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進入了長安地界后,除去王文度之外,所有人都歸心似箭。
“老夫就想吃東市王家的胡餅,再去曹家要一碗馎饦,胡餅配馎饦,再來一碗好酒……哈哈!”
程知節一巴掌拍的賈平安渾身顫抖,“小子,想什么呢?”
當然是想妻兒……
我的無雙和娃娃臉啊!
還有羔羊。
最后當然是兩個孩子。
但他要是這般說,連蘇定方都會說他兒女情長沒出息。
男兒出門掙錢或是出征,這便是為了妻兒,為了這個家,你兒女情長如何做事?
一直延續到了明清,男人出門經商或是討生活,或是為官,妻子在家中照顧老少。許多時候才將成親,夫君就出了遠門,妻子在家中辛苦照料公婆,可等夫君歸來,身后卻帶著小妾和孩子……
眼前發黑不?
覺著想炸不?
賈平安回身看了一眼……
馬車里的兩個少女不知如何了。
“我在想胡麻餅……上面撒一層芝麻,薄薄脆脆的烤出來,嘎嘣一口滿嘴香。還有陳家的蒸餅,里面的羊肉餡鮮香,也不知他家是如何做的湯餡,一口下去滿嘴鮮美的湯汁……還有冷淘,槐葉汁和面,隨后煮熟過涼水,加醬料……”
蘇定方聽的饞涎欲滴,“小子可惡,說的老夫都餓了,若是五里尋不到吃食,老夫便把你洗剝干凈烤了吃。”
程知節笑道:“老夫要一條手臂,烤嫩些。”
眾人不禁大笑。
“前面就有。”
官道邊就有一個草棚子,兩個男女在經營,見一群將領來了,趕緊出迎。
“有何吃的?”
賈平安去交涉。
“有馎饦,蒸餅,還有冷淘。”
“竟然都有?每人一碗馎饦,加半碗冷淘,蒸餅隨意上,吃多少算多少。”
一群人據案大嚼。
“冷淘不錯,就是醬料差些意思。”李敬業一臉美食家的矜持。
店主夫婦在邊上搓手笑。
這一群人看著不簡單,為首的兩個老將一看便是煞氣滿身,這等人不敢惹,不能惹,弄不好一腳就把攤子給踹了。
看看那個最年長的,一口冷淘一口蒸餅,再喝一口馎饦湯,那氣勢……氣吞萬里如虎啊!
女人低聲道:“夫君,像是大將呢!”
另一個吃的也快,但卻沒有年長的那么豪放:蒸餅在馎饦湯里泡著,一口半個,接著把碗捧起來……很大的碗,卻端的穩穩當當的,隨后就微微低頭,筷子一動……
小半碗冷淘進肚了。
“這看著須發斑白,得有六七十了吧,吃的這般……我都吃不了那么多。”
男子覺得自己遇到了一群大肚漢。
可后面那個更年輕些的將領卻吃的面無表情,幾乎是在數著馎饦的根數吃。
至于蒸餅,一口不動,冷淘也是如此。
女人低聲道:“蒸餅吃多少算多少,冷淘還能吃呢,回頭你吃了。”
“你吃。”
“一人一半。”
兩口子得意的一笑,覺得這個便宜占大了。
只是那個年輕將領怎地一邊吃一邊瞅著外面呢?
外面春光明媚,行人不少。
“你說那些突厥人還敢不敢再來了?”
“定然不敢了,再敢來,回頭大棍子敲死。”
“還有吐蕃呢!還有高麗……大唐的敵人好多。”
“怕甚?一代人打一代人,等我兒子以后大了,便讓他去從軍,突厥吐蕃不滅,就接著打,否則哪來的戰功?如何封爵?”
“舍滴好!”
店主忍不住大聲叫好。
西周建都關中,從那個時候開始,關中話便是官話,被稱為雅音。西周的統治者頗有始皇帝的雄才大略,令全面推廣雅音。于是雅音傳到了山東地界,孔夫子教授學生就是這般。
“子路舍滴好!”
“先生舍滴好!”
“子路去做個飯。”
“么嘛達,先生。”
賈平安滿腦子都是老夫子當年教書的場景,春風吹過,不禁心曠神怡。
“盧公。”外面進來個軍士,“長安來人了。”
來人竟然是沈丘。
他冷著臉看了王文度一眼,隨即在棚子外面等候。
不消說,這是擔心王文度畏罪潛逃,專門來盯著他的。
王文度面色煞白,再也吃不下去了。
“盧公?”
店主不禁歡喜的道:“可是征伐阿史那賀魯的諸位大將軍到了?”
眾人不禁笑了,李敬業說道:“可不正是。”
程知節起身,“小賈結賬走人。”
憑啥是我?
賈平安摸出了錢袋子。
店主夫婦齊齊擺手。
“不能要尼!不能要尼!”
店主漲紅著臉,“大捷的消息傳來,鄉親們歡呼雀躍,都說大唐越發的強盛了,紛紛買酒回家慶賀,連我這個小店也生意大好……諸位大將軍若是去村里,保證那些鄉親會拿出家中珍藏的酒水,當了褲子也會去買了肉來請諸位享用,我若是收了錢,回頭村正會罵,晚上做夢祖宗都會呵斥呢!”
婦人也連忙拒絕,“能請諸位大將軍用飯,回頭能炫耀半年。”
賈平安幾番遞錢都不收,李敬業蠻性發作,接過錢袋就砸在案幾上,“叫你收你就收,不收便拆了棚子。”
可錢袋里的錢能在長安城吃一頓豐盛的酒宴。
案幾搖搖晃晃的,終究還是倒下了。
這是熊羆吧!
店主夫婦呆滯。
“走走走!”
這賈平安帶頭出去,一行人上馬開溜。
到了長安城時,守門的軍士都昂首挺胸。
兵部的官員出迎,竟然是黃洋。
陳進法也混在里面,沖著賈平安笑。
徐小魚帶著馬車回去了,賈平安跟著入朝。
熱情!
熱情!
熱情!
從進了皇城開始,遇到的人都熱情洋溢。
見到皇帝和宰相們后,沒有二話。
“酒宴!”
這時候言語顯得格外的蒼白無力,男兒便該用酒水來說話。
李治舉杯痛飲,程知節舉杯痛飲……
“蘇卿!”
李治舉杯,蘇定方起身。
周圍安靜了下來。
一飲而盡。
老蘇東山再起時都六十多歲了,而且連續兩次出征都是副將,這一杯酒下去……
蘇定方虎目含淚,“臣定然為陛下斬盡不臣!”
李治微笑道:“蘇卿此戰勇冠三軍,朕聞之不勝歡喜。人說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朕以為蘇卿當能再為朕、再為大唐征戰二十載!”
皇帝這般推心置腹的……從登基以來蘇定方是第一人。
蘇定方心情激蕩,拿起酒壇子竟然痛飲。酒水從下巴流淌下來,衣襟濕透。
他放下酒壇子,目光炯炯的道:“任憑陛下差遣,荒漠萬里,茫茫草原,臣,萬死不辭!”
李治目光轉動,又夸贊了幾句程知節。
賈平安敢打賭,李治絕對知曉了王文度事件的真相,所以優柔寡斷的程知節雖然讓他放心,但主持一方征伐的可能性應當是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六十四歲的‘新秀’蘇定方。
程知節舉杯痛飲,笑的格外的坦然。
晚些出去更衣,賈平安見他腳下踉蹌,就跟了出去。
出了大殿,程知節拍著賈平安的肩膀,得意的道:“當年多少人一起造反,九成的都死無葬身之地,老夫卻一路殺了出來,高官得做。六十七了,頤養天年多好。”
賈平安默然。
“難受?”
程知節笑道:“老夫并未英雄遲暮,只是該退了,回頭給你們這些小子出謀劃策,操練那些小崽子們,閑暇便去平康坊的青樓轉轉,多舒坦?”
賈平安問道:“回家后夫人不說嗎?”
程知節一怔,畢竟是老將,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狗崽子!上次老夫在青樓被尋到可是你告的密?”
晚些賈平安眼角烏青的去了皇后那邊。
“渾身酒氣。”
“眼角竟然還在烏青,可見受傷不輕。”武媚皺眉,“此次征伐辛苦了,捷報傳來,三百騎大破突厥,我聽了很是歡喜。王文度是怎么回事?”
“矯詔。”
賈平安不肯多說。
帝王的心思難猜,蘇定方此次算是得了大彩頭。
“我知曉了。”武媚了然,“蘇定方性情直爽,定然是直截了當的反駁,程知節聽與不聽他都無錯。”
她看著賈平安,嘆道:“你卻蠢。就算是想改變此事,就不能用個正大光明的法子?非得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三百騎馬踏聯營,多大的功勞?可卻因為手段被皇帝嫌棄,我也嫌棄!”
賈平安唯有苦笑。
“給武陽侯弄了醒酒湯來。”
武媚招呼他坐下,晚些太子來了。
李弘興奮的道:“武陽侯,那些突厥人可兇悍嗎?”
“兇悍!”
“不過咱們更兇悍!”
賈平安把禮物拿出來。
“這是犀牛角做的梳子,阿姐你貌美如花,可也得讓一頭秀發光彩照人啊!”
賈平安巧舌如簧,把武媚哄的眉開眼笑。
“太子,這是犀牛角做的……”
賈平安送完禮物,醒酒湯來了,他一飲而盡,起身告辭。
走在長安城中,看著周圍的一切,賈平安突然說道:“遲早有一日,這滿街的坊墻將會被拆空,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可以自由經商,可以在夜間玩耍……這才是大唐!”
當坊墻被拆之后,當夜禁被取消后,商業將會迎來大發展。
無數稅賦堆滿了倉庫,反哺農稅,隨后軍隊將會配備更為強大的武器,更為出色的甲衣。
哈哈哈哈!
賈平安大笑了起來。
回到了道德坊,姜融拱手,“武陽侯威武!”
坊卒們齊齊拱手,“武陽侯威武。”
姜融跟在后面,狗腿的道:“捷報傳來后坊中轟動,府中的二位夫人又發了錢糧給那些日子艱難的街坊,又令茶葉作坊的管事在坊中收人,專收那等家中艱難的進去做工,月錢豐厚……我的侯爺,如今道德坊中,賈家的名聲……那叫做什么?飛升……”
蜚聲道德坊?
“沒文化!”
賈平安抬頭,就看到了賈家的小侯爺。
小侯爺站在那里,身披小披風,腰間仗刀,戟指前方,“敵將哪里跑,吃賈某一刀!”
前方兩只大鵝莫名其妙的遭遇了對頭,楞了一下。
阿福沒在。
但小侯爺明顯的飄了,拎著小木刀沖殺上去,隨即……
“救命呀!”
“阿福!”
大鵝的脖頸一低,就要戳人,而且專門戳腿,那種難受啊!
“阿娘!”
小侯爺被兩只大鵝殺的丟盔棄甲,慘叫連連。
阿福沖了出來,見狀準備去救援小老弟,可卻發現了賈平安。
小老弟不管了,阿福沖了過去。
爺倆一番親熱,小侯爺卻被兩只大鵝逼在角落里嚎哭。
阿福咆哮一聲,兩只大鵝卻不管不顧。
大鵝這等生物遇到對手從來不懼,至少要打過了,打輸了,輸慘了才會痛定思痛,知曉有些對手惹不得。
一只大鵝倒地。
另一只見況不妙,撒腿就跑。
阿福一屁股坐在倒地的大鵝身上,賈昱撲進它的懷里嚎哭。
“哭什么?”
賈昱抬頭,呆呆的……
“阿耶!”
“郎君凱旋了!”
杜賀的嗓門大的怕是讓整個道德坊都聽到了。
衛無雙和蘇荷盛裝出迎,甚至還化了妝。
狄仁杰在邊上拱手,含笑道:“恭喜平安!”
賈平安笑道:“懷英兄辛苦。”
“叫阿耶!”
可憐的小棉襖已經忘掉了阿耶的存在,躲在阿娘的身后怯生生的看著他。
賈平安上手把她抱起來。
“阿娘!”
兜兜的哭聲讓賈平安樂開了懷,一路把掙扎著的她抱進去,身后是威風凜凜,卻依舊掛著淚痕的小侯爺。
一家人團聚,隨后賈平安去沐浴。
秋香和安靜一直站在外面。
鴻雁和三花在邊上看熱鬧。
“秋香的頭發竟然是金色的,莫非是金子?”
鴻雁眼饞的道,“我每日拔一根就夠了。”
三花也頗為驚奇,“你看她的眼睛,有顏色。”
“很奇怪嗎?我也有顏色,黑色。”
鴻雁一臉看鄉巴佬的表情,讓三花不禁勃然大怒,“我出身權貴之家,你不過是種地的罷了。”
鴻雁一聽大怒,當即揮拳。
三花挨了一拳,惱火不已,卻不敢反擊。
鴻雁得意的道:“看看,我是種地的又如何?看看你,什么權貴之家出身,被打了也只敢躲著,這便是權貴之家?原來是欺軟怕硬!”
鴻雁無意間揭穿了所謂權貴之家的底蘊,一言以蔽之:欺軟怕硬。
“陛下雖然并未封賞,可他看我的眼中再也沒了那等平靜。年輕人殺敵立功是好事,可以后如何安置?封爵……爵位到了這里我便沒什么精神頭了,不過是空頭的東西,我何苦為這個東西讓人猜忌。”
浴室里水汽蒸騰,兩個人坐在里面……
衛無雙面色緋紅,坐在對面,低聲道:“賈家怕是要不一般了。”
“當然不一般!”賈平安笑道:“何為權貴之家?”
衛無雙搖頭,慵懶的不想說話。
嘩啦一聲,賈平安站了起來。
衛無雙的面色越發的紅了,“夫君!”
水聲一直蕩漾著,還有喘息。
晚些侍女們來收拾,一個侍女好奇的道:“咦!這水我記得是大半桶,怎地就剩下了這么一點……地上好多水。”
賈平安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大睡一覺。
早上醒來,賈昱先進來,一本正經的行禮,“阿耶。”
賈平安笑著點頭。
隨后是兜兜。
兜兜還是有些怯。
蘇荷依舊是老招數,把她丟到床上去。
兜兜拼命的往下爬,下地后轉身就跑。
我的小棉襖漏風了。
賈平安有些傷心。
回來后他得了假期,在家中和妻兒為伴,漸漸的又和孩子們熟悉了起來。
“夫君,那秋香……”衛無雙看著秋香,總覺得這個女人長相頗為古怪。
“就是極西之地的女人。”
“秋香的金發看著頗為古怪,安靜還好,就是羞澀。”
雀斑少女真的很羞澀。
羞澀的女人最容易激發男人的征服欲。
衛無雙看了賈平安一眼。
“你想多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我若是真想要這兩個女人,當時在龜茲就讓她們侍寢,隨后再把她們丟在那里……”
衛無雙低頭,“夫君覺著我是個妒婦嗎?”
“沒有。”
賈平安發誓他說的很認真,可當夜要換個那個啥時卻被拒絕了。
隨后他去了前院。
狄仁杰看著多了些從容,“長安城最近頗為不安穩,韓瑗數度激怒了陛下,我覺著他怕是下場不會好。”
“求仁得仁吧。”
李治要整治韓瑗,誰能阻攔?
長孫無忌如今日薄西山,威嚴依舊在,但在許敬宗和李義府等人不斷攻擊下,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武陽侯,滕王來了。”
李元嬰就像是個猴兒般的沖進來,“先生救命!”
賈平安一臉懵逼,“誰要殺你?來人,看看!”
杜賀探頭出去,小心翼翼的觀察,又快速縮回來:“郎君,外面沒人,不過隔壁王家的樹無風自動,怕是有人埋伏。”
王家的這棵樹頗為高大,王學友說等王大錘的孩子成年后,他便把大樹砍了,給孫子做家具。
“樹搖晃的越發的厲害了。”
賈平安走出正堂看了一眼。
李元嬰也是如此。
黑白相間的阿福正在努力的攀爬,然后……
這個小畜生,竟然摔到了表兄家去了。
“阿福!”
招弟歡喜的叫嚷著。
小崽子,回頭竹子減半。
李元嬰急切的道:“先生,如何能彈劾韓瑗?”
賈平安第一件事就是問道:“陛下?”
李元嬰搖頭,“我是聽到王忠良說韓瑗如今讓陛下惡心!”
韓瑗確實是讓皇帝惡心,隔三差五的為褚遂良求情,但很悲劇的是,他求情一次,皇帝就會把褚遂良往更邊遠的地方趕一次。
連長孫無忌據聞都私下囑咐他:還是別求了,登善……登善謝謝你。
再求下去,說不得褚遂良就要出海了。
這是……
韓瑗是宰相,皇帝要收拾他?
賈平安說道:“直接彈劾對陛下無禮。”
韓瑗為營救好基友褚遂良,沒少給李治添堵,那些話也頗為不善。
這個理由……萬金油!
月初,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