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有些似笑非笑的看一眼對面那些人。
“師門戒律森嚴,戒葷戒酒,這饕餮大餐還是謙讓給幾位吧,幾位先請。”
那大漢聞言,驚訝說道:“小道長是全真教弟子?我看小道長這裝束不像是全較真弟子吶。”
晉安至始至終都沒正眼看一眼冒著熱氣的一桌駱駝肉:“我的確不是全真教弟子,師門出自正一道一個不入流的支脈。”
大漢摸了下套在粗大指骨上的精鋼指環,驚咦一聲,饒有興趣道:“我怎么記得只有全真教弟子戒葷戒酒,斷絕紅塵,不能與女子結婚生子,正一道并沒有這樣的規矩?”
“正一道確實是沒有這么個理兒。”那位風水大師也接話道。
這人還是個帶京腔的北方人。
晉安哈哈一笑。
臉上一點都沒有謊言沒戳穿的尷尬。
他還沒笑完,看到坐在旁邊的倚云公子正笑看著他,臉上表情一僵。
咳咳。
晉安有些心虛的收起笑容,然后一本正經端坐,嚴肅說道:“正一道也有許多分支,每支傳承的戒律有所不同也是正常。”
“反倒是幾位怎么一直在勸我吃肉,你們同伴都已經吃上駱駝肉,你們也別光顧著說話,趕緊趁熱吃,不要辜負了幾位老先生的一番好意。”
那大漢打了個哈哈:“還沒進笑尸莊前,已經吃飽了,暫時還沒有食欲。”
風水大師也跟著打哈哈道:“人一老就容易腸胃不好,碰不得太油腥食物,這趟進沙漠吃太多肉干,腸胃有些不好,暫時吃素馕些改善腸胃。”
“阿彌陀佛,出家人戒肉戒酒。”那手持密宗降魔棍的和尚,倒是連借口都不用找。
這一伙人里總有各種借口不吃駱駝肉,一圈輪流說下來,愣是沒有一個人去碰駱駝肉。
除了那些之前就已經在吃駱駝肉的人以外。
一直站在一旁的胖老頭聽了半天話,他總算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沒人愿意吃他們的駱駝肉。
胖老頭解釋道:“出門在外,需要謹慎,這個道理我懂,幾位客人你們是不是在擔心我們會在酒菜里下毒或者是聽到笑尸莊就想到吃死人肉?”
“這怎么可能是死人肉,大家剛才都看見了,帕勒塔洪那個臭脾氣老頭是當著大家面從駱駝骨架上剔下的這些肉,這明明就是駱駝肉,人肉哪有這么大塊的肉和這么粗的骨頭。”
胖老頭越說越急,為自己辯解。
“沙漠里好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我們幾個老頭子單純只是因為高興,所以特地宰殺些駱駝款待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如果客人們覺得這些飯菜里有毒,我愿意當場以身試毒,打消客人們的顧慮。”
胖老頭說著,動手抓起幾片肉放進嘴里津津有味咀嚼起來,還喝了幾口酒下肚:“看吧,我什么事都沒有,這些酒肉沒有毒。如果真有毒,其他人也早就中毒了。”
這些話配合著胖老頭的白發蒼蒼和委屈表情,的確能博得不少同情,這個時候他繼續催大家吃駱駝肉,好像不吃就是一大群人在故意欺負一個孤寡老人。
就在氣氛僵持時,跟大漢隨行人里,又有幾人忍受不住肉香誘惑,也大口大口朵頤起來。
眼看自己這邊越來越多喪失理智,那大漢終于坐不住,眼里閃過一抹厲色,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好多人的腳步聲,還有吵雜聲。
聽那動靜像是晚上又有人來這笑尸莊投宿,正有一群人朝這邊走來,這沙漠深處看起來還蠻熱鬧的。
這時候之前找借口去茅房的奇伯,也適時回來,站在門口朝腳步聲方向望去。
“公子,這笑尸莊今夜當真熱鬧,老奴我看到了好多火把,又有不少人朝咱們這邊來了。”奇伯站在門口朝倚云公子說道。
不用奇伯提醒,屋內大家也都聽到了,見又有客人進笑尸莊,那胖老頭暫時不再勸說晉安他們吃肉了,興沖沖跑到外頭去迎接人。
一群人的腳步聲很快走近,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劉奶奶找牛奶奶買牛奶,牛奶奶給劉奶奶拿牛奶……”
“六十六歲劉老六,修了六十六座走馬樓,樓上擺了六十六瓶蘇合油……”
濃濃夜色下,傳來一句句繞口令,說完劉奶奶又說起劉老頭。
是姑遲國人面不死鳥在模仿人說話。
那聲音。
聽著好耳熟啊。
倚云公子和奇伯全都一臉震驚看向晉安,那人面不死鳥模仿的聲音可不就是晉安的聲音嗎。
別說倚云公子和奇伯震驚了,就連晉安也是眉頭一皺,感到意外。
那晚他明明把留在姑遲國的人面不死鳥都趕盡殺絕了,不可能有漏網之魚才對。
除非是有個別人面不死鳥在一開始就被驚跑,逃出了古城遺址。
“晉安!道長,這劉奶奶、劉老頭的繞口令,好像是你的聲音吧?”倚云公子忽然噗哧笑了,笑得明媚動人,笑得秋水剪影,眸子里全是倒映出坐在身旁的晉安身影。
她特地咬重晉安二字。
晉安:“……”
他總覺得身旁這位故友在生他的氣,就是專門在針對他的,可仔細想想,兩人才剛見面也沒啥地方得罪對方啊,難道是他在昌縣那句“女孩子裹胸不好,容易畸變,對身體傷害太大,越裹胸越小”,讓倚云公子一直咬牙切齒的記恨到現在?
如果真是因為這句話被記到現在。
晉安就要喊冤了。
他那個時候是善意提醒,確實對發育不好。
此刻,就連坐在對面的大漢將領、守山人、和尚、風水大師等人,也都一臉古怪神色看著晉安。
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句。
這道士果然不正常。
他究竟對姑遲國的那些人面不死鳥做了什么,怎么連人面不死鳥都變得不正常了?
就在晉安陷入尷尬,還在想著該怎么回答時,門外一群人的腳步聲走近,一群風塵仆仆的漢人走進亮堂屋內。
來者共有七八人,都是西域人。
其中一人的手里,就抓著只長著張惟妙惟俏人臉的人面不死鳥。
“阿合奇,趕緊讓這瘟喪鳥閉上鳥嘴!這是你半路逮的鳥由你來擦干凈屁股!”
一名西域人見屋里坐著那么多漢人,臉上表情明顯一怔,然后學著漢人禮儀朝屋內眾人抱拳,用漢語說道:“抱歉抱歉,這瘟喪鳥也不知跟誰學的繞口令,別說你們覺得吵,我們也嫌它太吵,講了一路劉奶奶和劉老頭繞口令,現在我聽到劉奶奶和劉老頭就恨不得想出人。也不知道是誰進個沙漠,閑著沒事干跑去教這些瘟喪鳥繞口令。”
他一邊說一邊咬牙切齒,看來這一路上的確是受到不小的精神摧殘。
就是不知道他這咬牙切齒是恨的不死人面鳥,還是在恨教繞口令的那個人。
聽著對方的抱怨聲,屋內氣氛一時有些詭異起來,大家都下意識轉頭看向肅然端坐,仿佛什么都沒聽到的晉安。
站在門口的奇伯眼角肌肉跳跳。
果然。
不愧是晉安公子的做事風格。
早在昌縣的時候,他就對晉安的清奇腦回路印象深刻,半年不見,依舊還是那個熟悉的個人風格。
他們路經姑遲國時,也碰到過這些人面鳥,他們的做法是驅趕走這些怪鳥,免得這些怪鳥躲在暗處亂嚼人舌根,亂學人說話,這才是正常人的做事邏輯。
誰會想到還能教人面鳥學繞口令?
可一想到這事是晉安公子做的,奇伯突然釋然了,覺得理所當然,一點都不意外和吃驚。
經過初見晉安的吃驚后,奇伯這時候才細心留意到,晉安身上穿的不是民間常服而是一套五色道袍。
臉上表情一愣。
這五色道袍好像是五臟道教的,晉安公子離開昌縣后的這半年究竟經歷了什么,難道已經成功找到五臟道觀,并拜入五臟道觀成為觀里的弟子?
“晉安道長,這學舌鳥好像學的就是……”對面那位大漢將領,聽了那名西域人的話后,興趣濃濃的看向晉安。
他的話還沒說完,晉安已經搶答:“大家不要光顧著說話,這一桌的肉待會就要涼了不好吃了,大家不要寒了帕沙、西開爾提幾位老先生的好意。”
晉安聲音低沉,故意裝出沉厚嗓音。
剛帶著那群西域人過來的瘦高個老頭帕沙,聽著晉安的嗓音,面露不解:“小道長你的聲音怎么了?”
晉安一本正經的端坐不動,目不斜視,嗓音沉厚說道:“什么叫我的聲音怎么了?我的聲音向來都是這么沉厚,穩重,少年老成。”
帕沙:“?”
西開爾提:“?”
大漢將領一眾人:“?”
倚云公子:“!”
奇伯:“!”
倚云公子看著一本正經搞笑的晉安,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眼角笑出晶瑩淚花,笑得身上的紅月胭脂香粉味更芬香了。
晉安鼻子嗅了嗅,順著香氣,眼角瞥一眼就坐在身邊的倚云公子,結果就在他眼角往對方平平裹胸瞥一眼時,剛好被抓現行。
倚云公子面不改色。
只是做了個拿起桌上酒杯的動作,然后手掌輕輕一握,酒杯應聲化為一灘齏粉。
死得粉身碎骨。
死得死無全尸。
晉安立馬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看著自家公子笑得那么開心。
奇伯目露感慨。
公子遇到晉安公子的短短功夫里,高興笑的次數比過去半年都還要多。
年輕真好,人一老就容易追憶年輕時候錯過的時光,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奇伯再次陷入他年輕時候的回憶殺里。
在場這些人里看得最懵逼的就是那批新來的西域人了,他們至今都還沒搞明白,為什么大家的目光始終放在那位漢人道士身上,不過,他們覺得那漢人道士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在沙塵暴里掙扎一天,他們現在真的是又累又餓又乏,他們見屋子里有不少人在吃那些熱氣騰騰,冒起香氣的駱駝肉,終于再也忍受不住肉香誘惑,一個個全都跑到桌前抓起肉塊就是大口大口咀嚼,吃得狼吞虎咽。
那饑餓模樣,恨不得要把自己手指頭也吃進去。
他們這輩子從沒吃過這么香的肉。
那瘋狂進食模樣。
跟被貪欲控制,完全失去理智的野獸差不多。
而帕沙和西開爾提這兩個一瘦一胖老頭,則在旁邊不停倒酒,夾肉,熱情招待,這些西域人的到來,倒是暫時移動了這笑尸莊老兵的注意力,沒人再堅持勸晉安他們吃肉了。
至于那只人面不死鳥,早被這些人丟在一邊,被遺忘了。
這只人面不死鳥在地上不斷掙扎,因為翅膀被剪,腳被綁著,它怎么撲騰都飛不起來。
這時候,奇伯也已經走進屋內,很自然的在晉安右手邊坐下,這樣順序就變成了倚云公子、晉安、奇伯,他借一次尿遁后,終于不用再擠在兩人,渾身不自在了。
人精的奇伯假借喝幾口水,再次喝醉趴在桌上睡著。
這時,有人拿起桌上一塊駱駝肉丟給地上的人面不死鳥,打算看看這怪鳥的反應,結果,那人面不死鳥一見到駱駝肉就像是避如毒蝎,被捆住的雙腳,拼命往屋外爬。
一邊爬,一邊驚恐亂叫:“黑化黑灰…黑化灰…灰會肥……”
“黑化黑灰化回…回……”
看著驚恐亂叫的人面不死鳥,理智尚存,并未吃駱駝肉的大家,再次無語看向晉安。
你到底教了這些人面鳥多少句繞口令?
怎么把這人面鳥嚇成這樣!
一受到驚恐就說繞口令。
可人面不死鳥這次的繞口令不管怎么說都說不順嘴,反而越說越急,越急就脾氣越暴躁,到了后來,狂躁脾氣勝過內心驚恐,居然開始了自殘。
那張人面露出猙獰,狂躁,張開嘴巴對著身體就是一通亂咬,仿佛沒有痛覺般,撕咬下來大塊大塊血肉,濺落一地尸血。
場面血腥。
一邊咬還一邊不忘繼續說著黑灰黑繞口令,
嘶呼!大家倒吸口涼氣,再次震驚看向晉安:“晉安道長,你到底教了它什么繞口令,連這種學舌鳥都學不會,而且還自己把自己逼瘋了……”
能把人面鳥逼瘋!
這也算是個奇才了!
“真不是我,我晉安豈是這種浮夸之人。”晉安嗓音沉厚,義正言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