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此時的感覺,就好像處于一種長眠狀態里,卻又格外清醒。
他已經沒有半點心思去顧及其他事了。
他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細胞都在與黑潮交鋒。
這種交鋒,每一處單獨拿出來,都可以說上十天十夜都說不窮盡,然而此時這樣的“單獨”卻有不知多少個。
此時的他坐于酒海盆地之中。
在努力地控制著一念去計數。
他默默地數著,以便不忘記時間的流逝。
只要時間還流逝著,他就是還是自己。
然而,這種對抗,根本就沒有一個時間概念,或許是有,但這個時間概念卻是一個宇宙的時間概念。
在宇宙里,一顆星辰需要多久才能形成?又需要多久才會毀滅?
以星辰比作人,人類生滅不過百年,這百年是人類的計數,但星辰的百年卻不知比人類多了多少億倍。
在這無窮念頭里,他有時候也會偶然去想...
如果這世上,一切都是有等級的那多好。
天道是100級,老祖可能是50級,正常修士們都是20級左右,然后不停地打怪吃經驗,就可以提升到100級...
如果這世上,在宇宙里有著無窮種族,通過種族不停地對抗,然后進步,然后強大,那該多好。
可...并沒有。
這樣的宇宙,人類是孤零零的,沒有異族侵略,沒有異族鄰居。
如果這世上,還有著許多大能,就如同人類世界一樣,你力量強了、地位高了,就自然能看到他們,自然會被卷入更高層面的對抗之中,然后總有著對手能讓你進步,讓你提升到可以去滅殺“天道”的程度。
那該多好。
可...并沒有。
若從凡人通往“天道”的路有一千米長,那么人無論如何努力、哪怕到合道,也不過才走了一米的距離。
如果這世上,修行了一門功法,就可以毀天滅地,拯救世界,那該多好。
就好像...穿越前在地星上看過的一些影片,影片里無論多么可怕的災難,最后都會通過“找到一個東西”就能解決“世界末日”的危機。
他多想真實世界也是這樣的,他只需要找到“這么一個東西”,就能夠拯救自己,拯救親人,拯救一切。
要么,就是修煉了功法,突破到了“天道層次”,然后與“天道”廝殺,就如同兩個武者廝殺一樣。
如果,真有這樣的功法,那就好了。
如果,真這么簡單就好了。
人類永遠不相信自己不是主角,似乎如果“自己不是主角了”,然后就不需要努力了,就可以自暴自棄、怨天尤人,說幾句“努力了有什么用”“傻子才努力”之類的話,又或者口出狂言、洋洋得意地說一些蠢話,然而這不過是軟弱無能狂怒的表現罷了。
人類永遠會給自己留下一點念想上的希望,然而這希望之渺小對于宇宙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連塵埃都不算的生命,怎么讓巨人去側目?
萬物皆有法,這法卻不是為人類而生,卻不是為宇宙里的任何存在而生,
就如同人的血液的流動、心臟的跳動、五臟六腑的功能不是為了一個細胞里的細胞核里的粒子的再小粒子而存在的。
宇宙冰冷黑暗,在其中,人類其實從不是主角,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脫。
夏極越是對抗,就越明白這一點。
他比誰都清楚他在做的事,他想要做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除非雙眼一閉,進入自己構織的夢境之中,自欺欺人地騙著自己,那才能從這冰冷黑暗殘酷無情的真實里跳出去。
他再清楚不過自己的渺小了,再清楚不過哪怕九位老祖口中所說的太上,以及那位阿彌陀佛,也是再渺小不過了。
小一點的螻蟻,與大一點的螻蟻,又有何分別?
哪怕意志再堅定的修士,亦或是賢人,經受到這種念頭上的沖擊,尤其是這一切還不是謊言的情況下,道心怕是會如“千里之壩上的那一點蟻穴”,再一念就是徹底潰敗。
一念之差,就可以覆滅一切。
即便不覆滅,也是前途沒有任何光芒。
人類熙熙攘攘,修士廝殺爭斗,所做的一切,哪怕到了合道層次,也永遠都在“天道”的五指囚籠之中。
這囚籠是人類自認為的囚籠,事實上,“天道”根本就沒想過這一點。
是的,人類就好像無法接受自己不是主角一樣,同樣無法接受自己做的事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同樣會尋找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去為之辯駁,甚至閉上眼不去看,塞上耳不去聽,似乎只要看不到真相、真相就不會存在,否則就會自暴自棄,怨天尤人,迷失自己。
夏極再清楚不過了。
然而,即便如此。
他還是要對抗。
還是要孜孜不倦地繼續對抗。
去逆那“順天者,醉生夢死”的“天”。
逆天,只是因為心底這熊熊燃燒的人類之火,還未曾滅。
火未滅,與能否燃盡這黑暗的世界,又有什么關系?
少年從地星而來,跨越時空,一腳踏入大商皇都,虛度十余載,苦讀三年經,獨自守孤城,再戰八方敵...
他一步一步走高,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再回首,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距離那些同行之人太遠太遠了。
再仰頭,卻又發現不遠的前方根本就再沒有道路了。
黑黢黢的虛空,危險神秘的宇宙,終點的合道。
再不會有其他道路了。
黑潮如無上魔龍,在無窮星河之間騰挪著。
每一張人臉,可能都是人類曾經奮斗過、努力過、廝殺過的先賢。
每一個古主,荒主,浩劫之主,甚至虛主,都是人類圣賢癲狂之后互相融合的意識。
即便如此,黑潮還是遵循著既定的規則,在一股玄奇力量的牽引下,繞著既定的軌跡向著人間緩緩而來。
然后,黑潮會從人間帶走新一批的“大能”,壯大自己的“血肉”,就如人體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新陳代謝”。
繼而,它又會扭動著以光年計的長軀,向著宇宙再深處而去。
等一萬兩千年,再稍稍靠近人間一次。
等二十八萬八千年,再靠的更近些。
周而復始,直到永恒。
天風忽起,從星河而來的萬般宇宙之風降臨了月星,這些風攜帶著極度濃郁的靈氣。
天風一邊撕裂著月星上“機緣到了”的修士。
同時,這些宇宙之風攜帶的靈氣凝聚的如有實質,化作“靈氣流星”轟砸在月之光面和暗面上,形成了一個個奇異的環形山、隕坑。
風又卷起著月星上的靈氣。
如同當初人間升騰起一座通達月星的天梯,如今月面也產生了變化。
就如一個出現了“豁口”的氣態之球,這球的一邊忽然開始爆發出極多的“噴射物”,這些“噴射物”都是靈氣。
靈氣在月星更遠處組成了一個個巨大云團。
這些云團很快開始了“冷卻”,然后凝聚。
逐漸地,靈氣云團又構成了一個又一個的致密靈氣空間。
這空間逐漸地穩定下來,而神奇的靈氣、宇宙的規則,竟使得的這空間有了形態。
從月星仰望,竟能見到其中有靈氣山河,有一座座浮空的靈氣島嶼,場景之美,之遼闊,令修士界的修士們都不禁乍舌。
蘇甜知道的...
這是天仙界。
天仙劫雖然還沒到,但是風劫卻已經到了。
風劫持續五百年,度過了風劫就是天仙了。
到時候,天仙界也穩定了,這是更在修士界之上的一界。
她側頭想看夏極,卻已經看不到了。
沒有人知道如今夏極如何了,以他為中心,盡是黑潮。
盡是人類先賢圣賢的尸骸殘骨、精神殘存。
只是,他們已經陷入了徹底的混亂和瘋狂之中...
這些混亂和瘋狂,終于把夏極的軀體完全的碾碎了。
夏極的身體已經徹底地融入了黑潮。
只不過,那金色小嬰兒還在。
嬰兒體內黑色的血管縱橫交錯,火紅的心臟跳動不息。
他右手指天,左手指地。
星辰在變,萬物在變,山成平原,海化桑田,唯他不變。
逐漸地,那金色開始變大...越來越大...
直到化作了一個橫亙于虛空,端坐在月星旁的少年,少年雙手合十,口中似在誦著什么。
如果從更高的視角去看...
不見人間,不見月面,不見天仙界。
宇宙里好像只剩下這全身散發金光的少年,還有遠處那體長足有光年的黑潮魔龍。
少年獨坐在這殘破世界的中心,獨坐在瀕臨毀滅的宇宙邊緣,諸道神念皆在一一對抗,他的心神已經化作了一種本能。
昔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今日,少年在此,亡魂不安,便不醒來。
一人度化,悠悠億載圣賢大能。
一字一句,皆是發自這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宏愿。
心如太陽,血流黑潮。
無窮無盡的宇宙之熱,無窮無盡的黑潮與他交融,此情此景,令人已經失去了震撼之心,甚至連膜拜都已經忘記了。
蘇甜仰頭望著。
小蘇仰頭望著。
蘇月卿仰頭望著。
七十二弟子里還活著的人仰頭望著。
人族仰頭望著,妖族也仰頭望著。
這一世又一世的妙妙仰頭望著。
諸多回憶開始爆發,開始沖擊。
也許因果在這里都該有一個句號了,又也許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是的。
才剛剛開始。
夏極此時的意識已經飄飄渺渺,他恍惚只見天穹之中的一縷規則,便是抬手抓住,那規則化而為印,卻又瞬間消融,附著于他體表。
再恍惚之間,他見到滾滾洪流糅雜著諸多靈寶,從星河深處而來,如同一條璀璨的九色神帶環繞四周,他抬手一點,那些神帶便是飄到了他周身。
他仰著頭,看著那無比遙遠之處越來越近的黑潮,心中無比寧靜。
他已經徹底習慣了這軀體每一處的對抗,而這么多的對抗又形成了他的軀體。
又過了許久。
他忽然心有所悟,竟然從這虛空里起了身。
他踏步往星空深處而去。
星空深處,也有一道飄飄渺渺的影子走來。
那影子周身充斥著根本不是人能夠窺視的玄妙,仿是看上一眼,都會因為過多的信息而使得腦子直接爆炸。
那影子看著夏極。
以一種可以被理解的聲音道:“你來于彼岸,成于我道,此時不合,更待何時?”
夏極靜靜看著這道影子,他沒有任何猶豫,因為他所有的信念都已經堅定無比了。
他緩緩道:“天下至陽為我心,黑潮魔龍為我血,五百年一次的生滅,五百年一次的銘心刻骨......”
那影子靜靜等著。
夏極繼續道:“道友,我立了愿,承了大因果,這愿這因果皆不在你這邊,你讓我今天如何與你合道?!”
“道友?”
那影子似是發出一聲無有情緒波動的嘲諷。
祂抬起手,玄之又玄的力量化作一只可以被當做是拳頭的拳。
這力量,已經難以用任何詞匯去形容,去比擬。
夏極閉目,默然承受了那一拳。
嘭!!!
他周身竟是瞬間崩潰。
金身瞬間化作虛無。
他的心還在跳,他的血還在流。
那已經靠近的黑潮,忽如掙脫了“維系它在既定軌跡上運行”的力量,以光年計算面積的“怨靈之海”向著夏極翻滾著撲來。
虛空里,一道意志、無數意志匯集成一句意志:我們就是你,你就是我們,你既與天道廝殺,那我們便助你,便成為你。
隱約之間,好似有無窮的身影,無窮的圣賢,在破滅擂鼓聲里,奔跑在這殺伐黑暗的大地上,高舉戰旗,前赴后繼。
然而,卻尸山成海,血流成河,直到最終,那最后一道孤零零的的身影走到了這片大地上。
他接過了戰旗,站在了對手面前。
而諸天的怨靈忽然都沸騰了,向著他瘋狂而去,使得他超越了自己原有的局限,原有的束縛,一瞬間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再是螻蟻的存在。
已經崩潰、虛無的金身又重新凝聚了起來。
夏極看著面前那道玄之又玄的黑影,道出一聲:“我心既光明,何以合爾道?”
聲落。
一股恐怖到極致,無法描述,無以形容的力量,化作拳頭向著那黑影轟去。
這也許是自開天辟地以來,人向著天道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的揮拳。
PS:今天沒了,另外,別擔心,如果是傳統玄幻到這來很可能就結束了,但小水要說,真沒結束....后面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