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感業寺,蘇荷說道:“你在這里等著我。”
你要去買幾斤橘子嗎?
賈平安笑道:“好。”
蘇荷小跑著去了。
那身影,真是小鹿般的輕盈。
就是胸襟寬闊了些,賈平安見了覺得吃力。
難道要發明托奶才行?
他陷入了沉思。
“賈參軍。”
蘇荷回來了,從正面看去,那胸襟越發的廣闊了。
咳咳!
不能邪惡啊!
賈平安收斂心神,笑道:“去拿了什么?”
蘇荷雙手背在身后跑了過來,然后拿出了一個荷包:“給,以后你隨身帶著。”
“是什么?”賈平安打開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就笑道:“佛前求的護身符嗎?好。”
他把護身符掛在了脖頸上,蘇荷在邊上得意的道:“這可是我求來的,寺里那幾個真正修行的女尼說我虔誠呢!”
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個小女尼跪在蒲團上,虔誠的求著神佛……
賈平安笑了笑,“好。”
晚些,他在武媚的房間外站著,“阿姐,你可還好嗎?”
武媚坐在蒲團上,用紗巾把頭發全部包緊,隨后帶上帽子,“等等。”
晚些她出來,賈平安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曉阿姐的頭發已經不短了。
“你最近去了哪里?”
賈平安把自己最近忙碌的事兒撿些能說的說了,武媚仔細聽著,最后說道:“濮王惺惺作態,最是不可信之人。你得罪了他的長史看似不妥,可皇帝卻會很歡喜。”
賈平安當然知道這個,但依舊茫然道:“為何?”
傻弟弟啊!
武媚心中多了些成就感,笑道:“皇帝當年被濮王欺凌過,而且濮王當年收攏了一批所謂的大才,聲勢浩大。當年的太子為何要謀反?濮王的逼迫也是一個起因。這等宗室,皇帝恨不能……罷了,你要記住,皇室無親情。”
阿姐竟然現在就知道了這個道理?
賈平安心中一緊,“阿姐……”
武媚笑道:“別說是皇室,就算是在這個小小的感業寺里也分了三六九等,彼此爭斗。你莫要小看了蘇荷,她平日里看似純真,偶爾露出鋒芒,上下皆驚。”
娃娃臉竟然還有威嚴的一面?
賈平安不禁想看看。
武媚突然問道:“你最近既然這般忙,為何又來了這里?”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認真的道:“某想阿姐了。”
那雙明眸中多了些溫柔,武媚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抬頭道:“你竟然長的比我還高了,以后定然能成為棟梁。”
晚些,賈平安走后,蘇荷召集了全寺的人來訓話。
“快年底了,我知曉有人思念親人,書信是不能的,這是規矩。但若是外面有親人送了東西來,只是一批。”
蘇荷很嚴肅的伸出一根玉指,“這是我請示了宮中得的恩典,但丑話說在前頭,誰家在那些東西里夾帶了禁物,嚴懲不貸!”
眾人聞訊大喜,甚至有女尼嚎哭了起來,念著阿娘或是阿耶。
“多謝住持。”
眾人心悅誠服的行禮,蘇荷微微側身,以示不敢接受這些先帝女人的禮。
從側面看去,她的鼻梁挺直,嘴唇微紅,臉頰微胖,竟然很美。
賈平安剛回到百騎,唐旭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
“宮中說什么又遇到了邪祟……”
賈平安臉都綠了。
那個蕭淑妃又在搞事了?
什么邪祟,他不擔心這個,只擔心王氏哪天弄個圈套,把他和蕭淑妃埋在一起。
“校尉……”賈平安想尋個借口。
“小賈!”
外面傳來了喊聲,接著有人說道:“見過太史令。”
李大爺,你就是我親大爺!
賈平安一臉慷慨激昂的道:“為了百騎的榮耀,為了陛下的安危,某這便進宮。”
好同志啊!
唐旭和邵鵬都微微頷首,覺得這樣的賈師傅果然值得栽培。
“校尉,邵中官,太史令來了。”
唐旭和邵鵬趕緊起身相迎。
“見過太史令。”
李半仙的名頭很大,唐旭行禮后,就堆笑道:“太史令,某最近覺著不大好,能否給某看看……”
李淳風看了他一眼,“眉心有黑氣,等死吧……咦!不對。”
唐旭差點被嚇尿了。
老李再看一眼,“竟然有貴人相助,化解了你的劫難,某看看……”
他掐指一算,最后盯住了賈平安,“正是小賈。”
賈平安哭笑不得,李淳風卻急不可耐的道:“老夫尋小賈修道,可能告假?”
唐旭此刻還在消化這個結果,“能,只管去。”
等李淳風和賈平安走后,唐旭癱坐下去,搓了一下臉,“好險吶!幸虧小賈就是某的福星。”
邵鵬一臉惆悵,“咱為何沒請太史令看看呢?”
“老夫知曉你不好告假,所以就嚇唬了唐旭一番,如此他自然不會阻攔。”
老李得意洋洋的說著自己的操作,賈平安覺得騷氣十足。
晚些到了國子監,一群教授都在。
“賈參軍,我等昨夜又琢磨了許久,這天該有蓋子。”
這次討論大會從算術題已經偏到了天文。
“天有蓋子,何在?”賈平安問道。
一個助教說道:“天有蓋子,籠罩著我等。那蓋子無形無色……”
另一個助教說道:“可如何驗證有蓋子?”
“蓋子是有的。”沒有蓋子的話,人類也無法生存。
賈平安指著天空說道:“你等看看烏云,為何烏云無法逃逸到更高的地方?”
眾人一怔,“是啊!”
外面,一群權貴今日來視察國子監。
“某的二郎也到了入學的年紀,某就想著看看國子監里的哪一學好。”
說話的是一個男子,在他的眼中,國子監諸學就該任由自家的孩子挑選,至于你要說什么入學考試,那是不存在的。
國子監諸學本就是為了高官權貴而設立的最高學府,雖然也有算學等專科學校接納平民,但那大概就相當于后世的技術學校。
高陽也在其中,今日巴陵去了公主府,邀請她一起出來轉轉。
他們人多勢眾,國子監的見了這群大佬,誰也不敢攔。
“祭酒何在?”巴陵含笑問道。
留守的官員垂首道:“祭酒在前面議事,下官馬上去通稟。”
巴陵搖頭,“去看看國子監是如何行事的,諸位,如何?”
“好主意!”
眾人轟然響應。
那官員嘴角抽搐,知曉這群權貴是冬天在家憋得慌了,就來國子監尋樂子。順帶明年國子監要招生,他們先來給自家的子弟要名額。
“是,諸位隨下官來。”
眾人跟著去,晚些到了大堂外面,就聽到里面在爭吵。
“別打擾。”巴陵擺擺手,制止了官員去通稟。
眾人就站在外面,看著里面十余人在爭執。
“烏云為何不飄逸上去,某覺著是有雨水在其間。諸位,你等想想,那烏云馱著雨水,它如何能飄逸?”
“王助教此言甚是。”
有人看了賈平安一眼,問道:“賈參軍以為如何?”
賈平安笑著問道:“那么……雨水為何重?拓展開來,人為何重,咱們眼前的東西為何重?譬如說案幾,凳子,甚至于咱們的衣裳,為何重?而白云為何輕?水為何重?”
砰砰砰砰砰砰!
這些問題就像是子彈,打的一群助教全數沉默。
肖博作為祭酒,學問自然是有的,他仔細想了想,“老夫以為……這天然就重。”
賈平安捂額,肖博也覺得這個回答太不嚴謹,就羞道:“此事老夫再想想。不過賈參軍如何看?”
這些助教都抬頭看著他,大伙兒對這等事兒的分析都是霧里看花,甚至還帶著神話色彩。
但連賈平安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地球是天選之地,人類就是造物主圈養的生物,造物主就指著每天看笑料百出的人類生活過日子了。
否則哪來那么多的巧合和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精細操作。
但這只是一種揣測。
“同樣是液,為何水比油重?”賈平安覺得自己就像是布道的神靈,在為這群大唐最頂尖的先生傳授學問。
“咦!水竟然比油重嗎?”
一群人面面相覷,竟然都不知道此事。
“用同樣大的東西去裝著水和油,你就會發現,裝水的更重。”
“某去試試。”一個助教飛也似的出去,見到門外的一群權貴也不看一眼。
“這是何道理?”有權貴很是好奇。
巴陵的眼中多了冷色,淡淡的道:“嘩眾取寵罷了,此等人于國于民何益?”
“你說這話是何意思?”高陽看著她,目光不善。
巴陵笑了笑,胸口抖動幾下,“隨口說的,沒什么意思。”
里面,賈平安說道:“其實不用試,你等想想,同樣大小的鐵棍和木棍,誰重?自然是鐵重。這便是密度。任何物體都有密度,譬如說白云,那密度就極小,早上的霧氣,用手就能打散了,這等密度極小的東西就能飄起來……”
眾人仔細聽著,腦海里想著這些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現象。
“這重量是如何產生的?”賈平安自問自答,“某一直在琢磨,人若是跳起來,為何會馬上墜落?但鳥兒卻能飛翔。”
眾人陷入了沉思。
“鳥兒為何能飛翔?”賈平安想到了動物世界,“因為它們有一雙寬闊的翅膀,翅膀伸出來扇動,鳥兒就能起飛……為何?弄一張紙來。”
有人弄了一張紙,賈平安折了一架紙飛機。
“諸位請看。”
紙飛機出手,竟然緩緩在空中滑翔著。
“這是……”
賈平安微笑道:“虛空中有東西托起了它。這是什么東西?樹葉落下會漂浮,為何?因為它向下的一面足夠寬,相對于樹葉的那點重量來說,那么寬的面,足夠樹葉漂浮著緩緩落下。若是它扇動起來呢?”
有人一拍案幾,“那便會和鳥兒一般飛起來。”
今日的布道結束,再說下去,賈平安覺得會出幾個瘋子。
看看那些助教吧,有人痛苦的撓頭,有人神色茫然,嘴里念念有詞……
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
賈平安果斷拱手,“某還有事,告辭了。”
他轉身出去,老李還在沉思,自然無人能拉住他。
“咦!”賈平安見到了高陽,就笑著拱手。
高陽的眼中多了歡喜和驕傲,面色微紅的道:“你竟然能說的他們啞口無言……”
真厲害三個字她忍住了。
“只是一些疑惑,隨口說出來探討。”賈平安神色從容,讓想看到他得意模樣的巴陵有些詫異。
鎮住了整個國子監的成就,還不足以讓他得意洋洋嗎?
換做是任何人都無法忍住那等成就感,他為何不動聲色?
難道是……大奸大惡之人?
是了,非是大奸大惡之人,自然忍不住會得意。
想到這里,巴陵就笑吟吟的問道:“賈參軍鎮住了國子監諸位大才,為何神色平靜,難道是不高興?”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女人的底線更低一下,就多看了一眼。
高陽在邊上見了,不禁咬著紅唇發狠:我的底線曾經比她的還低,只給你一人看了,你卻無動于衷。現在你卻多看了巴陵一眼,難道是因為她比較肥嗎?
賈平安微笑道:“不是不高興,而是……這等疑惑和講解,某還有許多,若是這等事都值得洋洋得意,那某此生怕是將會在得意中度過,那也太無趣了些。”
這只是哥本事中的一角,你覺著值得得意驕傲,可我卻覺得平常。
巴陵的面色微冷,“怕是大言不慚吧。”
高陽怒了,握著小皮鞭說道:“你怎知他大言不慚?他的本事多了去,隨便弄個炒菜就能掙到讓你艷羨不已的錢財,隨便作一首詩就能傾倒長安青樓,這本事你去尋一個來我看看!”
巴陵被嗆的有些不高興,“國子監的可是大才,晚些醒悟了再說。”
“賈參軍在哪?”
里面一聲厲喝,賈平安面無人色,撒腿就跑。
巴陵嬌笑道:“看看,這不就露餡了,撒腿就跑。哈哈哈哈!”
你怎么就跑了?
高陽心中難受,但輸人不輸陣,依舊嘴硬,“他這是有事,在百騎他事務頗多。”
巴陵只是呵呵,這等姿態讓高陽怒不可遏。
“賈參軍在哪?”
幾個助教跑出來,見賈平安跑遠了,一人跺腳道:“某還有好些問題想和賈參軍請教,他竟然跑了。”
另一人苦笑道:“為何同樣大小的東西重量不同?為何那紙折的東西能飛起來……是什么托起了它,?某一肚子的問題,加上你等的,怕是會把他煩死,所以他自然會跑。”
眾人都莞爾,有人嘆道:“他丟下了這番話,某怕是這幾年都沒心思去琢磨圣賢學問了。”
“是啊!烏云為何不升高,還有,記得出使吐蕃的官員回來說過,在吐蕃,越往高處去就越難受,胸悶,呼吸不暢,這是為何?”
眾人只覺得腦海里全是漿糊,需要長時間來慢慢整理。
有人覺得煩躁不安,“那些問題若是沒有一個解答,某怕是會寢食不安,諸位,某到百騎堵他去!”
“同去同去。”
肖博愕然,喊道:“還得授課吶!回來!”
可那些助教一溜煙就跑了。
巴陵愕然,心想那掃把星一番話竟然引得這些大才發狂,為何?
什么烏云,什么呼吸不暢,這些事兒有必要去鉆研嗎?
高陽昂首俯瞰著她,驕傲的道:“小賈就是厲害!你就是羨慕嫉妒恨!”
“呵呵!荒謬!”巴陵冷笑道:“一個小小的錄事參軍罷了,值當我羨慕?我羨慕嫉妒他什么?”
高陽靠近她,低聲道:“你羨慕他比柴令武俊美,你羨慕他比柴令武有才……哼哼!”
高陽得意洋洋的走了,留下了風中凌亂的巴陵。
老娘會羨慕他的俊美?
老娘稀罕嗎?
還有什么……比柴令武有才,這個好像是啊!
但俊美……好像也要更俊美一些。
回到家中,王悅榮帶著人來伺候。見到她,巴陵難免就想到高陽先前說的話,就冷冷的道:“你還在想著那個掃把星?”
王悅榮渾身一震,“公主,奴未曾想,那只是發燒做噩夢。”
巴陵冷笑道:“你若是想他,我便把你送給高陽。”
王悅榮顫聲道:“奴不敢。”
高陽可不是善茬,那小皮鞭玩的是真溜,王悅榮就吃過虧。
巴陵揮揮手,等她們下去后,就去了后面。
柴令武已經能起身了,但走路依舊有些困難。
“夫君。”
柴令武抬頭,“國子監此刻應當是朝氣蓬勃吧?你去了可有所得?”
巴陵坐下,笑道:“我還看到了那個掃把星,他和那些國子監的助教說話,說什么云為何不飄上去,鳥兒為何能飛翔……那個騙子,哄的國子監的助教們都發癡了。”
柴令武一愣,“這卻是學問,不得了的學問,他可有答案?”
巴陵搖頭,“他說完就走……這竟然是學問嗎?”
柴令武點頭,“當年濮王為皇子時,曾召集人修書,其中就有這些學問,涉及了天地萬物……可大多晦澀不解,無人能琢磨。不過那賈平安少年,多半是危言聳聽。當年濮王就是如此,引得一群人為之叫好。”
巴陵心中一緊,“說到濮王,那謝清上次來說了什么?”
“謝清前次來,說什么濮王念舊,什么念舊,不外乎就是不甘心。”柴令武淡淡的道:“看吧,咱們不急。”
巴陵松了一口氣,見柴令武沉著臉,就笑道:“高陽還大言不慚的說什么我羨慕那掃把星,笑死了。”
“什么意思?”柴令武對賈平安的消息格外的關注。
巴陵把這事兒當做是笑話,“高陽說什么我羨慕那掃把星俊美,還有大才……”
她沒說柴令武,這等分寸還是有的。
可柴令武何等人,只需想一下高陽的性子,就猜到了巴陵隱藏的那些話。
“是說某不如賈平安俊美,也不如他有才吧。”
巴陵一驚,笑道:“那個瘋女人的話,不必當真。”
“是啊!”
柴令武笑了笑,晚些等巴陵出去后,他摸摸自己的臉,呼吸急促了起來。
“不如他俊美,不如他有才……”
這話巴陵當做是笑談,可對于柴令武而言,這便是徹底的羞辱!
——你的妻子在羨慕那少年的俊美和大才!
柴令武雙拳緊握,奮力捶打著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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