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
寧清夜在自個房間里吃完早飯,換上平日里的裝束,走出了院落。
昨晚才洞房,作為新娘子其實該去給公婆、姐姐們敬茶什么的,但肅王許悠不在廬州,一家人又一起在樓船上呆了一兩年,彼此早已經熟悉,這些繁瑣禮節自然就免去了。
寧清夜走過小道,本想直接去找滿枝,結果走到半路的時候,瞧見陳思凝的院子外,崔小婉持著根隨手折下的小木棍,站在門口認真道:
“不許擋路呀,我在桃花谷打不少蛇,比你們加起來長的都有……”
門口處,依舊在當門神的兩條小蛇,瞧見崔小婉沒拿釘子,自然不肯放行。
而院落之中,陳思凝的聲音也很快傳來:
“舅娘,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崔小婉聽聞這話,又沖著院子里道:
“思凝,你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被許不令弄的起不來了?”
“沒有沒有……”
“不要緊的,我進來看看,你把這兩條小破蛇叫回去。”
“真沒有,舅娘,我馬上出來。”
寧清夜知道許不令腰閃了的事兒,自是猜到陳思凝在處理案發現場,旁觀兩眼后,沒有去打擾,直接翻過院墻,來到了祝滿枝的院子里。
天色已經大亮,但祝滿枝和蕭湘兒一樣,習慣睡到日上三竿,此時自然沒起來。
寧清夜熟門熟路,也沒打招呼,直接推門走進房間里。
寧清夜眨了眨眼睛,低頭對比了下后,微微挺了挺,才走到床榻旁坐下,伸手搖了搖團子。
“嗚”
祝滿枝微微抖了下,推開手掌,把被褥拉起來遮擋在身上,翻身面向了里側,含含糊糊道:
“許公子,你怎么還沒去老陳哪兒,天都亮了,小寧肯定急死了……阿芙剛才好像來過,還問你猛不猛來著……”
寧清夜翻了個白眼,作為義結金蘭的姐妹,她自是不客氣,抬手就是一下。
啪——
脆響在房間里響起。
迷迷糊糊的祝滿枝一個激靈,唰的翻起來,茫然左右查看,發現寧清夜坐在旁邊,正想
兇兩句,忽然又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臉色瞬間漲紅,連忙用春被抱著自己,羞惱道:
“小寧,你做什么呀?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著,跑這兒來作甚?”
寧清夜站起身,把放在托盤里的裙子丟給祝滿枝,平淡道:
“怕你被許不令弄死,過來探望一下也不行?”
祝滿枝剛剛告別十多年的少女生涯,對于這些婚后的調笑言語,還有點吃不消,皺著眉道:
“小寧,你瞎說什么呀,相公可溫柔了。”
寧清夜微微瞇眼:“叫相公叫的真順口,改口挺快。”
“那是自然。”
祝滿枝聊了兩句,也徹底清醒了,三兩下把衣服穿好,出去洗漱過后,又讓清夜幫忙盤好了頭發。
寧清夜過來,是因為一個人無聊想找滿枝瞎扯,但滿枝在屋里可待不住,收拾好后,便準備往陳思凝哪里跑,看看好姐妹被折騰成啥樣了。
只是,寧清夜曉得陳思凝現在正被崔大魔王折磨,不想讓陳思凝太為難,攔住了滿枝:
“別過去了,許不令昨晚把床弄塌了,思凝現在正在修床呢。”
“床塌了?”
祝滿枝眼神微驚,錯愕道:“我的天啦!沒想到啊沒想到,老陳竟然這么猛……那更得過去看看了。”
說著就往外跑。
寧清夜連忙把祝滿枝提溜回來,蹙眉道:
“思凝才剛進門,又不是師父她們,一個比一個野,你跑過去再笑話兩句,她非得羞的離家出走不可,到時候看許不令怎么收拾你。”
祝滿枝覺得也是,便壓下了過去看笑話的念頭:“我知道輕重,不過去就是了。走,找我娘去,我娘做飯可好吃了,我都快餓死了。”
寧清夜猶豫了下,本想說新媳婦三天后才回門,不過許家好像也沒這么大規矩,在宅子里也沒事兒,便跟著滿枝一起出了門。
后宅里的姑娘,除開蕭湘兒都已經起了床,陸紅鸞懷胎近五月,住在最后面的宅子靜養,寧玉合和鐘離玖玖在旁陪著,鐘離楚楚則在旁邊給師父搭手配制藥材。
祝滿枝本來準備把楚楚叫上,可瞧見楚楚在忙著,也沒去打擾,和寧清夜一起走出帥府,來到距離不遠的一處民宅內。
劍圣祝六名頭本來就大,女兒又嫁給了肅王世子,想要拜會攀交情的黑白兩道人物不在少數。為了免去這些世俗打擾,祝六夫婦居住的民宅還比較偏僻,也就一棟兩進的小院。
還是早晨,院門開著,郭山榕在廚房里坐著早飯,和滿枝一樣不停的絮叨:
“……昨天到場的人真多,薛承志好像沒敢來,來的是他兒子……揚州船幫的二當家也到了場,當年他在幽州走動的時候,你好像還把他打了一頓,我瞧他一點都不記仇,跑過來對著我可勁兒敬酒……對了,峨眉山那七個道姑咋沒來?江湖上盛傳你們有一腿,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劍圣祝六站在院子里耍太極劍,不聽不看不回應,一副正在參悟大道的架勢。
寧清夜聽見這些言語,眼神稍顯古怪,偷偷瞄了小滿枝一眼,似乎是在想象滿枝以后的模樣。
祝滿枝則聽的興致勃勃,跑進院子里,接茬道:
“娘,那七個道姑我知道,娥眉七俠女嘛,和我爹在蜀地劍門關相識,到現在老七還在山上等著我爹再續前緣呢。”
“是嘛?”
郭山榕提著菜刀走了出來。
劍圣祝六臉色一變,從院子角落拿起了掃帚:
“你這死丫頭,讓你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閑書,我和那瑤臺仙子沒半點關系……”
祝滿枝一愣,轉眼看向祝六:
“爹,你咋知道老七叫瑤臺仙子?”
祝六:“……”
有殺氣!
郭山榕微微瞇眼,不過瞧見寧清夜在,還是放下了菜刀,熱情招呼閨女和寧清夜進屋。
祝滿枝昨天才嫁人,母女倆自然有好多話,說了兩句后,便鬼鬼祟祟的跑去了睡房,顯然是去聊些女人家的私密話題。
寧清夜雖然和滿枝關系很好,但這種事兒自然不會湊進去,她轉身來到了院子里,認真看著祝六耍太極劍。
祝六是貨真價實的‘劍圣’,將天下劍學融會貫通融悟出一劍,而并非只會一劍,太極劍自然也是會的。
不過在馬鬃嶺傷了右臂之后,祝六基本上也告別巔峰武魁之列了,此時打太極劍,純粹是修身養性躲媳婦。
瞧見寧清夜神色專注的旁觀,祝六倒是不好誤人子弟,收劍負手而立,含笑道:
“寧姑娘,我這太極劍只是隨便耍耍,論造詣肯定不如武當山的道士,學不得。”
寧清夜原名應該叫‘厲清夜’,但父女倆關系僵硬,祝六自然也不好亂稱呼。
寧清夜見祝六如此客氣,眼中的敬重不減反增,抬手一禮道:
“祝伯父太過自謙了,我自幼學劍,雖然跟著師父學的唐家劍,但在武當山長大,
對武當劍法也了解一些。祝伯父這幾下,除開武當山幾位掌教師叔,其他人都是望塵莫及。”
祝六搖了搖頭,反正也沒事,便在臺階上坐下,解釋道:
“劍道不重形,而重意。曹家的‘快’,陸家的‘詭’,說的其實都是‘意’,光練劍招而不通其意,學的再像,也只是虛有其表;其意融會貫通,則不用在拘泥于刻板的一招一式,舉手投足皆為劍招,也就是江湖上常說的‘無招勝有招’。我這兩下太極劍,只是形似罷了。”
寧清夜論武藝,在江湖上也算頂尖高手,但擺在武魁面前,說是半吊子都抬舉。她對于這種劍圣親自指點的機會,自然很珍重,稍微琢磨了下,才認真道:
“祝伯父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只是……”
“習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明白意思也沒用,得自己積累夠了,才能真正領悟這些。”
祝六輕笑了下,想了想又問道:“許不令沒教過你這些?”
寧清夜搖了搖頭:“許……相公他什么都會,也曾教過我,但說的沒祝伯父這么詳細,聽不大懂。”
祝六對這個倒是理解,許不令天賦異稟,自幼就是打雜家的,刀槍劍戟、拳腳騎射什么都學,和他這種專精一道的路數都不一樣。
如果許不令教人武藝,大抵就是,許不令說:
“用手握著劍,往前一刺,這就叫‘撼山’。用手拿著刀,往下劈二十八下,這就叫連環刀……”
而學的人,肯定是滿臉茫然。
許不令并非沒認真教,而是自身積累已經到了頂點,無論學什么,都會潛意識從往日積累中借鑒引用,但讓他把自己的經驗教給別人,卻不太好說。
這就和‘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一樣,別人沒有讀書破萬卷的積累,許不令用自己的理解教,對方肯定聽不懂。
祝六思索了下,見寧清夜對劍非常感興趣,便含笑道:
“我以后也用不好劍了,不過這輩子的見解尚在,你要愿意學的話,我把這些年琢磨的東西教給你,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能不能學會看你自己了。”
寧清夜聽見這話,自然欣喜,連忙抬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
“那就多謝祝伯父了。”
房屋之中,正在和娘親嘮嗑祝滿枝,聽見這話也來了興致,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爹,你偏心,都不教我。”
“我從你三歲的時候教到十三歲,誰讓你隨你娘……”
“姓祝的!”
接下來,兩個姑娘家,就在祝六的指點下,在院子里耍起了劍法。
而民宅遠處,一棟房舍的頂端。
身著黑色文袍的厲寒生,站在屋脊后,眺望著院落里那道專注的高挑身影。本來陰郁的眼睛里,此時此刻,多了幾分其他意味。
江湖人習武一生,兒女想習武,只要有機會,誰不想傾盡所學,手把手的教導兒女?
眼見祝六坐在屋檐下,樂在其中的教導著女兒練劍。
厲寒生這個眼神,可能是羨慕吧……
時值三月中旬,春光正好,趕來廬州慶賀婚宴的士族鄉紳尚未離去,雖然婚宴結束,但這么多世家豪族難得聚在一起,私下的結交宴請自是少不了。
中午時分,巢湖之上飄滿了游船畫舫,甲板船樓之間隨處可見推杯換盞的酒客,絲竹笙歌遠在岸邊遙遙可聞。
許不令背著松玉芙,落在湖岸邊,眼神掃過秀美山水,長長舒了口氣胸腹間的濁氣。
湖邊柳林中游人不多,但總有幾個。
松玉芙趴在許不令背上,眼神稍顯窘迫,怕被人看到,拍了拍許不令的肩膀上:
“相公,放我下來吧。”
許不令沿著湖堤緩步行走,并沒有松手的意思:
“剛吃過飯,運動一下消消食。”
松玉芙也才和許不令一起吃過早飯,此時摸了摸肚子:
“我也得消食啊,光吃不動,要是長成大胖子怎么辦?”
許不令含笑道:“都老夫老妻了,是胖是瘦我都喜歡。”
松玉芙抿了抿嘴,雙眸稍顯羞意,手指攪著許不令后背的衣袍:
“你就嘴上這么說,在國子監的時候,我要是個小胖子,敢和你頂嘴,你恐怕當場就把我扔鐘鼓樓下面去了。”
許不令認真搖頭:“怎么會呢,你要是個小胖子,我根本就不會去學舍上課。”
松玉芙一愣,稍微琢磨了下,才明白過來意思,抬手輕拍許不令的肩膀上:
“好啊你,我當時還以為你又冷又傲,不近女色來著,原來那時候你就對上課的女夫子有歹意了。”
“是有如何,反正你現在嫁給我了。”
“哼虧我當時還擔驚受怕去找你講道理來著,早知道就不搭理你了……”
夫妻倆打情罵俏之間,來到了
游船停靠的碼頭。
許不令正想找一艘小船,和松玉芙一起同游巢湖山水,只是抬眼瞧去,發現自家的馬車也停在碼頭上,旁邊還有蕭陸兩家的車架。
而湖邊停靠的一艘大船上,正在舉行著聚會,遙遙可見陸紅信、蕭墨等人在甲板上賞景,旁邊則是江南、廬州等地的世家首腦,陸續還有人趕到上船。旁邊的船只里面還有很多女眷,當是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蕭綺站在窗口處,和幾個相熟的夫人閑談。
松玉芙瞧見這場面,輕聲道:“今天不是休息嘛,綺綺姐怎么又跑出來了?”
許不令搖了搖頭:“這么多世家大族首腦聚會,肯定給我這兒送了貼子。綺綺工作狂的性子,跑過去走個過場,免得拂了各家的面子,也挺正常。”
松玉芙點了點頭:“綺綺姐一個人,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世家之間攀交情,我身份特殊,到場肯定冷場,什么事都沒法談。我們就在周邊轉轉吧。”
東部世家大族大半來了廬州,今天出游的人很多,岸邊停滿了準備出發的游船。許不令掃了眼,看向大船之間的一艘畫舫,畫舫上滿是絲竹之聲,遙遙可見歌姬彈琴舞曲,船上的人大半是世家公子和文人騷客,看動靜還在辦詩會。
“走去哪兒看看。”
許不令把松玉芙放下,來到了岸邊停靠的王府馬車旁,讓王府護衛找來了一套書生袍和方巾,換上之后又找了把扇子以作遮掩。
松玉芙非常喜歡詩會,以前在長安城的時候,爹爹松柏青受邀,她都會跟著去湊熱鬧,和許不令結識也是因為幾首詩,對這個非常自然感興趣。
為了不被船上的人認出來,嚇到那幫子書生,松玉芙還在馬車上把發髻改了下,換成了未出閣姑娘的款式,然后才跟著許不令一起走向了畫舫……
結局已經寫好了,但沒有放出來,臨時加了些生活中點點滴滴。
寫日常的時候也在思考新書,這些天更新可能比較慢,大家可以把這些當番外看。
多謝書友20201215192806691大佬的萬賞!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