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來客棧。
店如其名,歡迎有朋自遠方來入住客棧。
單看店名,都會認為客棧老板為人熱情好客大方。
當狴犴馬車在朋來客棧門前停下時,這家客棧還在照常開店營業,表面看上去都很正常。
“指揮使大人。”
埋伏在暗處負責盯梢朋來客棧的幾名刑察司人員,走出暗處恭迎晉安到來。
待馬車挺穩,晉安、老道士、李胖子一起下了車,那條學人穿衣服的老狗這次也跟了過來。
可能是在五臟道觀里伙食太好,這老狗肥膘猛增,逐漸有豬狗趨勢,跳下馬車時發出悶實聲。
這條老狗是晉安主動帶來的,出來辦案,少不了借助點狗鼻子的靈敏。
客棧老板是名挺著員外肚的矮胖中年男人,現在香料坊早已經傳開,刑察司一來就砍了一名九品內侍的腦袋,要對香料坊大刀闊斧搜查,看到刑察司指揮使座駕停在自家客棧門前,貪生怕死的客棧老板已經像肉球一樣連滾帶爬的跑出客棧,誠惶誠恐迎接刑察司一行人。
“小民李大金見過神,神武侯…不對,是見過刑察司指揮使大人…也不對,是見過武,武道人仙大人……”
按理說,能在塞滿三教九流的香料坊里開店做生意的人,都是眼界不凡之輩,什么樣的刀光劍影沒見過,這客棧老板不至于因為刑察司上門就嚇得如此膽小才對。
只能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刑察司連內侍的人都敢砍,這時候傻子才會跟刑察司硬著來。
能在香料坊開店做生意的人的確是眼界不凡,但是懂得察言觀色,審時度勢也是真的。
要是換個蠢笨愚鈍在香料坊里做生意,早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做生意都求一個能屈能伸,和氣生財。
尊嚴是啥?
尊嚴能當飯吃?
尊嚴能讓脖子刀槍不入嗎?
李胖子輕易一聲:“都是李家本家人,胖爺我是李直氣壯的李,你是李虧的李,你要不理虧,至于嚇成這樣。”
客棧老板一時有些發懵啊,神特么的李直氣壯和李虧。
好在反應快,馬上哭訴喊冤道:“小民冤枉吶,指揮使大人!”
“現在全京城都知道,刑察司進香料坊是抓拿通敵奸細,叛黨亂賊!反腐需要證據,掃黑需要名單,平叛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名單直接株連九族!指揮使大人突然登臨小店,小民沒罪也要嚇得兩腿發軟站都站不穩,就怕咔嚓一聲,滿門腦袋落地!”
李家人都這么活寶嗎?
晉安、老道士、老狗,全都看向李胖子,把李胖子看得有些急眼了,拿腳輕踹了下客棧老板,叫他挺直腰板好好說話,別搞得他們像是只會欺壓百姓的惡吏一樣,只要你沒干過虧心事,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
噗通,對方不經踢,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來是真腿軟,不是假裝的。
隨行的刑察司都是江湖老油條了,熟悉各種流程,直接架起客棧老板往客棧里走去。
晉安幾人也隨后進入客棧,然后被一路帶到客棧后廚地方。
“指揮使大人,卑職的驅邪符,就是到后廚門口,無故自燃的。”
“卑職恐打草驚蛇,草草檢查一番后退出朋來客棧,讓同組的劉平、宋老五、海富、韓許印留下盯梢客棧,防止有人得到風聲逃走,然后卑職第一時間把此地異常稟報孫副指揮使。”
架著腿軟李大金的幾名刑察司里,一名身材瘦削,并不顯得孔武有力,卻能給人江湖沉穩老練感的四十歲大漢,朝晉安抱拳稟報情況。
晉安贊賞看著對方:“你叫什么名字?”
大漢抱拳不敢看晉安:“稟指揮使大人,卑職張勇。”
晉安大家贊許道:“你這次做得很好,弟兄們的人身安全永遠是在第一位,碰到不確定的兇險,沒必要以身犯險,小心謹慎永遠不會錯。”
“只要人還在,就沒有解決不掉的困難,該是你們的功績一個都不會少。”
晉安這番把人命排在第一位,而非拿手下人當炮灰撈功績的言論,令刑察司上下士氣大受鼓舞。
這就是跟對明主的重要。
客棧老板一聽到驅邪符,馬上臉色一變:“驅邪符…有,有邪祟?”
晉安沒有回答,而是讓老道士和李胖子進去看看什么情況,一聽到撞邪,李胖子立馬來精神,精神抖擻的朝晉安抱拳:“多謝晉安道長成全。”
然后哈哈哈大笑的和老道士一前一后進入后廚里。
接下來,只聽后廚里一陣鍋碗瓢盆的翻找聲,不一會,就看到李胖子提著一只土黃色的麻布口袋走出來。
李胖子將麻布口袋扔在地上,露出麻布口袋里有些像蕹菜葉子的南洋香料。
“小兄弟你還認得這個南洋香料嗎?”老道士神秘兮兮道。
晉安看一眼就認出來,道:“上次我們在京城涮羊肉火鍋那次,我記得其中有一種增香佐料,就有這個,好像是叫叻沙葉?”
一說到涮羊肉火鍋,刑察司眾人不由想到上次晉安幾人就是因為偷吃羊肉,被山羊追殺了一夜,晉安連躲在刑察司幾天都不敢回五臟道觀。
那次晉安他們生嚼幾個大蒜,都沒能壓住羊膻味,回到道觀還是被山羊聞出味來了。
對那天記憶越回憶越是深刻,刑察司眾人看向眼前的香料,明顯目光不一樣了,能連生蒜都壓不住香味,下次涮羊肉火鍋時要不要也試試加點這種南洋香料增香?
查案碰到邪祟,隨時有性命威脅,此時卻還有心思分神想吃的,這就是晉安帶給刑察司的獨有安全感。
人只有在絕對安全環境下才會想著解決溫飽問題。
老道士點頭:“不錯,就是叻沙葉,此香料帶有獨特的香辣口感聞名,偏向于薄荷、百里香的混合口感。”
“要不是小兄弟你官職高,餉銀多,我們還蹭不到這份口福哩。”
以晉安的修為,一眼就看出眼前香料有問題。
這時老道士朝客棧老板說道:“黑狗血可以驅邪,你們這里有沒有黑狗血,沒有黑狗血有黃狗血也行。”
“只要是狗血就行。”
老狗一聽炸毛,馬上又裝瘸腿,故意抬起前腿嗷嗷嗷痛叫。
“道長,雄雞血可以嗎?我記得后廚每天都會單獨留下雄雞血,然后偷偷賣給福壽店中飽私囊,我雖然知道后廚有點手腳不干凈但是平時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過分就行。”客棧老板膽戰心驚說道。
老實站在一旁的客棧廚子、下手,面有羞愧低頭,看來這些人平時沒少小偷小摸,只是碰到了個好說話的主家,沒有當面拆穿他們那點小心思。
見老道士點頭,客棧老板扭扭捏捏好一會,說他膽小,道長能否一起陪他進廚房拿雄雞血?
老道士倒是答應得很痛快。
取雄雞血的過程很順利,取到雄雞血后,老道士當著三四十雙目光的面,當眾取出一張空白黃符紙,用狼毫筆蘇雄雞血,在黃符紙上畫起符箓。
“這叫解邪咒。”
老道士收筆拿起黃符,然后擺出一只從后廚帶出來的瓷碗,他從酒葫蘆里倒出半碗三陽酒,再把解邪咒引燃扔到三陽酒碗里。
待符咒燃燒殆盡。
他喝下符水,噗的噴到麻布口袋上,頓時就見麻布口袋上顯現出一只黑色鬼手印。
那鬼手印漆黑如墨,一碰到至陽之物,茲茲冒起惡臭黑煙,比夏天放久了的豬肉腐臭味還更加惡臭。
老道士如此大費周折,當然不會是只為了一只麻布口袋,他開始走進后廚,不停喝符水噴灑,尋找客棧里是否還有別的鬼手印。
一會后,老道士從后廚里走出,朝晉安搖搖頭:“后廚里很干凈,只有這一袋南洋香料帶了不干凈東西回來。”
李胖子心細,他觀察麻布口袋上的手印大小和掌紋,分析說道:“常年干粗重勞累活的人,手指會粗短些,麻布口袋上的手掌印,五指纖長,說明此人并不是常年干粗重勞累活的人,或者是年紀還很輕,來客棧不久。”
“首先可以排除掉廚子,然后排除掉三十歲以上的伙計。再通過對比手掌印輪廓大小,可以初步推測出此人年紀很輕,沒有干過勞累活,并且可以自由進出后廚……”
李胖子站起身,對客棧老板說道:“店里伙計情況你最熟悉,把符合以上條件的伙計都喊來,誰是人誰是鬼,本官一問便知。”
哪知客棧老板說道:“我已經知道是誰!”
然后面色鐵青的從站成一排的客棧伙計里,揪出一名高高瘦瘦的十七八歲伙計,一把摔在晉安腳前,面色鐵青的說道:“此人要打要殺,全憑刑察司斷定,希望指揮使大人明察秋毫,此人干的勾當與本店無關,小人確實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十七八歲伙計一看客棧老板要拋棄他,立馬嚇得面無人色,跪伏著去抱客棧老板的腿,后悔哭喊他錯了。
晉安始終面色平靜,無喜無怒,讓外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其實以晉安的陽念,一進入后廚就看出問題根源,他早在開始時就看出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十七八歲伙計命相奇怪。
此人額角發烏,這是代表父母的天庭,是無父無母的命相。無父無母者,富貴者少窮苦一生者多,卻見此人財帛宮帶金,但是這點金若隱若現,說明不是天生富貴命,應該是最近剛發了一筆橫財,金中帶煞,一股黑氣逼向命宮,命宮出現塌陷跡象,說明這筆橫財來歷不正,而且還會死于非命。
再看他耳朵上的青筋凸起,清楚可見,這是陽氣不足,氣血濕寒淤滯,脾臟虛弱,應該是這幾天見到了什么不該見到的東西,一直處在惶恐驚嚇狀態。
晉安沒有一開始就揭露這一切,而是看著老道士和刑察司的人在那折騰,他是有心想鍛煉刑察司。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他終有一天會離開刑察司,現在能多幫刑察司就多幫一些。
對方終歸只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再加上這幾日受到變故驚嚇,每日活在惶恐中,心神正是最脆弱時候,李胖子隨便恐嚇幾句,就輕松審問出所有內情。
此人李巖,并非京城本地人,勉強算是李大金一個八輩子都打不著干系的遠親后人。
幾年前,李大金回老家祭拜祖墳,見此人無父無母怪可憐,又都姓李,起了惻隱之心,就帶其來京城幫襯一把,給口飯吃。
或許是因為喪親早,心智也成熟得早,李巖的機靈勁讓李大金起了愛才之心,同時也有培養親信的心思,于是把李巖從前堂跑腿調到賬房,給賬房先生當學徒,幫他打點一些不重要的生意。
因為人手緊張,去年他剛把后廚采購的活也一并交給李巖打理。
按理說李大金待李巖不薄,只要人心是肉長的,都該懂得知恩圖報才對,而且李巖只是負責簡單的采購,并不負責具體的金錢來往,想從中吃回扣也沒有機會。
但是李大金低估了紙醉金迷的京城繁華,對一個從小過慣貧苦日子的人的誘惑。
李巖確實表現得很機靈,可也正是因為太機靈,所以心思也慢慢多起來。
李大金背后的財主,在京城,在香料坊也算是有些實力,有人看中了李大金的運貨馬車在香料坊很少有人盤查,于是就用金銀之物買通李巖,私底下幫他們偷偷運送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起初幾次讓他偷運之物都還正常,雖然李巖沒有親眼看到,但是他心里清楚,對方是個二道販子,在干著倒賣南洋香料的勾當。
香料坊里的巨大利潤,幾乎被那么幾家壟斷,所以總有一些不怕死的臭水溝老鼠,盯上這塊巨大肥肉。
他不用每天都幫對方偷運,通常是一個月幫對方偷運二三次,所以李大金一直沒有發現異常。而對方也是出手闊綽,每次都是給他一吊錢。
只是撈偏門的錢哪里那么好掙。
李巖本以為自己什么都不過問,只需要老老實實幫人偷運東西,不該看的不亂看,不該問的不多嘴問,就不會有麻煩纏上他。
但是有一句話叫“機靈過頭是人生到頭”。
一個人不怕不聰明,就怕聰明過頭。
頭幾次仿佛只是試探他的嘴巴是否嚴實,接下來才是麻煩的開始,對方除了偷運倒賣香料,居然還偷運活人,有幾次是偷帶朝廷通緝的人躲進香料坊。
不過偷運活人的賞錢也多,一次能得兩吊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
看在對方錢給足的份上,李巖選擇沉默,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打算再干幾票,就辭去客棧工作,然后離開京城,衣錦回鄉開酒樓,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然而。
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纏上的麻煩有多大。
直到有一天,對方借助香料能掩蓋尸臭之效,讓他偷運起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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