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武媚那里時,李治依舊還記得老將們興奮的模樣。
“和親……哪怕朕是帝王。人說帝王無情無義,可朕也不喜見到宗室女人外嫁。”
李治坐在床邊,看著襁褓中的李弘,嘴角微微翹起。
在那次談話之后,李治漸漸把一些朝中的事兒告訴她。
“其實……女子并不喜外嫁外藩。”
武媚輕輕抱起襁褓,“臣妾聽聞嫁到外藩的公主并不快活,可入鄉隨俗,也只能如此。”
“今日賈平安和柳奭發生爭執,賈平安斷定祿東贊不敢噬主,必然會為贊普求朕冊封,柳奭卻持相反姿態……”
武媚眼前一亮,“如何?”
“使者求冊封,并求和親。”
李治笑道:“許敬宗指責柳奭不懂裝懂,誤導朕。”
武媚嘆道:“忠心耿耿的臣子還是不少。”
“是啊!”李治說道:“宇文節最近態度曖昧……”
“陛下,此人不可靠。”武媚皺眉分析道:“宇文節臣妾記得當年曾把江夏王的私事告知先帝,被先帝倚重……他看似忠心耿耿,可先帝駕崩后,就靠攏了長孫無忌。此刻再想回來……陛下,這便是墻頭草。”
李治頷首,“你說的沒錯,他確實如此,朕也不準備接納他,便讓他自生自滅。”
“陛下英明。”
“你那阿弟油滑,今日湊巧在朝堂之上,卻不肯說話。直至談及和親,這才暴起,和柳奭爭執不肯罷休。”
這個小子!
武媚的眉間多了狠色,李治不禁樂了,“后來李勣和許敬宗幫腔,壓住了柳奭。可沒想到隨后老帥們卻求見,直言和親之非。朕也不想讓宗室女遠嫁,如此,便罷了和親之事。”
“果真?”武媚挑眉。
“當然。”李治接過襁褓,“賈平安有句話深得朕意,和親只會讓異族覺著大唐軟弱,而刀槍卻能讓他們清醒。”
武媚笑道:“這話提氣,臣妾聽了都覺著精神一振。”
李治看了邊上的邵鵬一眼,“可還盡心?”
邵鵬脊背發寒。
“邵鵬做事還算是勤勉。”武媚起身,把李治送到了門邊。
“回頭朕再來。”李治回身,眉眼間看著多了溫柔。
他走在宮中,想著的卻是朝中之事。
“陛下,皇后在前面賞花。”
王忠良一溜煙跑來帶來了最新消息。
“繞過去!”
李治一行人從左側繞了個圈子走了。
王皇后帶著李忠在那里賞花可卻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怎地還沒來?”
半個時辰后,王皇后被太陽曬的頭發暈“去看看。”
有人去打探晚些回來,“皇后陛下從邊上走了。”
渣男!
王皇后怒了。
“去問問外面,太子之事何時能定下來。”
太子之事已經定下來了。
第二天朝中就議了此事李治同意長孫無忌等人點頭,沒有誰能阻攔。
于是擇日冊封后,東宮就多了新主人。
明靜在觀察賈平安。
“告訴雍州那邊,大案子都要報上來另外咱們的人得去長安和萬年兩縣詢問每日的治安,要兄弟們敏銳些,發現有價值的消息就趕緊送來。”
賈平安把事情交代了下去,隨即就無事可做了。
回身,他見明靜在盯著自己就摸摸臉,“雖然某長得俊美可卻不吃窩邊草。”
明靜問道:“太子立了,卻不是武昭儀的孩子你慌不慌?”
“某慌什么?”賈平安笑了笑,“誰是太子……某效忠的是陛下太子和某有何關系?”
這話忠心的爆表了。
明靜看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可卻看不到一點虛假。
——別說是李忠,就連李弘哥都給他一個孝字。啥意思?就是讓那小子別惦記著權力,一心孝順父母。
明靜納悶了。
這人竟然真的不在意太子成了王皇后和小圈子的囊中物。
他難道就不怕死?
也不對,當時沖進道觀抓捕她時,賈平安就被團團圍住,活脫脫的一個怕死鬼。
男人果然是千變萬化,能伸能屈。
賈平安起身準備出去。
明靜想到了先前的話題,就問道:“窩邊草是何意?”
“窩邊草……就是同僚中的女人。”
這是說賈師傅對她沒興趣。
明靜咬牙切齒的道:“我稀罕你嗎?”
賈平安打個哈哈就出去了。
可沒想到路上卻遇到了鄭遠東。
鄭遠東見到賈平安就下意識的想躲,然后一想某沒犯事兒,為啥要躲?
他微微昂首而來。
“有事?”賈平安手有些癢,心想趁著這個時候捶鄭遠東一頓,以后等長孫無忌倒臺了,這筆賬也沒法算。
鄭遠東冷笑道:“惡貫滿盈,小心后報。”
呵呵!
這個死臥底,竟然當眾明志。
看看邊上那幾個想看八卦的官吏,他們巴不得賈平安和鄭遠東打起來。
隨后鄭遠東就越發的得了長孫無忌等人的信任。
手段不錯,可惜……
賈平安覺得鄭遠東就是個無名英雄。
理由……
李治是個頗有抱負的帝王,他在自家舅舅的身邊埋了個暗線,等事情了結后,這個暗線自然不能在光明中行走。
臥底沒有人權的!
賈平安的腦海里飄來了這句話。
“上課了!”
人渣學生們依舊活力四射。
看看楊淵,拿著一張字帖看的如癡如醉,還伸手在虛空中模擬著筆畫。
看看人渣滕,正在和尉遲循毓說著自己昨夜的豐功偉績,那猥瑣的模樣,李治來了也認不得!
“上課了!”
賈平安用戒尺拍打了一下桌子。
眾人肅然坐好。
李元嬰甩了一下頭發,“先生辛苦了。”
這個人渣,犯事后第一個甩鍋。
“今日說說天文。”
天文課賈平安上的天馬行空。
“……月亮上沒有嫦娥,沒有桂花樹……”
逆反少年楊彥舉手,“先生,可祖輩相傳月亮上就有桂花樹,天氣好了還能看見。”
粉筆飛了下來,在楊彥的額頭上斷成兩截。
“某教過你等什么?植物要活下去,必須有嚴苛的條件。”
楊淵爭辯道:“可誰知道月亮上能否活桂花樹?說不定上面和咱們這里一樣。”
人渣學生們都在看熱鬧。
賈平安冷笑道:“可月亮距離咱們這里何止千萬里,千萬里之外的桂花樹還能讓你等看見……特娘的,那得多大?那不是桂花樹,是樹妖!”
楊淵拍了一下腦門,“是呀!若是能看到桂花樹,那得多大?”
人渣們驚嘆,“果然是先生,一針見血啊!”
一群人渣蠢貨!賈平安繼續講課。
“太陽是世間的神靈,沒有太陽,就沒有生命。太陽上有什么?為何能持續發光發熱……”
這是今日的課外作業。
“下課!”
賈平安把教科書夾在腋下出去,見郝米在外面跪坐著記錄,就嘆息一聲。
李元嬰跟出來,問道:“先生為何嘆息?”
賈平安指著郝米說道:“旁人是尋機學習,和鑿壁偷光一般的刻苦,可你等卻是有了機會不好好學。”
人渣!
李元嬰肅然起敬,“回頭本王就借他幾根蠟燭。”
賈平安加快了腳步。
“先生。”李元嬰神色肅然,“先生,本王有危險。”
“什么危險?”賈平安覺得人渣滕這等人應當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沒人搭理的貨色。
李元嬰認真的道:“本王最近發現……被人跟了。”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你這是被人垂涎了吧,不錯。”
李元嬰摸摸自己的臉,才知道賈平安這話的意思。
“本王不好男風。”
賈平安事情多,擺擺手就走了。
李元嬰回到了家中,蔡卡迎上來,低聲道:“殿下,今日去采買的人,被人套話了。”
“套了什么話?”李元嬰邊走邊問。
蔡卡跟在身側,“問殿下喜歡什么,就是問吃喝玩樂這等事,特別問了殿下可喜歡……玩女人。”
李元嬰仰頭看著天空,“誰想弄本王?”
他感到了危機。
他就這么坐在書房里,往日興致勃勃的新學教材也沒了心情看。
他拿出一張紙……
——半月前,有人問他可想玩男人!
一旦應了,名聲臭大街。
——十一日前,有人請他去青樓,席間套話,引導他對皇室不滿。
這是挖坑!
——八日前,有人送了歌姬。
這是送奸細!
——五日前,有人跟蹤他。
——昨日,府外有人窺探。
——今日,府中采買的仆役被套話。
這一步步逼的他喘不過氣來。
“是誰?”
賈平安教過排除法,李元嬰一個個的排除……
“皇帝……不能,皇帝若是要弄我,只需我在食邑的臭名聲就足夠了,無需畫蛇添足。”
他咬著筆桿思索著。
排除法是個好法子,他想到了第二個可能。
“本王在長安城中并無對頭。”
他真心的沒對頭。
在宮中時他裝無害,十一歲去了封邑后,就如同脫韁的野馬,專門干些不大的壞事。
但那些事無傷大雅啊!
誰會因此而恨上他了?
所以他排除了仇家這個選項。
至于母親那邊就更不可能了。
那么……
是誰要動宗室子?
他額頭冒汗了。
拿著毛筆的手在顫抖。
“本王都裝傻了,為何還不肯放手?”
“是誰?”
能對宗室子動手的人,只有門閥!
而且必須要皇帝點頭。
所以他們在收集李元嬰的把柄。
也就是說……
“本王危險了。”
李元嬰深吸一口氣,“備馬。”
“殿下還要出去?”
李元嬰點頭,慘笑道:“此去若是不妥,你等就各自散了吧。”
蔡卡呆滯了。
“殿下!”
他跪在書房外面,目送著李元嬰出去,泣不成聲。
這一去,滕王危矣!
晚些李元嬰令人去百騎,邀請賈平安喝酒。
“武陽伯說沒空。”
李元嬰捂額,知曉自己并不值當賈平安冒險。
“告訴他,本王是他的學生。”
晚些,賈平安出了皇城。
“見過先生。”
賈平安不肯出來,就是因為不值當。
人渣滕遭遇了危機,這個屬于意外。
賈平安到現在依舊不知道長孫無忌為何要那那些人來開刀。
那么就假想為威脅。
長孫無忌等人要拿宗室有威脅的人來開刀,其中高陽就是一個。
可高陽現在脫險了,此次行動的影響力驟然下降。
如此尋一個新人就成了長孫無忌的首要任務。
而看遍長安城,李元嬰這個禍害就像是燈塔般的閃閃發光。
拿下李元嬰對長孫無忌的名聲有好處,堪稱是為民除害。
如此,就弄他!
李元嬰很敏銳的察覺到了危機,可他沒有幫手。
“先生,從半月前開始,就有人在誘惑本王玩男人,玩女人,還送奸細進家,誘惑家中仆役,收買消息,本王覺著……怕是不妙了。”
“是不妙了。”
這里是長安食堂。
伙計送上了茶水就離去。
“外面有人看守,武陽伯放心。”
“先生救我!”伙計一出去,李元嬰就拱手求救。
這一次他并未自稱本王。
“某的判斷……”
賈平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覺得鹽放多了。
“是有人要弄你。”賈平安當然不會說出長孫無忌在背后操盤,李治默許這等格局,否則李元嬰會被嚇尿。
“誰?”李元嬰問道。
“你知道了可有好處?”賈平安喝了一口茶,覺得李元嬰失去了分寸感。
李元嬰拱手,“多謝先生。”
可怎么自救?
李元嬰仰頭喝了茶水,然后拱手,“請先生救我。”
李元嬰不是李治的打擊目標,只是附帶的。所以賈平安覺得這真的不是事:“要讓陛下看到你的價值。”
“價值?”李元嬰不解的道:“什么意思?”
“你算賬出色,皇室的產業也需要一個讓人放心的賬房。”
賈平安又交代了幾句,隨后離去。
“某沒帶錢,晚些你結賬。”
李元嬰坐在那里,良久,似笑非笑的道:“先生果然是洞若觀火,只需幾句話就知道了本王的困境。本王的價值……”
他起身,隨即求見皇帝。
晚些他被帶著進宮。
路上他不時看看左右,遇到美貌的宮女也會挑眉,卻不敢逗弄。
內侍見了不禁搖頭,暗罵一句人渣。
晚些見到了李治,李元嬰跪下,“臣愿意為陛下算賬。”
李治一怔,旋即笑了笑,“這是為何?”
李元嬰說道:“臣原先愚鈍,四處為禍,如今來到了長安,得了陛下的教誨,臣幡然醒悟了,要做一個對大唐有益的宗室。而臣所學不多,算賬卻還是不錯……”
一旦成為了李治的賬房,那便是自己人。
誰再想動他就不可能了。
先生果然是本王的救星!
這掃把星……分明就是反著來的。
李治沉吟著。
帝王沉吟,你就得表態。
別特娘的等著帝王來問你。
這是小透明李元嬰的經驗。
他抬頭道:“臣從不交友,直至進了長安,這才有了些同窗。”
我絕對無害!
本事不大,還無害,只求富貴……
這等人就是天生的棋子。
皇帝,把俺上了吧。
不,是把俺弄上棋盤去吧。
李元嬰光棍的讓李治臉頰抽搐。
長孫無忌想連帶李元嬰一起弄了,他略微知道,不置可否。
可沒想到這個宗室人渣竟然察覺了,并當機立斷來投誠。
宗室……
他在宗室中的威望并不高。
想想,宗室里有李道宗這些名將在,他這個小年輕……若非是投胎技術好,若非是兄長們把自己作死了,他如今也和李元嬰一般是個小透明。
所以他需要班底。
“你且回去。”
帝王要用人,定然要讓他心中沒底才行。
“陛下!”
——皇帝不答應你就哭!
這是賈師傅給他的建議。
李治被他哭的肝疼。
“陛下啊!”
這嚎哭聲悲愴,門外得內侍都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這是覺得朕駕崩了?
李治起身,“滾!”
“多謝陛下!”
李元嬰狂喜。
李治覺得這個人渣變聰明了,就問道:“朕叫你滾,你為何高興?”
李元嬰說道:“打是親,罵是愛,愛到深處用腳踹。陛下罵臣,這便是愛!”
這人……
“這話誰說的?”
“武陽伯。”
李治擺擺手。
李元嬰一路回家。
“殿下!”
蔡卡帶著一家子仆役在等著壞消息,有人甚至準備了細軟,一旦不對勁就拿出去存起來。
“準備酒菜。”
李元嬰神色輕松。
蔡卡忍不住問道:“殿下,陛下那邊如何說?”
一群仆役都眼巴巴的看著李元嬰。
他笑了笑,“從明日起,本王就是宮中的賬房了。”
蔡卡像是一愣,接著抽了自己一耳光,“上天保佑啊!老天開眼!”
他跪在地上沖著天空朝拜。
一個仆役起身就跑。
“張武,你跑什么?”
“要拉,哎喲!”
這人站在那里,雙手捂住了臀部。
一陣不堪的聲音后,腳邊多了些東西。
“是銀子!”
蔡卡沖過去拳打腳踢,“殿下對你如此,你竟然敢吞了銀子!”
張武捂著屁股說道:“某沒吞,只是塞了進去。”
“打!”
一陣暴打后,蔡卡氣定神閑的去了書房。
李元嬰把那張紙點燃了,灰燼用腳踩散。
“是先生救了本王。”
“武陽伯?”
李元嬰點頭,“那邊要對付的不只是本王,若是此次尋不到去處,本王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武陽伯公侯萬代!”蔡卡虔誠的祈禱著。
看書沒事兒就看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