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風停雨住。
茶壺嶺外,數萬玥軍在楊尊義的率領下,再次炮擊關口。
炮響猶如催命符,消息很快傳到了幾十里外的邕州城,朝堂爭論不休的南越臣子和陳氏宗族,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坐在王位上的陳瑾,其實在了解到當今局勢的當夜,便已經做好了決定,一直都在等著這聲炮響。
在朝堂上鴉雀無聲,一半看著城外,一半看向他的時候,陳瑾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一道必定永遠記載在史冊上的詔書:
天下三分,百姓常年受戰亂重稅之苦;孤繼位以來,因頑疾纏身,無力處理朝政,致使奸臣當道、民怨四起,罪無可恕。今大玥國力鼎盛,已呈一統之勢,孤不忍越民再受戰亂殃及,遂取消百越王位,尊大玥宋氏為帝,將所轄十五州、一百零四縣、九十四萬三千七百戶,二十萬五千三百士卒,悉數獻于大玥,并號召百越諸部,尊大玥宋氏為正統,勿動干戈。望北齊姜氏,引以為鑒。
這道宣召大玥、南越和平一統的詔書,明顯是無私的,但在西涼軍兵臨城下的時候寫出來,也屬于無可奈何。
南越朝堂上的臣子,瞧見這道詔書,心中都松了口氣。再負隅頑抗就得滅國了,大大方方放棄王位歸順,所有人都能保住當前的地位,不算賣國求榮,還能落個大公無私的千古美名。而最高興的,莫過于南越的百姓,因為不用再打仗了,這對當前的南越來說,算是最完美的結局。
詔書很快就送到了茶壺嶺外的西涼軍大營,而蓋著玉璽的大玥國書,幾天后就送了回來。大玥皇帝宋玲,對陳瑾的大義之舉倍感欣慰,改封陳瑾為山陽王,即日北上入長安面圣,受封王位。
陳瑾即便放棄了王位,長房嫡系這輩子也不可能再踏入南越半步,入長安養老是必然的,不過陳氏的旁系族人,還可以留在老家,繼續維持傳承了數百年的家業;日后只要不作死謀逆,憑借陳瑾的這道詔書,足以與大玥同壽,誰當皇帝都不敢把陳氏殺絕,因為殺絕就沒人會再以和平的方式促成一統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為這道大義凜然的詔書高興。
這個消息傳出去,最怒火中燒的肯定是剛剛立國的‘東玥’和遠在大草原上的北齊。
投降就投降,陳瑾尊傀儡皇帝宋玲為正統也罷,還專門寫了一句‘望北齊姜氏,引以為鑒’,這不是惡心人嗎?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東玥和北齊,放棄帝王、王位,天下直接就大一統了,百姓軍卒一個都不用死;可所有人也只得,這是不可能的事兒。
若是有可能,許家放棄王位把西涼軍給宋暨,天下早就一統了,還能鬧成現在這模樣?
不過許不令已經打到邕州城了,陳氏不降也是滅族的下場,北齊和東玥幫不上忙,即便看到這道詔書,估計也只能譏諷幾句‘認賊作父、愧對祖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陳瑾在寫完詔書后,其實已經預料到了后面的結果,在散朝后,直接來到了福延宮。
陳思凝一直在關注著朝堂上的局勢,在父王過來后,連忙上前行了個禮:
“父王,交了兵權,若是大玥日后心生忌憚,我陳氏一族,豈不是成了掌上魚肉……”
陳瑾自從蘇醒后,基本上就沒再好好睡過覺,從朝堂上下來,神色十分疲憊。在榻上坐下后,搖頭道:
“現在已經是掌上魚肉,不交兵權,明天全族就會從世上除名。許不令要天下一統,天時地利人和全在他那邊,沒人擋得住。”
既然已經做出決策,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了,陳思凝倒了杯茶在旁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陳瑾其實也怕許不令日后反手就是一刀,但實在沒辦法。若多給他些時間,哪怕多幾個月,他都有機會起死回生,保住南越的王位,最多丟一些地盤。現在人家都打到門上來了他才醒,即便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
陳瑾端著茶杯,稍微思索了下,開口道:
“思凝,現如今,大玥當家做主的是肅王,許不令是肅王唯一的兒子,如果我沒看岔,等東玥、北齊覆滅的時候,就是許家以肅代玥的時候。”
陳思凝早就看出來了,以許不令一個人沖進百蟲谷,殺三百來人還面不改色的脾氣,閻王見了都得跪下,指望這種人俯首稱臣,除非對方是他爹。
陳瑾轉眼看向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輕聲道:
“幼年,為父極少關心你,遭了歹人毒手后,更是沒了機會。如今一轉眼,你也到了待嫁之齡……”??
陳思凝一愣,不明白父王的話為何如此跳躍,方才還在說許不令,現在……!!
陳思凝坐直了幾分:
“父王,你……說這個作甚?”
陳瑾嘆了口氣:“上次,你和許不令晚上一起過來,交情應當不錯。為父雖不想逼你嫁人,但陳氏一族上千條性命,都系于為父一人之手,僅憑一紙詔書,實在心中難安。”
陳思凝很聰明,眨了眨眼睛:“父王,是想和許家聯姻,確保我陳氏日后不被清算?”
陳瑾點了點頭:“從小就愧對你和你娘,你若不想嫁,為父本不該逼你,但遭逢此變數,實在是無奈之舉……”
陳思凝抬起手來,撓了撓頭:
“父王,我想嫁,也得人家想娶啊。您見過許不令,那模樣,那武藝,天下間找不到第二個,又是大權在握的實權人物,光八魁身邊就有仨,都不知家里還有沒有,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豈會稀罕我一個小公主?再說我以后也不是公主了,只能算郡主……”
陳瑾眉頭一皺,他深思熟慮了半天,好像是沒考慮這一茬。
陳瑾打量女兒幾眼,怎么看都是天姿國色,按理說沒男人會嫌棄才對。
“思凝,你和許不令,關系到底如何?”
“呃……”
陳思凝回想了下,搖頭嘆了一聲:
“他雖然身邊有美人相伴,但為人比較冷,也頗具君子之風,對美色好像興趣不大。我跟著他為父王尋找解藥,有好幾次,他都能占我便宜,但都沒有動手腳。嗯……在魚龍嶺的時候,他還保護過我兩次,但那是出于俠義,說男女之情,我感覺談不上……”
陳瑾緩緩點頭,思索了下:“無論如何,他不討厭你,對否?”
“這個……”
陳思凝仔細回想了一遍,認真點頭:“那倒是。”
“這就行了。”
陳瑾眼含欣慰,認真道:“為父明日便修書一封,探探他的口風……”
陳思凝聽見這個,心里微慌,連忙搖頭:
“父王不可,你直說的話,以許不令的行事風格,不喜歡我必然婉拒,喜歡也會先過來問我的意思,有點……有點不合適。”
陳瑾觀察了女兒一下,詢問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陳思凝能有什么主意?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啥,腦殼都是懵的。她稍微想了想,輕聲道:
“女兒知道此事的利害,若沒有一個人在許不令身邊,我陳氏一族安危難保。不過直接送的女人,沒人稀罕……要不……要不我自己去探探口風?若是他看上了女兒,我為了陳氏一族,委曲求全未嘗不可。若是對我沒意思,我……我想辦法讓他……讓他在陳氏族女中物色一個?”
陳瑾摩挲著手指,斟酌了片刻:
“也好,女追男,隔層紗,以你的機靈勁兒,想來也費不了多少工夫。”他望向陳思凝:
“就是委屈你了。”
“呃……不委屈,這是我應該做的。”
“呵呵……”——
半個時辰后,馬車緩緩皇城,走在了朝凰街上。
陳思凝坐在車窗旁,仔細搜尋著街邊的人影,身上比較干練的藍白裙子,少見地換成了百褶長裙,頭發也換成了中原那邊流行的款式。
宋嬤嬤坐在跟前,認真描著眉毛,有些疑惑的詢問:
“公主殿下,你忽然打扮成這樣作甚?”
陳思凝表情稍顯古怪,雙眸掃過空空如也的巷子口,柔聲道:
“沒什么,就是心血來潮,出來逛逛。”
宋嬤嬤把陳思凝自幼帶大,豈能看不出女兒家的小心思,女為悅己者容罷了,她搖頭笑了下,并未點破。
馬車穿過長街,街上有些亂,詔書剛剛傳出來不久,到處都是奔走相告的行人,也不乏免去戰亂之憂喜極而泣者。
形形色色映入眼簾,陳思凝的心思,卻已經完全沒放在這些事情上了,只是認真掃視著街邊的角角落落,想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心里也七上八下,一直回想著父王方才的話。
嗯……我是為了南越,只是探探口風……
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答應,被拒絕了好像有點尷尬……
要是真答應咋辦……
胡思亂想間,陳思凝慢慢又打起了退堂鼓,不過想到陳氏一族的安穩,還是強行穩住情緒,在街上尋找著許不令的蹤影。
只可惜這一次,注定是遇不上了。
人呢?
不是派人在皇城外盯著,我一出來就知道的嘛……
陳思凝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來來往往許久后,未曾見到許不令,反倒是看到西涼軍中四大金剛之一的徐英,率領隊伍走過朝凰街。
詔書必然已經傳到了西涼軍中,雙方也算是握手言和了,徐英此行明顯是前往皇城面見陳瑾。
陳思凝跟著西涼軍來到京城,自然認得許不令身邊的小將,連忙跳下馬車,跑到了使臣隊伍的旁邊,開口道:
“徐將軍,你家小王爺怎么沒來?”
徐英見到陳思凝并不意外,翻身下馬,從懷里取出了一封書信:
“小王爺讓我轉交給公主殿下,信上應該有交代。”
“嗯?”
陳思凝稍顯茫然,抬手接過信封,打開看了一眼,卻見信紙上寫著:
公主殿下,家中有事先行離去,未能當面辭別,見諒。
此去一別萬里,再見不知何時。望來日風停雨住,能再度把盞言歡。
江湖再會。
簡短幾個小字,足以看出書寫時的倉促。
陳思凝看著手中的信紙,沉默了下,并沒有因為許不令的不辭而別而感到失落或者不滿,反而勾了勾嘴角。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給她留一封信解釋,至少說明,許不令是把她當朋友看的。
“望來日風停雨住,能再度把盞言歡……”
陳思凝輕聲呢喃一句后,抬眼看向天空。
連續幾天的暴雨,好像已經停了……
第十卷南山迷影篇
南山百越嶺千重,謎窟魅影難尋蹤。(完)
第十一卷北域游龍篇
冰封北域天寂寂,龍游萬里草萋萋。
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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