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養有亡命徒,這個不算什么,那些門閥世家哪一家沒有?但被查出來后,皇帝必須要出手懲治,否則何來的威望?
陳氏本家龐大,李治就從中找了陳道興兩兄弟的岔子,令百騎出手。
程達撲街,連累百騎和皇帝都灰頭土臉的。
可賈平安出手,一下就揭開了此事,堪稱是逆襲。
在此事里,陳道興的狡辯堪稱是機智,若是賈平安當時和程達般的,只是帶著百騎沖進陳家搜查,那么此事小圈子就能強行壓下去。
而后小圈子甚至還能說百騎仗著自己是皇帝的人,肆無忌憚的誣陷、栽贓官員。
在后世的大明朝,那些正人君子就是這么噴錦衣衛和東廠的。
所以聽到陳道興的狡辯后,連長孫無忌都想擊節叫好。
可他萬萬沒想到,賈平安竟然能帶著不良人和鄰居進去。這個也就罷了。
從大街上順手拉幾個人進去做見證,賈平安看似在找證人,可你仔細一品,不對味。
有不良人和鄰居作證就夠了,他干嘛多此一舉,去拉路人?
此事發生后,陳氏的本家定然會四處掩蓋消息,減小對陳氏名聲的損害。
可賈平安卻拉了路人來作證,隨后路人……
“說拉的五個路人都是婦人。”
這人莫不是喜歡婦人?王忠良覺得賈師傅真的騷。而且有了路人,宮中去作證的也隱身了,順帶把皇帝洗白白。
可長孫無忌卻心中苦笑。
婦人最喜傳播小道消息,而這等明晃晃的八卦大事,她們會見人就說,還會把自己被賈平安拉去當證人的事兒當做是榮耀,四處傳播。
陳氏還怎么遮掩此事?
“有婦人說賈平安真是俊美,家中有妹妹未婚,想撮合他們。”
這拉證人竟然能拉到想做自己大姨姐的婦人,這賈師傅真是……
李治只知道證據確鑿,但聽到這里時,依舊臉頰微微抽搐。
這手段,這味道……
還是那么的熟悉。
李治心中大樂,隨即微笑道:“那些人不明其中之事……竟然就來彈劾,罷了,王忠良你去一趟,讓他們散了吧。”
這話里有深意。
王忠良懂不懂?
李治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狗奴婢此次再犯蠢,回頭就把他殺了祭天。
王忠良一路琢磨著,晚些到了宮門外,見外面有數十人站在,就問道:“為何而來?”
“彈劾賈平安那個奸佞!”
一群人昂首挺胸,士氣滿滿。
王忠良冷笑道:“為何彈劾?”
“他陷害忠良!”
王忠良笑了笑,“陛下說了,那些人不明其中之事,竟然就來彈劾,讓你等散了。”
這些人一聽就來勁了,有人喊道:“此事不能就此罷休,百騎雖然是陛下的百騎,可也不能陷害忠良吧?”
這話其心可誅,王忠良看了那人一眼,暗自記下,然后冷笑道:“此事證據確鑿,長孫相公都點頭認可,你等……以為自己是誰?”
“啥?哪來的證據確鑿?”
王忠良呵呵一笑,覺得這群人真的又蠢又壞,“賈平安拉了路人和鄰居,還有不良人一起進的陳家,這證據如何不確鑿?”
這話就像是巴掌,扇的這些官員懵逼了。
“他竟然拉了人去見證?果然是狡黠!”
“陳兄,你為何面紅耳赤的?”
“某有些身體不適,要先回去了。”
不只是陳兄,大部分人都羞惱不已。
彈劾吧,讓你們彈劾,然后反手一巴掌打來可疼?
彈劾的越堅定的,此刻越羞于見人。
“陛下說咱們不明其中之事,竟然就來彈劾……”
“這是說……咱們是風聞奏事。”
風聞奏事是監察御史的活計,這些官員卻不是御史。
丟人啊!
有人掩面道:“某近日身體不適,怕是得病休一陣子。”
“某也想告假。”
“快走!”
皇宮前瞬間就變成了龍潭虎穴,空無一人。
晚些,告假的官員多了不少。
“讓他們把此事壓下去。”有人惱羞成怒的道:“就是街坊和不良人,街坊壓下去,不良人一句話的事。”
只要把此事壓下去,那面子還能保全大半。
可晚些有消息傳來。
“那賈平安還拉了幾個婦人去作證。”
“婦人又如何?”一個五品官拍打著案幾,“無能就是無能。”
來稟告消息的官員苦笑道:“事情不過是才發生了一個多時辰,可此刻連東西市那些買菜的婦人都知曉了。”
五品官懵,“為何?”
“她們喜歡說閑話。”
東市的菜場里,一個婦人一邊挑選雞子,一邊作神秘狀,“你可知曉陳家之事?”
攤主不屑的道:“不就是陳道興兄弟開青樓之事嗎?某半個時辰前就知曉了。”
有八卦說不出去,那種難受啊!
婦人憋了一下,然后得意的道:“那你可知曉,陳家專門從那個青樓里挑選貌美的女妓去送人?”
這個是大瓜啊!
攤主不動聲色的道:“此事某……有所耳聞。”
婦人得意的道:“耳聞什么,這是剛傳來的消息,我家表嫂的弟媳家的姑姑才將得知的消息,你從何而知?”
攤主心癢難耐,“究竟如何,你且說來,某饒你兩只雞子。”
兩只雞子,能讓家中的孩子眉開眼笑一整天。
婦人選了兩只最小的雞子,拿起來揚揚,攤主點頭,示意這便是送她的。
“說陳家廣交朋友,把那些女妓送誰,誰便是陳家的至交。”婦人放低了聲音,“你可別說出去…………陳家,大概是想要收買人心呢!”
攤主點頭,“某絕對不會說出去。”
晚些,右邊的攤主過來,“先前那婦人說了什么?”
攤主淡淡的道:“大消息。”
右邊的攤主心癢難耐,“明日某從家中帶一壺好酒來,咱們一起飲。”
“某不是那等人……”攤主矜持了一下,“說是陳家用青樓的女妓來送人,到處收買人心,多半是要謀逆。”
陳氏的本家中,家主陳林氣咻咻的在罵人,“那陳道興整日板著臉裝君子,可暗地里卻開青樓。傳話,就說陳道興兩兄弟和本家早就疏遠了。”
這等壯士斷腕的手段,世家門閥的家主用的得心應手。
眾人應了。
“阿郎!”
一個男子進來,面色難看的道:“阿郎,剛才外面有人傳話,說陳道興兄弟用惠艷樓的女妓來拉攏人心,預謀不軌。”
陳林一怔,接著罵道:“他家可送女妓給外人了?”
來人點頭,“送了好幾家,都是權貴。”
陳林捂額,“陳道興兄弟愚不可及,該死!可卻牽累了本家,傳話,逐出族譜!”
百騎此刻已經成了歡樂的海洋。
當賈平安進來時,程達帶頭拱手,“此事某被人抓到了把柄,帶累了百騎,幸而參軍出手挽回,多謝了。”
他躬身致謝。
賈平安微笑道:“都是百騎中人,某怎能坐視你被趕到遼東去?”
其實他不是為了程達,可順手收割一波人情也不錯啊!
值房里,唐旭低聲說道:“外面傳言,說陳氏想謀逆,陳林在四處滅火,還上了請罪奏疏,說是本家平日里和陳道興兄弟不往來,不知他們竟然這般無恥,說是有失于管教之罪。”
邵鵬尖利的笑了幾聲,得意的道:“可陛下壓根就不想弄陳道興兄弟,只是想借此來打擊陳氏本家。這個謠言散播的好啊!誰干的?”
唐旭搖頭,“不知。不過這手法有些熟悉。”
“小賈?”邵鵬笑道:“年輕人這般……讓咱覺得很頭疼啊!再過幾年,若是他執掌了百騎,不知多少人會想弄死他。”
唐旭淡淡的道:“可也會有許多人因此而護著他,譬如說英國公他們,還有那些山東門閥。”
“終究是樹敵太多,不好。”邵鵬看到了門外的賈平安,就招手讓他進來。
唐旭問道:“老邵想問你,你如此這般得罪了那些人,不好,你覺著如何?”
賈平安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問題,他緩緩坐下,抬頭說道:“以前某在華州楊家塢時,除去父母親人,再無人多看某一眼,那時候某就在想,為何人心這般冷漠?”
他微笑道:“后來某進了長安城,也被人厭惡,說掃把星如何如何……某并未怨恨,反而要感激那些人。
楊家塢的村民從剛開始時的厭惡,后續轉為歡喜,為何?難道掃把星的傳聞不見了?可某知曉依舊在。可他們為何對某另眼相看,親近有加?”
前世賈平安經歷過許多坎坷,被人坑,被人鄙夷不屑,所以此刻說來,真是感同身受。
“因為某自己努力,讓他們獲得了好處。”
唐旭點頭,“說得好。”
“包東來煮茶!”邵鵬喊了一嗓子,“你接著說。”
想到包東煮的茶,賈平安頓時就沒了胃口,“某在長安城中依舊是如此,從開始人見人厭,到如今……”
賈平安指指外面,“兄弟們見到某都親切的叫參軍,勾肩搭背也不見害怕什么掃把星。某去了青樓,那些女妓和老鴇兩眼放光,恨不能把某吞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某的努力換來的。”
包東聽的出神,竟然忘記了煮茶。
“你努力,老天都會對你微笑。”賈平安覺得這個雞湯不錯,但根本的緣故不在于此,“最根本的緣故……某在華州時,為了華州的百姓擺脫貧困而努力,于是他們認可某的努力。某在長安時,為了大唐,為了陛下,為了百騎的各位兄弟而努力,所以大家認可了某。”
賈平安起身,認真的道:“你為自家謀私利,旁人最多說你掙錢為官厲害。當你為了這個團體,譬如說你為了大唐而努力時,所有人都會站在你的這一邊,而站在你對面的,自然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邵鵬突然問道:“若是大部分人站在你的對立面呢?”
“那就說明某沒做好。”
你做不好就別嗶嗶,就像是崇禎帝,他的初衷不好嗎?好!可卻做不好,于是天怨人怒。
邵鵬楞了一下,唐旭說道:“做不好就別說這等話,說了別人會抽你。小賈的話就是這意思。舉個例子,老邵你做事不力,任你口中長出蓮花來,也無人搭理。”
所有的大道理背后都有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勝者為王!贏家通吃!
賈平安走出值房,耳邊是邵鵬和唐旭在對噴,眼前是那些兄弟笑吟吟的臉。
我就是贏家!
晚些,邵鵬進宮,把這番話說給了皇帝聽。
李治默默的看著手中的奏疏,就在邵鵬以為他沒在意時,才緩緩說道:“努力忠心之人,老天不賞,朕亦會賞賜。來人。”
“陛下。”
李治吩咐道:“賞賈平安一柄千牛刀。”
晚些,消息傳到了千牛衛。
“陛下這是何意?”
千牛衛一群人圍著蔣巍在焦躁不安。
“千牛刀乃是御刀,陛下賞賜賈平安,也僅僅是賞賜罷了。”
蔣巍從容的解釋著,“這又不是第一次,急什么?”
晚些他回到自己的值房,拔刀揮斬,案幾落下一角。
“陛下為何賞賜了千牛刀給賈平安?”蔣巍跪坐下來,焦躁的道:“這是說賈平安更能護衛陛下?那我千牛衛豈不是失職!”
賈平安拿到了千牛刀,眾人一陣稀罕。
可隨后賈平安卻帶著千牛刀去了千牛衛顯擺。
一人一刀站在門內,賈平安指著里面說道:“以后見到我百騎的兄弟,都避開些!”
這是要讓我千牛衛見到你百騎的人就退避三舍?
千牛衛的人大怒,隨即叫罵。
千牛衛一陣叫罵和喧囂后,賈平安挑釁成功。
有人說這是少年得志,太過猖狂。
可隨即宮中傳來陛下心情不錯的消息。
李敬業在家中練習馬毬,還在休養的李勣嘆道:“少年可畏。”
李敬業打馬過來,下馬后,先是一陣牛飲,然后得意的道:“阿翁,兄長一人一刀堵在了千牛衛的門前,某想著就覺得熱血沸騰。”
李敬皺眉,把毛巾丟過去,說道:“你懂什么?小賈剛拿下了陳家,陛下又賞賜了千牛刀,風光是風光了,可卻過頭了些。你可知曉程知節這般謹慎是對是錯?”
李敬業癟嘴,“盧國公膽小惜身。”
“哈哈哈哈!”李勣不禁大笑了起來,“崔氏對他的影響不小,但更要緊的是,程知節從當年歸順大唐開始就立功不少,他還如此謹慎小心,不給人把柄抓,大謬啊!”
李繼業好奇的道:“阿翁,不犯錯不好嗎?”
“不犯錯固然好,可君王若是要整治你,你犯錯與否都不要緊,明白嗎?”
李敬業搖頭不解。
這個孫兒啊!
李勣暗自嘆息,然后解釋道:“他這些年但凡經常犯些小錯,讓帝王不時呵斥幾句,也不至于到如今這個進退兩難的地步。你從不犯錯,在帝王的眼中……本就是錯!”
李敬業有些懵,“難道要犯錯才好?”
“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李勣目露欣賞之色,“小賈才將被封賞,就得意洋洋的去千牛衛挑釁,這便是在犯錯,陛下隨時能以此來呵斥他,明白嗎?小錯不斷,但能立功,這樣的臣子帝王才會信重。”
李敬業懵逼,覺得阿翁不靠譜,就去尋了兄長解惑。
“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老李難道是穿越者?
賈平安想想又覺得不對,若老李是穿越者的話,估摸著在太宗皇帝駕崩前就會直接告病在家養老,不可能會來蹚渾水。
“這話沒錯。”賈平安解釋道:“不過你還是別學了吧。”
老李給自家孫兒灌輸毒雞湯,讓李敬業少年的心被污染的黑一塊灰一塊的,不妥啊!
“還請兄長指教。”李敬業卻很執拗。
賈平安說道:“帝王要拿臣子的把柄,你給他就是了。給的越多,帝王就越安心。為何?其一他有了你的把柄,以后若是看你不順眼,或是覺著你有威脅就能下手整治你。其二,你什么錯都不犯,你覺著自己是圣人還是仙人?”
李敬業懵懵懂懂的回家,看到家門時,突然就悟透了。
“阿翁,陛下是圣人和神仙,不犯錯的人也是圣人和神仙。天無二日,陛下定然會把另一個圣人拍下來。”
這話粗糙,但卻解釋的讓李勣倍感欣喜。
“就是這個理,小賈教導人,果然是有天分吶!”
李敬業心中得意,“兄長還說了,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所以孫兒覺著吧,除非是娘們,否則在朝中裝不犯錯的圣人,遲早會倒霉。”
李勣黑著臉,邊上的李堯臉頰抽搐。
小郎君,阿郎也不犯錯啊!
難道阿郎也是娘們?
李勣一巴掌拍去,李敬業憨笑道:“阿翁打得好。”
他屁事沒有,李勣把手背在身后活動著,板著臉道:“老夫和長孫無忌等人斗,這便是犯錯,不懂裝懂!”
李敬業撓頭道:“原來如此,阿翁英明。不過阿翁,兄長是和關隴那些人廝殺呢!阿翁你只是和他們吵架……”
動手的才是真爺們,真漢子!
吵架的還是娘們啊!
老夫……老夫想弄死你!
李勣大怒,一腳踢去,只覺得踢到了鐵板,然后踮腳走到了書房前,李堯在身后說道:“阿郎,最近咱們這邊順風順水的……”
咱要不也來犯個錯?
李勣已經有了安排,“讓敬業去闖禍,對了,小賈此次讓陛下心情大好,叫板千牛衛的錯不夠。告訴他,闖禍別忘了帶上敬業,別殺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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