫那里的文書?”
眾人愕然。
“老夫看看。”梁建方最活躍,接過文書看了看,“這是如何拿到手的?”
一個百騎說道:“某裝扮潛入進來,一路行少人處,隨后尋得機會翻窗進了值房……不過這一路兩次被發現,那二人……”
兵部的幾位大佬要瘋了。
“去找。”
“不必找了,都在值房里。”
晚些,兩個小吏被弄了來,激動的說自己發現了奸細。
可奸細就在這里。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不錯。”
他隨后就走了。
“好小子!”梁建方重重的拍打著賈平安的肩膀:“竟然能把麾下操練的這般厲害,回頭給老夫說說,老夫給你指導一番。”
蘇定方罵道:“老梁你可領軍沖殺,指揮廝殺也還行,何曾懂這個?”
兩個千牛備身不敢摻和老帥們耍流氓,其中一人說道:“咱們回去。”
說完他轉身,另一個千牛備身猶豫了一下,卻是沖著賈平安拱手,低聲道:“賈參軍果然了得。”
回到千牛衛,二人給蔣巍說了今日之事。
蔣巍默然,二人告退,走到門外時,聽到里面的蔣巍幽幽一嘆,“百騎一直被千牛衛牢牢地壓制著,某本以為他們熬不過今年就會被擴編,誰知道來了個掃把星。掃把星就掃把星吧,你去克人,可特娘的卻是讓百騎愈發的蒸蒸日上了……”
“某不服!”
“唐旭不如某,若非是有賈平安在,某定然能讓他叫耶耶!”
百騎。
賈平安不在,四巨頭變成了三巨頭。
沒有包東在,唐旭覺得煮出來的茶水沒有靈魂,也就是解渴的東西。
邵鵬在發呆。
陽光明媚,可屋里卻死氣沉沉的。
程達知曉是為了什么,看看兩位大佬,他嘆道:“可惜了此次機會,若是能成,我百騎就越發的壯大了,更得陛下的看重。”
唐旭斜睨著他,“老程你這是要戳某的心窩子呢!”
“沒有。”程達擺手,“某只是覺著可惜。”
“那小賈弄出來的。”唐旭把熬煮了一會兒的茶水倒在茶杯里,陶醉的吸了一口香氣,才說道:“從某開始讓他做事以來,他就帶著一般人在操練這些,你可知為何?”
程達搖頭,這些東西唐旭和邵鵬不說,旁人沒權利干涉和窺探。
邵鵬淡淡的道:“當初老唐經常嘆息,擔心百騎不保,小賈看似不在意,可他這個人……咱看人不會錯,小賈此人重情重義,老唐和某幫過他,他就會傾力相助,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帶著那些人操練些咱和老唐都有些吃驚的東西,不過咱們只是看著,想看看他究竟是要弄什么。”
“如今知曉了。”唐旭喝了一口茶水,呼出一口郁氣,“可陰差陽錯的卻被兵部搶了去,若非如此,我百騎當可再上一個臺階,讓千牛衛煎熬不安,擔心會被陛下弄成一支軍隊。”
可惜!
程達見氣氛不好,就說道:“小賈還年少,做事有勁,可也得要校尉和邵中官幫襯看著,此次雖然失利,不過某以為,只要他汲取教訓,只要校尉和邵中官能經常提點他一番,未來可期。”
這話看似夸贊賈平安,更是夸贊了唐旭和邵鵬,但內里隱藏著一個意思:小賈太年輕了,咱們不能拔苗助長啊!
“校尉!”
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娘的,喊魂呢!”唐旭心情不好,一開口就罵人。
外面那人喊道:“參軍回來了!”
唐旭的嘴角多了微笑,“回來就回來了,難道還得要某去迎他?”
邵鵬笑道:“少年就算是郁悶了,出去轉一轉就好,讓人艷羨吶!”
“校尉!”
外面那個聲音變成了驚喜的尖叫,“那差事是咱們百騎的了!”
嗖的一下,唐旭不見。
程達還在懵逼。
“這個老唐,就是急躁。”邵鵬搖搖頭,然后……
“啥!”他瞪大眼睛,“是咱們的了?”
嗖的一下,邵鵬不見了。
“急什么!”程達嘟囔著,然后……
嗖的一下!
外面,包東站在臺階上,得意洋洋的道:“陛下親口說了,兵部弄的不稱職,此后查探外藩之事,交由咱們百騎來弄!”
眾人先是一怔,旋即就歡呼了起來。
百騎的未來莫測,今日之前看似穩住了,可以后會如何?
要想徹底的穩住百騎,唯有重新定位百騎的職權。
查探外藩的,看似簡單,可卻和朝堂、軍方緊密的聯系在了一起,有了這個職權,百騎……
“百騎跨不掉!”
一直覺得自己會成為最后一任百騎統領的唐旭熱淚盈眶。
他四處尋找著,在左前方的值房外看到了最大的功臣賈平安。
賈平安靠在門框上,雙臂抱胸,身體微微傾斜著,愜意的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