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殷看著唐軍的陣列快速變化,贊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軍,這變陣之快,我們不如。”
麾下沉默著。
“今日之戰!”哈殷回身,目光炯炯的道:“唐軍深入鷹娑川,一旦潰敗,周圍并無援軍,所以這是個機會。”
“可汗今年一直在操練你等,在清掃那些部族的廝殺中,你等應當感受到了自己的強大,而今日便是驗證的時機。”
他拔刀出鞘,“出擊!”
馬蹄聲噠噠,漸漸的密集起來。
“敵軍出動了。”
回紇人有些不安。
從成為大唐的雇傭軍之后,他們就沒怎么打過硬仗。可今日躲不過去了。
程知節冷冷的道:“騎兵護住兩翼。”
以往唐軍會讓馬軍在后面待機,但若是讓回紇騎兵在身后待機……程知節信不過。
不說反噬,特娘的到時候跑了怎么辦?
但兩翼的騎兵容易成為炮灰。
登介帶著騎兵到了右翼,看了賈平安一眼。
“弩手準備。”
賈平安沒工夫搭理他。
“兄長,我去前面吧。”
李敬業不喜歡在中間蹲著,恨不能一人一刀沖殺上去。
賈平安搖頭。
他在看著敵軍。
開始很緩慢。
在靠近后,他們開始加速了。
“準備……放箭!”
弩箭飛了出去。
人仰馬翻啊!
賈平安在看著……
“是精銳!”
敵軍沒有絲毫猶豫,馬背上的突厥人并未膽怯。
“準備好!”
“放箭!”
弓箭手一輪過,隨即輪到了長槍。
咿律律!
再出色的操練,戰馬依舊會懼怕長槍。
戰馬減速!
“殺!”
前方長槍刺殺。
敵騎紛紛落馬。
這便是大唐倚為長城的長槍陣,無數次經歷了各種對手的考驗,從未讓人失望。
“速度下來了。”
賈平安微笑著。
整個正面都在絞殺。
側翼的回紇騎兵也接敵了。
登介率軍在拼命的阻截著敵軍的突入,雙方很快就進入了白熱化。
戰馬嘶鳴,戰士慘叫……
雙方一直在不斷的絞殺著。
“武陽侯,回紇人頂不住了。”
大唐的步卒陣列依舊穩固,但右側的登介部卻扛不住了。
“武陽侯!”
他回頭喊叫。
拉兄弟一把?
賈平安微微搖頭,“告訴他,沒有援兵,要不他戰死,要不……我會親手砍下他的頭顱!”
絕望的登介瘋狂發動了反擊,猝不及防之下,突厥人竟然被擊退了。
“廢物!”
哈殷親自策馬過來,領軍將領剛想解釋。
刀光閃過。
哈殷環視周圍,厲聲道:“今日有進無退!”
突厥人返身再度沖殺而來。
正面,唐軍的陣列堅不可摧。
左翼依舊如此,但回紇騎兵看著有些穩不住。
“告訴大總管,回紇人穩不住。”
此后的回紇人就像是一個奸商,跟著大唐四處出擊,不斷席卷一些部族來壯大自己……最后成功的取代了西突厥。
而這種奸商作風也一直延續了下去,霸氣不足,但生意卻做得飛起。
程知節看了左右兩翼一眼,點頭。
在這等時候沒有任何調整的余地,唯有硬扛!
半個時辰后,右翼率先崩潰。
登介罵道:“擋住!擋住!”
可回紇人卻潮水般的往后退。
登介絕望的回望賈平安。
“狗娘養的!”賈平安罵道。
“請示大總管,敵軍士氣如虹,右翼當發動反擊,壓制他們。”賈平安冷冷的道:“準備……”
數十高大軍士拎著火藥包出現了。
點燃引線,然后甩啊甩……
敵軍蜂擁而來,準備夾擊右翼。
“可你們的正面就變薄了!”
賈平安搖頭。
右側的敵軍兜了過來,他們就顯得有些兵力不足,正面敵軍隨即自然而然的來填補這個空白。
程知節看到了這一幕。
“再等等!”
他想等敵軍再薄一些。
身邊有人說道:“大總管,右翼武陽侯那里就怕撐不住……”
在正面和側翼的夾擊之下,賈平安能不能穩住?
程知節搖頭,“老夫說過,從吐谷渾之戰后,他便能獨立領軍了,如何應對……老夫不管!”
“大總管,右翼武陽侯說敵軍士氣如虹,右翼當發動反擊。”
“年輕人……悍勇!”此刻戰局僵持,回紇人被打出了原型,若是一切不變,這一戰勝負難料。
程知節點頭:“他發現了敵軍左翼的薄弱,有膽略……好孩子!”
哈殷也發現了這個弱點,但此刻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左翼的突破上。
“擊破他們!”
賈平安的嘴角帶著冷笑,“扔!”
數十個火藥包被甩了出去。
轟轟轟轟轟!
密集的爆炸聲中,賈平安拔刀,“反擊!”
這里是突厥腹地,一旦打成膠著戰,局勢就會越來越危險。
遠方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這里,那個逃跑將軍此戰依舊是遮遮掩掩的,沒敢全軍壓上。但若是局勢傾斜……或是僵持的太久,說不得他就要來了。
“閃開!”
步卒閃開了通道。
賈平安高舉橫刀沖了上去。
前方的敵軍一怔,旋即高喊。
“唐軍反擊了。”
哈殷盯著賈平安,“擊退他!”
李敬業跟著賈平安的身邊,二人所到之處,敵軍紛紛落馬。
“擋不住!”
程知節眼中多了喜色,“準備!”
右翼率先壓制了敵軍,中路要準備出擊了。
哈殷的眼中多了喜色,“吹號!”
敵軍沒動,那這個號角代表著什么意義?
賈平安抬頭。
程知節抬頭。
遠方煙塵起!
“敵軍有伏兵!”
程知節沉聲道:“多少?”
“一萬……兩萬余!”
程知節面色嚴峻,“全軍備戰!”
這股生力軍上來,唐軍危險了。
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軍中的騎兵數量不夠,只需再來一千騎兵,他就敢發動總攻!
大唐遠征,步卒們帶了不少馬,但都算不得好馬,不能沖陣。好馬要精心伺候,一路上要少騎乘,各種精料喂養……
這就是祖宗!
所以騎兵數量大了之后,輜重會拖垮他們。
“敵軍兩萬余!”
正在拼命鑿穿敵軍的賈平安喊道:“側擊!”
此刻退回去來不及了,敵軍蜂擁而上,想纏住他們。
“大總管,武陽侯率部迂回過去了。”
王文度看了一眼,“他這是想……從側面給敵軍援軍一下?三百騎……”
這是豁出去的一擊!
左側山嶺遮住了五百騎。
蘇定方在看著戰場方向。
“煙塵!”
他看到了后方的煙塵。
作為一個老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回身道:“上馬!”
不會少于兩萬騎!
蘇定方上馬,帶著五百騎沖過了山嶺。
“蘇總管,敵軍兩萬余!”
蘇定方已經看到了。
“我軍……右翼崩潰了,但……右翼打穿了敵軍左翼。”
這是互相打穿嗎?
但唐軍的步卒頑強的堵住了敵軍在右翼的包夾,甚至在驅趕他們。
那三百騎擊穿了敵軍右翼后,隨即沖向了敵軍的援兵。
“小賈三百騎就想擊潰敵軍嗎?”蘇定方策馬疾馳,“老夫今日領軍五百騎,無所懼……”
“哈哈哈哈!”
程知節在陣中已經看到了蘇定方的出擊。
“老蘇!”
蘇定方被壓制二十余年,可那股子悍勇的勁頭還在。
但你六十四了啊!
也就比老夫小三歲!
程知節的目光驟然銳利。
賈平安帶著三百騎沖了上去。
他知曉此戰唯一的機會就在于擊潰后續的敵軍。
但三百騎……
雙方不斷接近。
賈平安的腦海中浮現了無數戰例,最終化為一個字:殺!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橫刀揮斬,他率先沖殺了進去!
“絞殺了他們!”
敵將冷冷的道。
可賈平安帶著三百騎卻從側翼沖殺了進來。
擋不住!
他抬頭喊道:“跟著我!斬殺敵將!”
所謂擒賊先擒王,要想擊潰敵軍,最好的法子就是斬殺敵將。
對面,蘇定方的馬槊抬起,斑白的須發賁張,“當年老夫兩百騎大破突厥牙帳,老夫依舊未老,你等可敢戰嗎?”
五百騎高呼,“戰!戰!戰!”
士氣如虹。
蘇定方率軍沖殺了進去。
六十四歲的老將在沖殺。
在這個時代,許多六十多歲的人都已經步履蹣跚了,可他卻……
馬槊輕松刺死敵軍,蘇定方甚至還有余力觀察戰局。
“是個老將!”
兩個突厥勇士沖了過來。
馬槊靈活的在空中轉向,槍桿子彎曲,隨即回彈。
一個突厥勇士的臉部被重重一擊,慘叫著落馬。
馬槊旋即借著回彈的力量,輕松把另一人刺下馬來。
如庖丁解牛!
蘇定方死死的盯著敵將,不斷沖殺。
“唐將來了!”
右側來的蘇定方,左側來的是賈平安。
蘇定方馬槊橫掃,前方就像是撥草般的……那些突厥人紛紛落馬。
賈平安看呆了一瞬,差點被一刀砍死。
這特娘的……六十四歲的老將啊!
他竟然……
賈平安生出了好勝心,“敬業!”
李敬業沖上來,和他并肩沖殺,速度馬上就提升了一截。
此刻他已經能看到蘇定方了。
斑白的須發被鮮血染紅,那雙虎目中全是殺氣。
敵將已經慌了,“護著我!”
沖上去的兩個突厥人甚至都不能阻礙蘇定方片刻。
他策馬沖過來,敵將揮刀。
馬槊輕松的格擋,隨即揮砍。
鋒銳的槊刃輕松割開了脖頸。
蘇定方策馬上前,單手拎住了敵將的頭顱。
回身!
目光睥睨!
“萬勝!”
“萬勝!”
“萬勝!”
賈平安沒趕上斬殺敵將,惱火的一刀剁了旗手,大旗跌落。
程知節大喜,“全軍出擊!”
敗了!
敵軍在逃竄,前方八百騎兵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只能跟隨追殺。
一直追殺了二十里,這一路到處都是兵器戰馬旗幟等東西,丟的滿世界都是。
“人呢?”
賈平安一邊砍殺,一邊詫異的道:“那些人丟了馬,難道步行跑了?”
突厥人都爆發了小宇宙?
最后一股敵軍消失在前方,程知節率領大軍來了。
蘇定方和賈平安回身相迎。
“老蘇!”
程知節大笑道:“此戰你可為首功。”
五百騎斬殺敵將,六十四歲的蘇定方威武!
此刻的蘇定方光芒萬丈。
賈平安由衷的為他高興著。
此戰后,蘇定方將會成為獨領一方征伐的大將。
也就是程知節這個級別。
在后續的歲月中,他一直征戰到了七十余歲,戰功赫赫。
賈平安目光轉動,發現王文度在和程知節說話。
他的腦海里漸漸的多了些別的東西……
王文度很嚴肅的道:“大總管,我軍此戰雖勝,可我軍的傷亡也不小。如今我軍深入突厥腹地,阿史那賀魯就在周圍窺探,一旦發現機會……他會毫不猶豫的沖殺,燒掉我們的輜重……”
程知節在沉吟。
在他看來,此戰到了現在,已經算是大勝了。
而且先前的一戰中能看出突厥人戰斗力的提升,再深入……
王文度的臉色漸漸變得嚴厲,“老夫以為,咱們應當結陣緩緩而行,把輜重護在大軍中間,如此以策萬全……”
程知節目光閃爍。
賈平安偷偷靠近。
王文度沒注意他,而是在盯著蘇定方,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嫉妒。
“大總管,還請決斷。”
王文度竟然敢逼迫程知節?
賈平安覺得程知節該給他一耳屎。
但……
“老夫……”
程知節竟然在猶豫。
王文度淡淡的道:“不可輕敵啊!若是不小心全軍覆沒于此,大總管可能擔得起?”
蘇定方正在指揮打掃戰場,聲若洪鐘,精神抖擻,壓根看不出廝殺了一場的疲憊。
再讓他立功,此人歸去后定然能成為獨領一方的大將。
王文度冷冷的道:“大總管,護著輜重,小心謹慎,隨時準備迎敵,有功,但也得無過才好。”
賈平安聽出來了,這廝是在勸說程知節小心謹慎的結陣而行,如臨大敵般的而行。
程知節微微點頭。
賈平安回到了自己的軍中。
沒多久有人來傳達了程知節的將令。
“大總管令全軍不解甲衣,都騎馬結陣。”
這幾戰繳獲了不少戰馬,此刻人手一匹還有多余,步卒瞬間變騎兵。
但這樣不行啊!
這樣結陣就是烏龜,還怎么殺敵?
“有突厥人窺探!”
左邊來了十余騎,勒馬看了唐軍一眼,也不走,就這么緩緩跟著。
狼群戰術!
不,是保持接觸。
阿史那賀魯壓根就沒出現!
大軍結陣緩行,速度慢的和烏龜一般。
晚些宿營,李敬業來尋賈平安。
“兄長,哪有這般行軍的?大總管這是何意?”
“大總管謹慎。”
李敬業罵道:“耶耶看那個王文度的眼神不對,弄不好就是他弄的鬼。”
心思簡單的人往往直覺靈敏。
一旦追擊,作為前軍總管的蘇定方就是不二人選,程知節跟在后面策應。
蘇定方今日一戰驚破了多少人的膽子,再追下去……
王文度是副大總管,本就有監督牽制程知節的職責,他提出了要求,程知節必須要考慮。
可這樣戰機就消失了啊!
賈平安的腦子里緩緩出現了一個信息。
——副大總管王文度害其功。
后面呢?
為啥我不是歷史專業?
賈平安閉上眼睛。
身邊鼾聲大作。
李敬業躺在他的床鋪上睡著了。
這個憨貨!
賈平安在想后續。
他知曉此戰后程知節聲名掃地,雖然被赦免,可也無顏面對一干老將,從此就蹲在家里熬日子。
這樣是得了善終,可特娘的卻是晚節不保!
王文度呢?
王文度最終的結局賈平安不知道,但作為那只黑手,不嚴懲他,軍中的兄弟們不會答應。
老程啊!
他這是老毛病發作了。
一個沖陣無敵的悍將,在功成名就后,在崔氏的勸導下,他學會了明哲保身,學會了蟄伏……
老夫不冒泡,老夫謹言慎行,誰還能把老夫怎么樣?
先帝信任他,李治信任他,把自家的安全都交給了他來護衛。
這樣的程知節固然牛逼。
但有個問題,從玄武門之變后,程知節就沒怎么好好的領軍出征過了。
當年他亦是帶領馬軍沖陣的悍將,所向無敵。可這些年卻變成了官僚。
老程!
賈平安有些痛心疾首。
怎么弄?
關鍵是王文度后續又弄了什么手段?
第二日,大軍出發。
將士們都披甲騎馬而行。
天氣冷的讓人無語,唐軍的行軍路上死氣沉沉。
蘇定方忍不住了。
他從前方而來,準備尋程知節說話。
賈平安攔住了他,搖頭,低聲道:“我去。”
蘇定方一怔,旋即罵道“茍日的世道!”
賈平安進了中軍,王文度正在說話。
“……陛下知曉你悍勇,卻擔心你輕敵,所以給了老夫密詔,讓老夫節制你!”
王文度神色嚴肅。
程知節遲疑了。
“大總管當一言而決!”
王文度厲喝。
內部先亂了,這特娘的打什么?
見到賈平安來了,王文度冷冷的道:“且退去!”
我退你娘!
賈平安拱手,“大總管,陛下令我軍出征,臨行前交代要讓以殺敵為要,如何會擔心你輕敵?”
李治都說了此戰要盡量多的殲滅敵軍,怎么會擔心程知節輕敵?
程知節這些年謹慎有余,怎么可能會輕敵?
李治若是連這個都看不清,這個皇帝遲早完蛋。
“大膽!”
王文度厲喝道:“來人,拿了賈平安。”
若是蘇定方來說,王文度定然不敢說拿人。
但賈平安……
賈平安看著他,輕蔑的道:“陛下令大總管領軍,怎會讓人持密詔挾制?王文度……你矯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