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甲就在后方的一座山上,身邊是十余手下。
上百騎突然從后方發動了襲擊,這便是他的殺手锏。
“前方的數十人便是誘餌,賈平安果然去了……”王甲的眼中有些迷惑之色,“所謂的悍將便是這般嗎?”
有同伴笑道:“你高看了此人,大唐將星云集,他一個年輕人算個屁。王甲,咱們可要突襲?”
王甲搖頭,“此事長安那邊會有大人物斷尾求生,咱們再露頭不好。眼前那些人就夠了。”
“洛陽那些折沖府的人被犁庭掃穴,許多人會瘋。而人一發瘋,就想殺仇人!這便是我送給賈平安的禮物,希望他能喜歡。”
山下,剩下的十余百騎擋在了后面,賈平安等人在往回趕,但明顯的來不及了。
那些賊人興高采烈的呼喝著,馬蹄聲如雷,車隊的馱馬不安的在嘶鳴著。
“小賈呢?”
我的小賈呢……許敬宗回頭看去,絕望的發現賈平安來不及趕回來了。
“老夫當年……當年也曾立馬橫刀。”許敬宗哆嗦著拔出橫刀,喊道:“沖殺上去!”
沒人搭理他。
被綁在車上的人犯喊道:“救我!”
這一去多半是沒活路了,好死不如賴活著,跟著這些人往山里鉆,好歹也能做個隱士啊!
一個百騎猛地把披風扯掉,那魁梧的身軀就映入了賊人們的眼簾。
他拔出自己那把比普通規制都要寬大的橫刀,狂笑道:“耶耶李敬業在此!”
“殺!”
李敬業當先沖殺了上去。
臥槽!
“李敬業竟然隱藏在百騎里?小賈為何沒對老夫說?”許敬宗惱怒的道:“他一人難道能殺退那些賊人?”
話音未落,李敬業接敵。
沒有什么花哨,就是一刀。
再一刀!
他奮力的劈砍著,賊人不斷倒下。
許敬宗目瞪口呆。
王甲一直在盯著賈平安,隨口問道:“可沖垮了百騎?”
同伴沒回答,王甲不悅,“可斬殺了人犯?”
什么救你等去逃亡,不存在的,只是全數殺了。第一滅口,第二還能讓賈平安背鍋,這手法堪稱是犀利。
“王甲……失敗了。”
在觀戰的一個男子猛地一拍,身邊的樹枝竟然斷裂下來。
“嗯?”王甲偏頭,正好看到李敬業在橫沖直闖的場景。
“是李敬業!”
“李敬業竟然這般勇猛?難怪賈平安敢帶著大部人馬去前方迎敵。”
“不,這是個圈套。”王甲按住刀柄,眼中有陰郁之色,“賈平安一直把李敬業隱藏著,哪怕百騎在洛陽遇襲也是如此,就是預料到了咱們會動手。”
“敗了!”
有人無奈的道:“李敬業果然是猛將一人就能沖散百余人。”
“當年薛萬徹便是這等悍將帶著數百騎就敢沖殺敵軍萬余。”
王甲看到賈平安帶人回來,“完了!”
下面的賊人已經開始潰逃了。
賈平安勒馬目光掃過這片。
王甲冷笑著看下去。
“我的布置該動了!”
下方的道路邊上,一堆落葉下猛地彈起一個身影。
落葉紛飛中明靜驚呼道:“刺客!”
她從馬上飛躍而下。
刺客剛站穩就張弓搭箭,目標賈平安。
王甲冷笑道:“這次看你如何逃脫生天!”
渣渣這等手段也想來殺我……賈平安在盯著這片山坡也就是王甲這個方向,目光冷冰冰的,絲毫沒有一點兒懼怕之色。
兩個百騎伸手,手中類似于后世手提箱的東西嘩啦一聲往下散開。
兩面長盾牌在賈平安的身前和身側立起。
從分解到打開速度快的不像話。
按理刺客就該是冷靜的近乎于無情山崩于眼前而不驚的淡定……可目標沒了,刺客楞了一瞬。
失去了目標后,他必須要選擇。
是逃走還是沖殺上去。
明靜來了,一拳打去,刺客隨手格擋可明靜卻悄無聲息的從身下來了一腿。
刺客一邊應付她,一邊還得注意賈平安那邊的反應應對明靜自然沒法盡全力。
他騰空躍起避開這一腳。
包東張弓搭箭。
刺客落地,明靜剛想出手發現他的咽喉上插著一支箭矢。
“包東!”
包東再度張弓搭箭,看著山上。
“王甲失敗了。”
王甲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些微惱怒之色“這一套保護皇帝的法子……若非如此此刻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走!”
天氣一熱,戶部的工作效率就低,對此高履行也沒什么好辦法。
“弄些解暑的藥材來,熬煮了湯水給大家喝。”
老高也熱的不行,可作為禮部尚書,他必須要以身作則。
“那個……最近楊德利可還安分?”
他坐下,只覺得背后一團熱浪。
小吏笑道:“楊主事最近很是安分守己,已經有半月沒有挑出毛病來了。”
“哦!那就好。”高履行覺得精神一松,甚至想打個盹。
稍后他覺得精神了些,就去了各處巡查。
到了倉部時,因為天熱,那些官吏懶懶散散的,甚至有人在打盹。
“不像話!”高履行冷冷的道:“你如何管的倉部?甚至還有人在打盹。”
倉部郎中向長林心中惶然,“高尚書,天氣太熱了。”
“是嗎?”高履行徑直推開一間值房的門。
楊德利正在伏案翻看賬冊,手邊還有各種記錄,聚精會神到竟然沒發現有人進來。
無需言語,向長林‘慚愧不已’。
“倉部若是人人能如此,明年老夫就舉薦你為戶部侍郎!”
高履行一個承諾丟過去,向長林卻不敢接,“高尚書,楊德利這等……比不了。”
這人滿腦子都是做事,仿佛只有做事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
楊德利這時才察覺,急忙起身行禮。
高履行知曉管束下屬不能太強硬,得一手硬,一手軟……硬的一面是責罰,可軟呢?
楊德利便是最好的軟。
高履行走出值房,朗聲道:“倉部主事楊德利做事兢兢業業,可為戶部表率。若是再能查到些大事,老夫定然要為他請功,為他升官而奔走!”
臥槽!
一個尚書為了下屬升官而奔走,這臉給大了。
那些官吏各種羨慕嫉妒恨,但也是各種無能。
楊德利那種瘋狂的工作模式……臣妾學不來啊!
一群沒有上進心的蠢貨……高履行淡淡的道:“不管是楊德利還是誰,做出了功績,老夫同樣為了他去奔走!”
這便是誘餌。
努力干活吧,干出了成績老夫發誓會為了你們請功,不能升官老夫就把吏部尚書一口吞了。
眾人都為之一震。
但誰都沒有楊德利震的兇……他篩糠般的在顫栗,興奮的不能自已……
“升官……若是能升官,姑母的在天之靈定然能歡喜,姑母……”
他看看左右,一拍腦門,懊惱的道:“如今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值房,為何忘記了再做一個姑母的牌位,每日燒幾株香也好啊!”
他心中歡喜,連看賬冊的眼神都銳利了許多。
我要升官!
但……高尚書若是隨口一說呢?
楊德利嗖的一下沖出去,高履行正在往外走。
“高尚書!”
高履行回身,見是自己豎立的典型,就笑道:“可是有事?”
楊德利認真的問道:“若是尋到了大事,這就能升官嗎?”
哪有那么多大事給你尋?
楊德利最高記錄是查到了每年損耗數千斤,這算個屁的大事。
你努力查吧……高履行點頭,“老夫身為戶部尚書,自然說了就算。”
楊德利的嘴唇蠕動,一萬句馬屁,最終化為一句話,“高尚書……真英俊。”
后世有句話叫做男兒永遠是少年,說的就是男人的心態。
高履行也是這等心態,雖然知曉楊德利多半是違心之言,但心情也頗為愉悅。
而這個時代的標準就是……年紀大了要穩重,官做大了要穩重,什么英俊,這等馬屁太過輕浮。
向長林擔心高履行不悅,就喝道:“滿嘴胡言亂語,還不回去做事?”
回過頭,他笑道:“楊德利沒讀過書,這幾年才跟著他表弟武陽伯學了些,依舊粗鄙不文,倒是讓高尚書見笑了。”
你想說老夫不夠英俊?
正因為是楊德利這個憨憨說出來的英俊,老夫的心情才愉悅,換了你向長林,老夫能把你噴的羞憤欲死!
高履行拂袖而去。
“我這是……哪犯錯了?”
向長林一臉懵逼。
“做個牌位多少錢?”
“這個……牌子不值錢,但虔誠才值錢,一看郎君便是貴人,這心虔誠了,祖輩才能聽得到,才能受了那些香火。”
楊德利搖搖頭,轉身就走。
伙計喊道:“少五文錢!”
楊德利再搖頭。
伙計喊道:“少十文錢,再不能低了。”
他覺得這筆生意妥了。
“我回家自己做。”
伙計罵道:“竟然遇到了這等狠人?”
楊德利回到家中,尋了木材,自己加工,最后寫字時卻有些麻爪。
王氏抱著閨女大丫來了。
“阿耶!”
一歲多的閨女叫人奶聲奶氣的,楊德利抬頭笑道:“阿耶做個牌位,晚些帶你玩耍。”
王氏知曉楊德利的摳門性子,“這是什么?”
“牌位。”
“那便是寫字……要不去隔壁,杜賀原先是做官的,字定然寫的極好。”
“是啊!我怎地忘記了他。”
這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楊德利的值房里便多了一個牌位。
早上進了值房,先灑掃,然后楊德利點了三炷香,嘟囔道:“姑母吃香火哦。”
隨后他便開始了工作。
這半個月他不是沒成績,而是在查一件事。
“這藍田縣水災……竟然少三十一戶人家,二百五十九人。當年華州也是暴雨水災,可也沒死幾個人吧。”
楊德利隨后去了戶部。
“我尋一下藍田的戶籍。”
戶部的同僚也習慣了此人的各種奇葩,提供了方便。
楊德利順著編號,一路尋到了那二十多戶人口。
“咦!”
楊德利詫異的發現,這二十一戶人家竟然不在一處。
“那一年華州淹死人大多在一處,這發大水難道還把整個地方都淹了不成?”
楊德利把這些資料抄錄下來,隨后去告假。
向長林爽快的批了,楊德利就去了東市,尋了幾個藍田籍的商人。
“前年藍田可是發水災?”
“是啊!”
“可大?”
“不小,不過大多在無人處。”
“再問一句,可知曉淹死了多少人?”
“說是淹死了數百人,可除非是整個村子被淹了,否則哪有可能?”
這就是底層人的經驗。
楊德利回到了戶部再度告假,隨即去了藍田,一一查看了那二十一戶人家原先的地址。
“這里怎么可能會被淹沒了?”
站在完好無損的房屋邊上,楊德利滿腦門都是黑人問號。
回到長安城,他徑直去尋向長林。
——以后不可越級上報!這是向長林的告誡。
他汲取了教訓。
“向郎中去了尚書那里。”
“哦!”
楊德利很老實的去了高履行那里。
“……朝中的諸位相公先前都說了,天氣熱了,處處做事都慢,要嚴厲處置了。”
高履行在給各部的郎中轉達朝中的決議,他看看郎中們,發現大多懨懨的,不禁怒火就飆了起來,喝道:“做事要學楊德利!”
“高尚書,倉部楊主事請見。”
老夫這是什么嘴?莫非前陣子見過高人起作用了……高履行淡淡的道;“讓他進來。”
向長林起身道:“高尚書,楊德利才將告假,這是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吧。”
這是又發現了幾百斤糧食的錯處?如此老夫要當眾獎掖一番,以此提振戶部的士氣。
楊德利進來了,發現高履行微笑的很是親切,心中不禁激動。
高尚書這是對我工作的肯定啊……他朗聲道:“高尚書,向郎中,下官前陣子發現藍田縣銷了三十一戶人家,人口兩百五十九人。下官一看緣由,竟然是水災淹死了。下官一想不對啊!以前老家發水災時,除非是大水災,否則哪里能死那么多人?而且一個都沒逃出來,讓下官不解。”
不好……高履行只覺得腦門子突突在跳。
向長林剛想呵斥,楊德利已經流水般的把問題說出來了,“后來下官去了藍田查看,這分散的三十一戶人家,壓根就只是挨了洪水的邊,哪里能淹死人了?”
看看,我可是尋到了個大問題,這次升官沒跑了吧……楊德利心中美滋滋的。
高履行的嘴唇在顫抖。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做了這等人的上官……向長林哆嗦著拱手,“高尚書,下官請封口。”
不是滅口,說明向長林還有理智……高履行點頭,“如此,此事都不許說。”
向長林覺得自己得分了,于是準備呵斥楊德利,卻發現他一臉難為情。
“你這是……”
你不會是告訴了別人吧?
向長林只覺得小心肝噗通噗通的跳,就像是年少時自己被隔壁小娘子一腳踹下水的聲音。
隱戶從前漢開始便是一個痼疾。
何為隱戶?
就是不在戶籍中的百姓。
這些人不在戶籍,賦稅自然就不交了,勞役也不服了。
按照后世的說法,這便是偷稅漏稅!
而地方官有一項政績便是清理隱戶,你清理出來的隱戶越多,功勞就越大。
從前漢開始,清理隱戶的沒幾個有好結果。
那些隱戶大多在世家門閥和權貴的手中,整日種地交租,看似沒了戶籍,可和官方繳納的賦稅相比,日子已經很逍遙了。
這也是百姓主動投靠的緣故。
世家門閥和權貴手中的東西,你去搶來試試?
所謂存在即合理……
你要說這不合理,可這是誰的天下?
所有的疑惑最終歸于一個問題:這是誰的天下?
這是世家門閥的天下,是權貴們的天下,所以隱戶這個事兒就堂而皇之的在大唐各處存在著。
現在楊德利竟然查出了有人違規收了良人為隱戶,這事兒就是捅馬蜂窩。
可楊德利卻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他只看到了功勞和浪費……于是在向長林緊張的注視下,他笑道:“下官剛把事情告訴了別人。”
“誰?”
向長林沖著高履行拱手,“下官僭越了。”
高履行不動,默許了向長林在此喝問楊德利。
這事兒好像不大對勁?難道是這個功勞太大,高尚書想分潤一些?平安說做官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便送些給他們吧。
楊德利忍著心疼,“告訴了好幾個人。”
向長林渾身放松得坐了回去。
一個人還可能封口,幾個人……按照那些官吏八卦的尿性,早就傳開了。
隨后那些世家門閥會把楊德利當做是對頭收拾,連帶他這個倉部郎中也跑不了。
耶耶命好苦……
向長林突然跪下,“高尚書。”
大唐沒有動不動就跪的事兒,所以向長林的下跪才顯得格外的珍而重之。
高履行在琢磨此事,想著如何把事情的影響盡力縮小,見他跪下,就皺眉道:“何事如此?起來!”
向長林抬頭,“高尚書,求高尚書把下官弄去別處吧,金部、度支,隨便何處都行,哪怕去做個主事都成。”
這……
竟然有人被下屬逼的主動降職求去!
大唐破天荒第一次!
我做錯了什么?好像沒有吧?難道是這個功勞太大,向郎中擔心我功高震主?楊德利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