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熟悉程知節,是因為演義里的那些情節,以及評書的流行一時,什么三板斧,挖眼睛,掏耳朵……
而劉仁軌卻不同,他恍如從地底下驟然冒出來的一顆將星,以文官之身出征。當倭國和百濟聯軍蹈海而來時,這位大器晚成的小老頭,在白江口一戰覆滅了倭國的水軍。僅此一戰,在隨后的數百年里,倭國人一直躲在家里舔傷口,壓根不敢窺探中原……
白江口之戰啊!
賈平安的眼神灼熱,“劉公客氣了。”
劉仁軌和他一起走,“老夫此次被征召隨軍贊畫,可老夫并未征戰過,還請武陽公指教。”
“客氣了。”
你是沒征戰過,可一出手就閃耀整個東亞。不,是整個世界。在這個時代,那等大規模的海戰聞所未聞,而且劉仁軌的船只數目只有倭國人的一成……
什么叫做經典?
這便是經典之戰!
劉仁軌繼續說道:“敢問武陽公,此戰三國會如何應對?”
賈平安說道:“此戰不好說。”
真的不好說。
“為何?”
劉仁軌不覺得賈平安是那等保守的人。
“弄不好還有客人!”
“武陽公說的客人是誰?”
“倭國。”
劉仁軌搖頭,“倭國……不能吧。”
此刻的倭國無人了解,也沒人愿意去了解……蕞爾之國,也配?
大唐就是這么豪氣!
“他們不敢!”劉仁軌依舊延續著主流看法。
唯有賈平安一直在呼吁要注意倭國人的動向,小心他們插足遼東。
沒人信啊!
弟子也敢打先生?
可這些人壓根就不知道那個民族的尿性。
弱小時裝孫子學習,強大后,第一件事就是反噬自己的先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那是一個不動手我就不舒服的民族。”
賈平安幽幽的道。
這娃……魔怔了
劉仁軌搖搖頭,隨即走了。
馬蹄聲在皇城外停住,兩個軍士踉踉蹌蹌的跑了進來。
賈平安回身。
劉仁軌回身……
路上的官吏都在回身。
剛出來準備進宮去向皇帝稟告的李勣止步。
兩個軍士風塵仆仆,被曬的黑不溜秋的,一看便是長時間策馬疾馳……
眾人心中一緊。這是有戰事!
有軍士兩人一組過來架住他們往里跑。
“是何事?”
兵部的官員問道。
一個軍士喊道:“倭國登陸了。”
劉仁軌猛地看向了賈平安,不敢置信……
李勣捂額,“小賈……”
隨即軍士進了宮中。
李治正在和宰相們議事。
“陛下!”
內侍進來,“陛下,有緊急軍情。”
李治一怔,點頭。
是何處?
吐蕃,還是安西?
他從未想過高麗,那個地方現在已經成了爛泥,大唐不去打,高麗人就會倍感慶幸,哪里敢挑釁?
此刻的泉蓋蘇文大概是希望大唐能和吐蕃來一場纏綿百年的戰爭,永遠都沒心思看一眼遼東。
吐蕃……祿東贊上次大敗的傷口舔好了?
李治冷笑。
侍中許圉師說道:“陛下,莫非是阿史那賀魯不死心?”
李治點頭,“阿史那賀魯如今如驚弓之鳥,若是不死心,朕的虎賁正枕戈待旦,滅此朝食!”
阿史那賀魯堪稱是打不死的小強,平日里耀武揚威,襲擾大唐邊境一帶。一旦聽聞大唐大軍來了,距離幾百里就開始轉進……
這些年他轉進的功力越發的精深了,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不對勁的地方,就會馬上遁逃。
“阿史那賀魯如今就指望著吐蕃能在西域動手,若是能聯手一處,大唐也得頭疼。”
任雅相的看法很客觀。
軍士進來了。
行禮后說道:“陛下,倭國人登陸了。”
李治一驚。
“賈平安!”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個名字。
王忠良給一個內侍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去請了賈平安來。
任雅相懵了一下。
以前賈平安總是說倭國人狼子野心,定然會摻和遼東之戰,可沒人在意。
李義府愣住了。
賈平安竟然判斷對了此事……
看看皇帝眼中的震驚,這分明就是被賈平安早在數年前就看穿了倭國人的秉性震住了。
那個賤人!
李義府的眼睛都紅了。
“哈哈哈哈!”
有人在大笑。
不用看李義府就知曉是奸臣許。
許敬宗狂喜不已,“陛下,當初武陽公說倭國人野心勃勃,定然會登陸遼東,可卻無人相信……今日如何?”
眾人不禁滿頭黑線。
你這是在譏諷我們嗎?
連李治都是如此。
但旋即他又欣慰的道:“賈卿目光深遠,朕……甚是歡喜。”
有這等能臣,便是朕的福氣啊!
“倭國人可是攻擊新羅了?”任雅相問道。
既然倭國人登陸了,那么就算是多個對手,此刻最要緊的是知曉倭國人的打算。
軍士說道:“倭國人登陸了百濟……”
李勣來了,行禮什么的打斷了稟告。
軍士等他們消停了才繼續說道:“倭國人此次大舉出動四萬大軍,更是由那個女天皇親征,隨行的有中大兄皇子和一些重臣。
登陸百濟后,扶余義慈舉辦盛宴歡迎,倭國大軍留下一萬人,三萬人去增援正在征伐新羅的百濟大軍。
過了半月,中大兄皇子突然發難,他進宮之后,一萬大軍發動,隨即殺了扶余義慈和許多臣子,整個泗沘城……”
軍士的眼中有些恐懼之色,“咱們的密諜說,整個泗沘城都成了血海。那些倭國人嚎叫著在城中燒殺搶掠,見到男子就用各等法子虐殺,甚至有人打賭誰斬首更多,把那些百濟人逼著跪在地上,二人持刀上前輪番斬首……”
眾人不禁愣住了。
“他們還令人挖坑,隨即活埋了不少人,更是把人關在屋子里,縱火活活燒死……最殘忍的便是……”,軍士吞了一口唾沫,“他們在全城搜索女子,從小到老,無一放過……肆虐后,許多倭人用刀剖開了那些女子的小腹,或是割去……”
“別說了!”
李治面色鐵青。
“這是禽獸!”
許敬宗怒了,“陛下,當初倭國人初到大唐,那等恭謹的勁頭讓大唐上下頗為得意,更是允許了他們的人進國子監讀書……如今看來,倭國人果然是狼子野心。”
任雅相的臉色陰沉,“老夫從未見過這等率獸食人之輩,唯有前漢之后的那一段時日……那些時日讓人不堪回首,可大海對岸竟然也有這等獸類,當誅殺殆盡!”
那些異族以往都對大漢畢恭畢敬,裝孫子也裝的頗為出彩。甚至對著袁紹、曹操、公孫瓚等勢力裝孫子。
可到了晉朝時,司馬家的一群賤人把江山社稷和百姓視為無物……以至于異族大舉入侵。
隨即整個北方陷入了腥風血雨之中,漢兒甚至淪為了軍糧,名曰:兩腳羊。
連李義府都怒斥道:“此人禽獸如何能進入大唐?陛下,此后當隔絕倭人!”
許敬宗嘆息,“當初小賈說倭人野心勃勃,鼓動驅逐倭人的遣唐使和學生,那時候多少人怒斥小賈?說他瘋了。如今來看,小賈卻是眼光獨到。”
李治點頭,“朕記得當時賈卿一力主張驅逐倭國人,更是建言除去儒學之外,其它學識一概不得讓外藩人學了去。”
“咳咳!”
許圉師干咳幾聲,“陛下,賈平安羞辱儒學過甚……”
什么叫做除去儒學之外不得外傳?
在你賈平安的眼中,儒學就是臭狗屎?自己不樂意踩,于是心甘情愿的雙手奉送給異族人去踩。
宰相們都有些不自在。
李治卻恍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般的暢意。
他本就不喜儒學,甚至稱之為儒術……
賈卿果然是賢臣。
“陛下,武陽公求見。”
李治點頭。
賈平安緩緩進殿,宰相們目光古怪的在看著他。
皇帝也是如此。
這是何意?
賈平安行禮。
李治含笑道:“百騎的密諜送來消息,倭國人登陸百濟,隨后反手一擊,高麗已經滅了。”
這……
倭國人竟然不趁著高麗和百濟開戰的機會去前后夾擊,讓金春秋前后為男,而是選擇了假道滅虢。
嘖嘖!
果然是習慣了捅隊友的民族。
“陛下,此乃假道滅虢之計。”賈平安覺得并不足奇,“倭國人定然是以聯手滅了新羅為名登陸百濟,就在百濟……對了,臣想問問,倭國登陸過,新羅如何反應?”
他看著兩個軍士,“和百濟廝殺的軍隊可曾后撤?”
軍士搖頭。
賈平安嘆道:“陛下,怕是倭國人和金春秋暗中早就勾搭在了一起,扶余義慈還以為自己來了幫手,沒想到倭國人和金春秋密謀要弄死他……”
李治一怔,“你說……倭國人和新羅勾搭了?”
已經如膠似漆了啊!
賈平安點頭,“陛下,若是正常的話,倭國人的船隊必須從新羅沿海而過。陛下想想,四萬大軍,不說一次全數運送完,可那船隊得有多大?船帆遮天蔽日……新羅定然會發現。得了倭國人往百濟去的消息,金春秋只有撤兵固守堅城的選擇。”
金春秋紋絲不動……你特娘的是膨脹了,以為自己能扛住百濟和倭國的聯手進攻?
李勣微微頷首,“武陽公的分說臣以為極為妥當。”
賈平安對這等大局的分析連李勣都很是贊賞。
他曾在家中對李敬業說,論對大勢的了解,他不如賈平安。
“狡詐,狠毒,毫無廉恥,類似于獸類。”
賈平安給倭國下了這個定義,“百濟被滅了,倭國人可曾在百濟大開殺戒?”
殿內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音。
李治目露異彩,“賈卿對異族,對大局的理解,朕……很是歡喜。”
論對異族的了解,對大勢的了解,李治覺得滿朝文武都不及這個臣子。
先帝有李靖和李勣為統帥,朕登基后苦苦尋覓,以至于要李勣這等老將繼續苦熬。
如今看看……賈平安嶄露頭角,便是最合適的統帥。
李治心中大快,不禁笑了起來。
許敬宗說道:“倭國人把泗沘城殺成了血海,燒殺搶掠,和禽獸一般。”
賈平安神色平靜,“倭國人就是這等秉性,看似彬彬有禮,可那只是一種掩飾,骨子里殘忍好殺,暴虐如獸。”
李治說道:“倭國滅了百濟,隨后的局勢會如何演變?”
他擔心的是三國聯手,若是如此,大唐此次征伐將會遇到麻煩。
李勣說道:“陛下,要看新羅和高麗。”
李治頷首,“看看他們對此的應對……”
李勣點頭,“若是如武陽公所言新羅和倭國勾結,那么接下來高麗怕是要有難了。”
賈平安默然。
許圉師說道:“武陽公早早就斷言倭國人狼子野心,于大勢的了解讓老夫欽佩。為何不說說自己對此事的看法?”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記得許圉師的孫女是李白的第一任妻子,夫妻二人感情甚篤。但李白是倒插門,也就是贅婿……
若是我生幾十個兒子,倒也能丟一個去許圉師家做贅婿……賈平安笑了笑,“倭國人狼子野心,什么同伴,只是利用而已。他們和新羅怕是會同床異夢。不過我以為……一旦大唐出兵的消息傳到遼東,倭國和新羅不管作何想,都會摒棄前嫌,聯手對抗大唐。”
李治點頭,“朕知曉了。”
隨后各自散去。
賈平安剛出來,身后傳來了許圉師的聲音,“武陽公留步。”
賈平安下意識的想到道友留步這句話。
許圉師近前,笑吟吟的道:“武陽公此次出征定然……”
他說了許多,賈平安聽出了些交好之意。
賈平安感受到了一道帶著惡意的目光,他飛快看去,卻是李義府。
李義府瞇著眼,臉上掛著大伙兒熟悉的微笑。
狗東西!
賈平安輕蔑的伸出右手,比劃了一個手槍射擊的手勢,單眼吊線,嘴里輕聲……
“呯!”
李義府真的太囂張了。
記得劉仁軌就被他害過,許圉師也是如此,除去李勣這位穩健大師之外,李義府的眼中再無敵手。
可現在卻多了一個賈平安。
沙雕!
賈平安出了皇城,突然生出了眷戀來。
“我竟然舍不得長安……”
他不舍的是長安的人。
一襲紅衣遠來。
“小賈!”
高陽昂首道;“我有事尋你幫忙。”
這是下水管道堵塞了?
賈平安笑了。
晚些,公主府里。
被翻紅浪,覆雨翻云。
良久,高陽伏在他的胸膛上喘息,媚眼如絲的道:“夫君越發的厲害了。”
“自然,不服就收拾你。”
賈平安伸手攬住了她的脊背。
高陽親了他的下巴一下,“夫君。”
“嗯!”
“夫君!”
“嗯。”
高陽就喜歡這般叫他,樂此不疲。
“夫君,此次出征……可有把握嗎?”
“有。”賈平安自信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大唐已經知曉了他們的打算,自然有把握。”
“那……夫君。”高陽壓住了他,眼中全是嬌媚,“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橙子支支吾吾,最終也逃不過被壓榨的結局。
回到家中,衛無雙和蘇荷得知后日就出發后,一邊不舍,一邊為他收拾行裝。
“阿耶,你要去打高麗人嗎?”賈昱躍躍欲試的道:“帶我去好不好?”
這個兒子倒也膽大,賈平安心中歡喜,“再等二十年吧。”
你個小屁孩連馬都沒法騎,怎么去征戰?
兜兜倒是沒想著跟著去,但卻不舍父親。
“阿耶,你會不會想我?”
她坐在賈平安的膝上,靠在他的懷里,用那嬌嫩的聲音問道。
“想。”
賈平安摟著她,“阿耶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兜兜。”
等賈平安再和她說話,才發現兜兜睡著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兜兜放在床上,蓋了一層薄被。
晚飯后,孩子們早早被哄睡了。
三人上床,衛無雙突然羞紅了臉,“夫君,我怕是有了。”
“有什么?”賈平安突然一怔,狂喜的道:“你有孕了?”
衛無雙點頭,“這個月的月信沒來。”
賈平安狂喜,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腹,“這定然是個女兒。”
衛無雙笑道:“生什么都好。”
蘇荷的嘴已經可以掛油瓶了,“夫君……”
賈平安看到了危險的光芒。
隨后的這一夜,賈平安為她一人播種。
三番兩次,兩次三番……
第二日,賈平安吃完早飯后,突然想著去了一趟曲江池。
魏青衣就在她說的什么壓水石的周圍漫步,神態自然。
“青衣。”
賈平安招手。
魏青衣止步看著他,淡然道:“我看到了殺戮!”
這個女人果真是厲害。
二人并肩而行。
魏青衣的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幽香,不是脂粉味,也不是什么花香,讓人想去探尋一番。
賈平安此刻才發現她穿著布鞋,一雙秀足赤果著。
賈平安是個俗人,來此就是想問問此行的情況。
“此行……”
魏青衣側身看著他,白嫩的脖頸微微一動,淡淡的道:“武陽公原先便面帶紫色,此刻紫色更濃郁了些。可喜可賀。”
這個女人越發的清冷了。
賈平安有些好奇,“你這是要修道?”
魏青衣搖頭,紅唇輕啟,“道不可修。”
這個女人走火入魔了吧?
魏青衣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道是悟,修便是匠人。匠人如何能參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