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王朝中州,嵩室山一葦禪寺,山門外,華瀾庭正駐足觀望。
山門由正門與東西掖門組成,面闊三間,進深兩間,為通高四丈的單檐歇山式建筑,上覆琉璃瓦頂,正脊為龍紋花脊,兩端飾龍吻,中間飾龍首,獅子馱寶瓶脊剎,重脊各用垂獸、走獸等。
門首正中懸黑底金字“敕建一葦禪寺”匾額,山門兩側屹立一對青石巨獅,整體顯得沉穩雄厚,寶相莊嚴。
華瀾庭向門口的小沙彌報了非相的法號求見無念大師,小沙彌進去通傳后,他過山門進到天王殿里等候。
天王殿有兩副楹聯。
上聯是:多聞正法,以廣目光。
下聯是:增長善根,而持國土。
對聯將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四大天王嵌入聯內,端地是十分工整巧妙。
沒等不久,小沙彌回返,引領華瀾庭來到寺里一處禪房門口,低首合十后離去。
華瀾庭收斂氣息,推門而入,里面有一老僧正閉目端坐,他一躬見禮:“華瀾庭蒙非相大和尚指引,特來拜會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睜開雙眼,目光如電,神光湛然,在華瀾庭身上一掃,隨即微現驚容,臉帶笑容起身相迎道:“施主多禮了,貧僧忝為般若堂首座,我那弟子知道我好武成癡,遇到武學高手就著意引見,倒叫施主特地跑上一趟了。”
華瀾庭說:“哪里哪里,大師過謙了,一葦禪寺執中原武學之牛耳,小子既然有緣路過,自然是應該前來與高僧大德請教一二。”
無念笑道:“善哉善哉,何來高僧一說,本座癡迷武學,疏于佛法,方丈師兄總說我首尾顛倒,還特地贈我一聯以為警示。”
華瀾庭抬頭一看,果見蒲團后墻上有一對聯。
上聯為:念念不離心,要念而無念,無念而念,始算的打成一片。
下聯是: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斷十方。
華瀾庭說道:“妙哉,無念而念,非佛亦佛。佛門武學,亦是修行法門,如能打成一片,終可獲得解脫自由。”
無念捻須笑道:“施主此言,深獲我心。恕貧僧眼拙,竟然瞧不破施主的修為,正所謂莫欺少年窮,實是手下技癢,不如你我切磋兩手如何?”
華瀾庭振衣也是一笑:“小子僭越,正有此意。”兩人就在禪室內過起招來。
無念本來初見華瀾庭年少,并未太過正視,但細看之下卻判斷不出華瀾庭的底細。一葦禪寺中達摩院精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則是兼容并蓄廣攬天下武學,加上無念確為武癡,好奇之下,所以才一上來就提出切磋,這已是把華瀾庭視作同等之人來看待了。
兩人初始動手并未放開,只是以輕功在禪室之內周旋,兩人衣襟毫不帶風,先是華瀾庭在前,無念在后,數個圈轉下來,速度都是越來越快。
無念心下暗驚,禪室很是狹小,他竟然總是差著半寸,無論如何堵截,總是追不上華瀾庭的腳步,不由好勝心大起,用上了全力。
他這一路輕功名為萬古靈霄一羽毛,使將出來足不點地飄然若羽,看似方向無序,實則空靈飄逸收發隨心,最是適合小范圍內的追逐閃躲。
華瀾庭以天光乍破意逍遙身法應對,也是快慢有度張弛自如。兩人后來互有趕追,誰都不能一舉超越對方,但都是從對方身法步伐中有所啟發。
過不多時,兩人哈哈一笑,既然難分高下,就索性停住動起手來。兩人腳跟立定,拳來腳往,勾拿纏架,鎖扣扳壓,并沒動用內力,只是以武技相拼。
華瀾庭用的是有心無意勾連手,間或夾雜著小自在拳,腳下是清遠侯的是與不是糾纏腿,而無念所學甚博,接連變換十二種拳法腿法。
近身擒拿看似幅度不大,但招招兇險,一方不支而另一方不留手的話,往往是筋斷骨折的下場。
華瀾庭的有心無意勾連手已經修到了分筋錯骨斷神經的階段,雖然距離虛空點穴截脈、彈撥神經的境界還有距離,但也是凌厲無匹。
無念的武技也是接近化境,雙臂兩腿時而剛硬,時而綿軟,滑時宛若游魚,發起力來又可碎金斷石。
兩人糾纏半晌,最后都是站不住樁子,不得不移動腳步轉動著繼續打斗。
打到后來,華瀾庭略微有些吃力了,畢竟無念在武學技巧上侵淫大半生,各種五花八門古怪之極的罕見技法層出不窮,逐漸讓華瀾庭應接不暇。
華瀾庭本來就要停手認輸,卻想起了方青崖分心二用雙手同使不同劍法的一幕,他心中一動,沉心靜氣,努力使自己進入到剛上路那四五天里無喜無悲、物我兩忘、自在獨行的心境中。
在達成的一剎那,他的拳路腿法一變,雙手雙腳竟打出了迥然不同的套路,剛剛占到上風的無念卻極不適應,一時手忙腳亂疲于應付,又被華瀾庭扳回均勢。
無念很是驚喜,還要再換招法,華瀾庭卻晃身后退一步,說道:“大師技高一籌,華某佩服。我一時心血來潮,卻保持不住剛才那種狀態太久,再戰下去必輸無疑。”
無念撫掌微笑:“小施主年少有為,日后如果真正掌握了那種狀態,老衲必不是對手。你能在臨敵之際想到新的提高應對之法,這份才情天資,讓貧僧自愧不如啊。”
華瀾庭拱手:“都是靠大師相逼相激才能有此突破,晚輩從中受益良多。”
無念明顯很是有棋逢對手的興奮,搓著手說道:“有趣有趣,好玩好玩,很久沒有如此痛快的對攻酣戰了。不如這樣,我觀施主內力修為更是不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且待我去報與方丈師兄,請他和你一見如何?”
華瀾庭怎么看怎么覺得無念老和尚實在有點兒童心未泯的樣子,言道:“如此自然是好,不過冒昧打擾方丈清修是不是不太妥當啊。”
無念擺擺手:“無妨無妨,無定師兄佛法精湛,但武學修為也是寺中第一高手。他是少見外客,但施主你也是少見的少年高手。好容易來一回,摟草打兔子,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趕,順手捎帶的事。”
華瀾庭莞爾。
無念:“此事由我去說項,隨我來。”
無念身形一閃就出了房門,一路穿房過堂,左折右轉,竟是全力施展輕功,這是考較華瀾庭長途奔襲速度耐力的節奏啊。
華瀾庭少年心性,也是起了爭勝的念頭,一路跟蹤疾行,如影隨形,寸步不離。
直到了寺中深處的一座院落之外,無念疾停轉身,看向華瀾庭:“施主原來在屋里還是藏拙了,看你猶有余力的樣子,這份輕功比起老衲只高不低,師兄必然是要見的。我去和他打個商量,我們來游戲一番好了,必定有趣,你且在此等候。”
華瀾庭看無念臉帶笑意,雖然覺得什么地方有點兒不對,但又不明所以,只好在院門口停步等待。
不一時,無念走了出來,對華瀾庭說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正好是鄙寺無字輩師兄弟共同打坐參禪誦經的日子,我因為要見施主才出來一會兒。”
“無定師兄那里我已經說好了,不過他們不太相信我的話,不相信施主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之高的修為,所以想要先考上一考,請你闖一闖關,小兄弟沒有意見吧。”
華瀾庭啊啊兩聲,心道一葦禪寺方丈自是法相莊嚴之人,見就是見,不見就是不見,這還有要闖關的說法,必定是無念從中搗鬼。
當下也不說破,問道:“請問大師,怎么個考法?”
無念見他同意,說道:“施主你面子可大了,輕功武技就用不著了,這次除方丈外的無字輩師兄弟正好都在,他們會聯手布下一個混元一氣陣,你以內力攻擊,只要施主能夠在反震之力下堅持三息,就算你過關了。”
華瀾庭回道:“無念大師有沒有搞錯啊,我一人如何是眾位無字輩高僧的對手?又怎么值得驚動諸位如此大費周章?”
無念神色一肅:“貧僧雖然輕功武技勝不了施主,但諾大年紀了,這份眼光還是有的。施主精氣光華內斂后我雖看不出深淺,但也只有內功臻于化境之人才能讓老僧都看不透。你,當得這個陣勢。”
華瀾庭無奈,只好答應。
這時院里已站出來七名老僧,都沖華瀾庭點點頭后,盤坐一圈,各自發功。
常人不覺異常,華瀾庭卻能感覺到圈內形成一個半圓的氣場,其內氣機流轉,綿綿涌動,猶如實質,當下倒吸一口涼氣。
無念介紹道:“這些是鄙寺除方丈和我之外無字輩僅存的無缺、無窮、無屈、無拙、無訥、無始、無殆七位師兄弟,分別掌管達摩院、羅漢堂、戒律院、藥王殿、藏經閣、菩提院和證道院。現在有勞施主闖關。”
華瀾庭立定仔細觀察,并放出了周身氣息,氣勢逐漸拔高。
七名老僧立時有所感應,皆是和無念最早一樣面帶驚容。
他們初時確實不太相信無念所說華瀾庭值得他們聯手一試的說法,可一旦感知到這股氣勢的強大,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他們不信,于是都暗自加大了內力的輸出和融合。
華瀾庭原來還能感覺到陣勢氣場不夠圓潤,他還有可乘之機,這下老僧們加力并配合后,真氣滾做一團,猶如一體,雖有微小破綻,也馬上被流卷過來的他人真氣彌補上,這便如何是好?
華瀾庭雖自信,但也知道難以在七人聯手下討到便宜。如果攻擊過去,只是在反震之力下堅持三息的話,華瀾庭自問還是有把握的,可他現在想的卻是能否更進一步。
慕倥傯說過位面歷練是對心性、心智、修為、武功的綜合歷練和考驗,華瀾庭一直記在心頭。
自己在這里確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如果滿足于此不思進取,那么就達不到歷練提高的目的,所以他要闖關,還要爭取破陣!
氣團的破綻是有,七人聯手還做不到心意相通如一人的地步,這個他能看出來,但問題是怎么在轉瞬即逝的時間內破開氣團。
華瀾庭思考的同時也在蓄勢,等待自身氣勢達到高點再發出閃電一擊。
沉思的時候,華瀾庭的右手下意識地撫摸上了院門的梁柱,忽然微微覺得手心一痛,看過去卻是門柱上有一根沒有鑿實凸出的釘子,他心頭一亮。
華瀾庭記起來有一次學宮講課的老師說過釘子精神:
其一,釘子足夠聚焦所以能產生巨大的穿透力;
其二,釘子善于選擇薄弱環節突破;
其三,釘子總是不斷地下沉,而不是總想著冒尖,夯實基礎后自然會突破;
其四,再鋒利的釘子也需要外力,比如伙伴和貴人;
最后,釘釘子需要多次才能成功,失敗不可怕,堅持更重要——釘子是在反復敲打中實現自身價值的!
不錯,釘子精神!釘子打法!
華瀾庭氣勢高漲,豁然飛身而起,凌空單手下擊!
以身作錘,外放內力做釘,就要鑿穿,混元一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