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法敏準備回去了。
經過深刻的反思之后,他發現自己此行犯下了大錯。
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在被李治授官后,覺得自己忽悠住了唐人,于是得意忘形了,以至于被那個掃把星一眼看出了端倪來。
既然如此,那自然要彌補一二才行。
怎么彌補?
他去求見朱韜,說是準備回去,多謝在此期間的照拂,想請朱韜喝酒。
“如此就叨擾了。”大唐和新羅至少表面上是盟友,朱韜不能拒絕。
金法敏笑道:“那位武陽伯怕是對我有些誤解,若是能請來解釋一番,想來更好。”
朱韜看著他,神色認真的問道:“你想請他?”
“是。”金法敏不知朱韜為何這般看著自己。
“好!”
朱韜很認真的答應了,金法敏不禁歡喜,“多謝朱少卿,某再來長安時,愿與君把酒言歡。”
把酒言歡可以,但你要請賈平安,這是想緩和關系吧?
呵呵!
朱韜想到賈平安對新羅的態度,不禁覺得金法敏是在自作聰明。
那等人你別惹他,別惹他關注最好,一旦關注了……
“某定然會去。”
賈平安一口就答應了。
隨即他把麻野提溜了出來。
許久未見陽光,麻野看著肌膚慘白。聽到賈平安要見自己時,她低頭,飛快的攏了長發,然后挽成發髻。
她甚至還搓搓臉,確保臉上沒有污痕,這才出來。
外面陽光明媚,麻野用手擋著眼睛,看著前方仿佛在發光的少年。
“地老鼠永遠都見不到陽光,你可想此生都在這里度過?”
“想。”麻野緩步走到院子里,毫不猶豫的跪在賈平安的身前,仰頭媚笑道:“只要能在賈參軍的身邊,我愿意。”
“是武陽伯。”邊上的包東提醒了一句。
這個提醒很有必要,賈平安贊賞的點點頭。
這個魔鬼又升官了?
真可怕!
麻野發誓從未有人能看穿自己的內心,可這個少年仿佛有讀心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甚至還看穿了倭國的想法。
“晚些有一場宴請,某會帶你去,你只能聽,但凡多嘴,殺。”
賈平安很簡潔的交代了事情,麻野落淚了,抱著他的雙腿,仰頭說道:“我愿一生做你的奴隸。”
這個少年看穿了她,她但凡敢玩什么花樣,那些刑罰可不會客氣。
至于你說憐香惜玉,拉倒吧,賈平安看她就像是看著一頭老母豬。
晚些,她得以更換了新衣裳,還得了首飾。
略施粉黛后,一個迷人的女人就出現了。
下衙后,她上了馬車。
賈平安就坐在對面,后面的阿寶不耐煩的在嘶鳴,示意他別學娘們,趕緊來騎馬。
麻野在暗中觀察著賈平安,她發現這位少年權貴的眉間總是放松的,仿佛世界再無能難住他的問題。
偶爾一抬眸,那眸子黝黑,看了她一眼,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
麻野知道,這個少年壓根沒把自己當人。
她收起了好奇心,一直到了某家酒樓的外面。
“可是武陽伯嗎?”
外面有人相迎,麻野這才想起自己的職責,趕緊下車。
金法敏就站在酒樓外面,很誠懇的迎接賈平安。
但下車的卻是個女子。
他楞了一下。
趕車人是包東,后面還有雷洪。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賈平安的女人?
他對賈平安了解不多,可想著這等場合也不能帶了女人來吧。
麻野掀開車簾,賈平安輕松下車。
這特娘的……
金法敏暗罵一句‘好大的架子’。
但他突然覺得這樣很爽。
美女掀簾,隨后低頭跟著身邊,恭順的讓人生出蹂躪一番的戾氣來。
這特娘的,真是會享受。
不知不覺,他就把賈平安放在了暴發戶的那群人里。
一個農戶的孩子,發達后弄這么大的排場,就是裝比用的。
金法敏心中暗喜,覺得這樣最好。
稍后朱韜也來了,三人進去。
麻野就跟在身側。
進去后,見麻野還在,金法敏有些疑惑,“這……”
這是外交宴請,一個女人不適合出現吧?
賈平安坐下,很是隨意的道:“這是某的女仆,朱少卿知道。”
朱韜點頭,先前賈平安使人和他說,準備讓麻野參加這次宴請,朱韜不明所以,但總覺得賈平安是要坑人。
酒菜上來,金法敏主動舉杯邀飲。
隨后就是交談,金法敏大談新羅和大唐的親密關系。
朱韜偶爾附和幾句,賈平安不說話。
等金法敏覺得夠了之后,賈平安突然問道:“新羅和倭國如何?”
這個話題很尷尬。
上次賈平安就說了新羅是墻頭草,還野心勃勃。
所以金法敏一聽,就覺得這是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
果然,一旦低頭,唐人就會釋然。
這些驕傲之大的唐人,遲早有一日我要讓他們后悔!
金法敏笑道:“倭國不過是野人之國罷了,靠著大唐的仁慈才開化。新羅和倭國只是權宜之計……”
賈平安舉杯微笑。
這是鼓勵贊同之意。
這個棒槌,真以為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金法敏心中暗喜,覺得該撒些猛藥,就身體前驅,凜然道:“新羅一直在想遠征倭國,可有百濟和高麗牽制。若是兩國滅亡,新羅發誓將會讓倭國上下成為奴隸……”
他發現賈平安的那個侍女身體震動了一下,但沒在意,為了讓大唐釋疑,他開始滿嘴跑火車,“新羅經常派使者去倭國,目的就是為了查看倭國的局勢,若是時機一到,就渡海而去,滅此朝食。”
賈平安覺得這人真配合,就露出了贊許的笑容。
這個小賈……
朱韜覺得這個少年天生就適合外交,挖坑挖的太犀利了。
麻野在這里冒充侍女,賈平安只是流露出些許歡喜的神色來,金法敏就能把倭國說成是小人之國。
這便是人心。
只要能讓大唐對新羅放心,金法敏什么話都說得出來。
朱韜一怔,心想金法敏這般急切的想證明新羅對大唐的忠心……
這不對啊!
他是搞外交的,知道說得越多的友誼越不靠譜,反而話不多,關鍵時刻出手的才是真盟友。
這新羅……看來還真是靠不住。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見他只是微笑,不時給金法敏一個贊賞的眼神,金法敏就像是得了好處的小狗,汪汪沖著倭國叫喚。
金法敏……入坑了。
“倭國如今什么皇都是傀儡,就是權臣當道,只要弄死了那些權臣,倭國馬上混亂……”
金法敏覺得大唐不喜歡攻打倭國,所以把倭國的黑材料都說了出來。
夠了!
賈平安覺得這些足夠麻野去深思了。
而朱韜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看麻野,知曉這個女人也被賈平安坑了。
金法敏和賈平安之間的沖突麻野不知道,她此刻還以為大唐和新羅是鐵桿盟友關系。
如此,金法敏的這些話都在她那里就變成了心里話。
新羅對倭國包含禍心!
麻野回頭……不,回頭賈平安鐵定會把麻野放回去,隨后新羅就多了個對手。
這手段……
妙啊!
晚些,宴請結束,賓主愉快的在外面分手。
看著賈平安上了馬車離去,金法敏對身邊人說道:“賈平安此人目光銳利,但卻是個少年,少年就喜歡被吹捧。他對倭國不善,如此我說些倭國的情況,再義憤填膺的說什么新羅有攻打倭國之心,你說他可會得意洋洋?”
“定然會。”
心腹崇敬的目光讓金法敏心中舒坦,他冷笑道:“回過頭咱們繼續和倭國交往,兩頭要好處。”
朱韜回頭就請見了李治。
“武陽伯帶著那麻野去,這是一句話,那金法敏就滔滔不絕,隨后把倭國說成了十惡不赦,并表示新羅未來會征伐倭國,而經常派出使者也只是為了觀察倭國局勢……”
這……
這坑挖的好深。
李治問道:“那麻野可知曉大唐和新羅之間的微妙?”
朱韜搖頭。
“他同時坑了新羅和倭國……”
李治突然笑了起來,“當初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到華州,當地人都說賈平安是掃把星,差點就活埋了他。后來他自救成功……可到了長安之后,依舊……包括朕也覺著他就是掃把星,恨不能把他給鎮壓了。”
朱韜笑道:“幸虧沒鎮壓,否則這般會坑人的臣子到何處尋去?”
這話俏皮,李治笑的更愜意了。
不過朱韜卻覺得此事有漏洞,比如說麻野放回去就算是斷線的風箏,完全不可控。而且賈平安為何對倭國那么反感呢?
過了幾日,賈平安又把麻野提溜了出來。
“可想回去?”
麻野下意識的道:“不想。”
她真的怕這個少年的目光,讓自己的所思所想無所遁形。
“果真?”
麻野抬頭,見到的是譏誚。
她低頭,“想。”
“如此,某讓你回去。”
麻野覺得這是謊言和試探,但……賈平安用得著試探她?
激動就像是電流從身體表面穿過。
“只需你做一件事即可。”
“請武陽侯吩咐。”
這一刻麻野無所畏懼。
“來,這里有大綱,你套上人名就是了。”
賈平安把一本書遞過去,“某知道你有才。”
麻野真心有才,一口大唐話說的倍兒地道,寫的字比賈師傅還好。
麻野翻開看了一眼。
這一眼……
“不!”
這上面全是此刻倭國權臣們的事兒,各種奇葩的描述,讓人覺得他們就是人渣。
“那就在大唐一生吧。”
賈平安真心無所謂,回過頭準備把麻野弄去火星灣,尋個鰥夫完事。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身后的麻野喊道:“我愿意!”
你這個惡魔!
麻野要瘋了。
“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
賈平安哼著小曲回去,卻有人在等候。
“咦!朱少卿。”
朱韜說道:“進去說話。”
值房里,朱韜皺眉問道:“武陽伯,就算是放了麻野回去,大唐也鞭長莫及啊!”
他覺得賈平安這番坑了新羅很漂亮,但賈平安怎么就對倭國那么反感呢?
搞外交的都知道一個準則,那就是沒有好惡,只有利益。
“說不定以后大唐對倭國會有興趣。”賈平安很篤定。
大唐缺錢,倭國盛產金銀銅,到時候給個利益驅動,朝中缺錢缺到眼睛發綠的君臣絕對會發狂。
朱韜回到鴻臚寺,仔細想了許久,突然叫了人來。
“告訴陪同金法敏回去的人,這一路要有意無意的讓金法敏確信一件事……”
“何事?”
“大唐厭惡倭國。”
“是。”
若是新羅和倭國翻臉,有了這個態度在,新羅人才敢放心大膽的出手。
賈平安真的很忙。
早上來到百騎后,先是查閱消息,隨后安排任務。
“小圈子最近很活躍,他們好像……盯住了幾位宗室。”邵鵬在看資料,“怎地滕王也在其中?”
“興許是無意的吧。”賈平安覺得李元嬰大概要被自己蝴蝶炮灰了。
救不救這個人渣?
賈平安和邵鵬聊了一會兒,外面有人來了,“武陽侯,授課的時辰到了。”
原先唐旭多清閑,和邵鵬吹牛打屁,聊著五香樓的女人誰漂亮。
“老邵,某去教書了啊!”
賈平安拿著教材就跑。
身后,程達嘆道:“這便是能者越忙。某何時也能這般忙碌就好了。”
邵鵬看了他一眼,“今日正好有個事,一個四品官有些不對勁,正好要去查探一番,要不……”
程達果斷起身,“肚子疼,哎喲喲……受不了。”
邵鵬搖頭,等他走后說道:“懶牛懶馬屎尿多,什么風險都不敢沾,這才是最大的風險!”
賈平安去了宮中。
十七名學生起身,“先生好。”
賈平安掃了一眼,“尉遲循毓態度不端正。”
尉遲循毓臉黑,“先生好。”
“嗯!”賈平安皺眉,“滕王心不在焉。”
李元嬰想殺人,但只能重新問好,“先生好。”
“滕王……”賈平安皺眉……
李元嬰知道這是自己上次在青樓作的孽發作了,賈平安拖到今日來收拾他,還把尉遲循毓拉出來陪殺場。
賈平安在看著他。
你要不……反抗一下?
李元嬰上次說什么……本王可以在面見皇帝時給柳奭下爛藥,但你得給我報酬。
賈平安覺得這貨高估了自己。
他指指后面。
前世那些老師懲罰搗蛋的學生的招數:站最后面去,這樣還不耽誤你學習。
“站后面去。”
李元嬰磨磨蹭蹭的去了后面站著。
他想發飆。
“憑什么?”
還倔上了啊!
賈平安拿起戒尺,“過來。”
李元嬰走上來,他覺得賈平安是在嚇唬自己。
只是一戒尺,李元嬰就被打的一蹦三尺高。
“嗷!”
隨后他就求見皇帝告狀。
李治看著他,“朕讓你去學,是不忍看著你為禍一方,你再這般下去,御史遲早會把你拉下來,到時候朕處置了你不會心軟。可你畢竟是宗室,朕給你機會,你若是不要,只管回去。”
這話冷的近乎于無情。
李元嬰告退。
李治告誡道:“朕知曉賈平安并不想教授你等,所以若是你等不爭氣,那朕也沒辦法。”
這等爛泥扶不上墻,李治自然不會多看一眼。
回到家里,李元嬰把自己關在了書房里。
他看著虛空,突然哽咽了起來。
“我七歲阿耶就去了,皇兄殺人不眨眼,我哪里敢冒頭,只能混著,只求不死,為何……為何十一歲就讓我去封地?”
李元嬰雙手捂臉。
“去了封地不敢正經做人,唯恐被先帝猜忌,于是我就大惡不犯,小惡不斷……只求能活著。還要我如何?”
他起身走到了窗戶邊,突然把頭靠在墻壁上,發狠道:“本王要看看你賈平安要如何刁難!”
深夜,書房里的燭光依舊亮著。
李元嬰在看著教科書。
凌晨他睡了一個半時辰,隨后繼續學。
到了授課的時辰,他去了宮中。
李元嬰變了,好學的不像話。
賈平安對此樂見其成。
十天后小考。
賈平安批改之后,愕然發現李元嬰的成績最好,而且遠超第二名。
“第一名……李元嬰!”
李元嬰起身,賈平安親手把自己手寫的獎狀遞過去。
“第二名……”
李元嬰拿著獎狀,二話不說再度求見皇帝。
“好!”
李治萬萬沒想到這個皇叔竟然能玩一把逆襲。
就像是學渣變成學霸一樣,李治不禁頗為欣慰。
但……長孫無忌就在邊上,隨口說了一句,“有何用?”
一個手寫的獎狀,那字在行家的眼中有些不堪入目。
李治的眼皮子抽了一下,覺得舅舅不大厚道。
李元嬰認真的道:“臣查賬厲害。”
李治頗有興趣的道:“要不……試試?”
晚些一堆賬本被送來。
李元嬰求了十余人來幫忙,尋了個偏殿開始……
李治不以為意,覺得宗室出一個人才也不錯,至少名聲能好些。
別以為李唐皇室的名聲好聽,誰都知道老李家盡出人才,吃喝玩樂是高手,玩女人更是專家,從先帝到李治,一直沒留個好名聲。
所以李治意動了。
長孫無忌有些抑郁。
他準備在今年動手,先是拿下一個宗室預熱,隨后就開動。
可拿下誰都不好,最后有人一拍腦門,說那個滕王名聲那么臭,弄他估摸著全天下人都會叫好。
妙啊!
長孫無忌就準備策劃了。
可李元嬰竟然變成了個好學的人才。
他在冷眼旁觀,同時令人去收集李元嬰的黑材料。
五天后。
李元嬰眼睛發紅的拿著一本新造的總賬去求見皇帝。
“如何?”
李治知道新學查賬犀利,這也是做給舅舅看的,意思宗室好不容易出個人才,就放過他吧。
李元嬰抬頭,“陛下,臣查出了六十余處問題,涉及錢財……七百九十一萬九千三百六十三錢。”
轟隆!
李治呆滯。
王忠良目瞪口呆。
感謝“人未之余”,一看ID就是老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