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盧端燒卻停了下來。
原來是風清雋聽到盧端燒同意華瀾庭去冒險,不由擔憂之色溢于言表,坐到華瀾庭身邊低語起來,還在桌下塞給了他一個東西。
盧端燒有心緩解會場緊張的氣氛,笑道:“兩個人整什么悄悄話呢?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風清雋不好意思地說:“沒,沒什么。”
華瀾庭倒是大方,配合盧端燒說道:“一首小詩而已——千看千意密,一見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盧端燒又笑著說:“寸斬亦甘心?放心,沒那么嚴重。本殿主雖說不擅天機術,但好歹活了這一大把年紀,觀人之術倒練成幾分,瀾庭的面相,怎么看都不是短壽之人。”
“我記得有位名人說過一句話,怎么說來著?瞧我這腦子,上了歲數,記性真是差了。對了,叫做:人世間除了死亡,一切都是擦傷。”
“瀾庭既然不短命,那么在他死之前,他就是一定不會死的。”
“換言之,如果說死亡、歸仙是不可改變的,那么在這發生之前,所有時間內都是安全的。如果是安全的,那你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大家聽得心說這是什么理論?
“好了,我來說說我的先決條件。”
“頭一個,今天晚上,我們幾個老家伙都不睡覺了,陪著你們做試驗,把空間傳送的試驗距離加大,并爭取提高傳送的穩定性,多試驗幾次。假如效果不好,達不到我的期望值,那此次行動立即終止作廢。”
“第二個,瀾庭你要答應我,到了之后不要莽撞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要務。你二十多歲能達到四象陰陽境,是足以自傲。但是,這個修為放到門派家族之爭里,實在是翻不起幾朵小浪花。記住,你的任務是偵察,不是火力偵察,是悄咪咪地摸清情況。”
華瀾庭鄭重答應后,商晨曦接著說道:“瀾庭和光寒此行是為商家冒險,試驗、傳送、偵查所需,都由我來提供,只要你們的儲物空間裝得下,會把你們武裝到牙齒的。”
“另外,我這里還有為數不多的幾件依靠靈力就可激發,但是不需要很高修為支撐的高階保命法寶,你們都拿去。再有,帶上商家最新研制出來,還沒有量產的一套傳音設備,一旦有確切消息,不用你們下山,在山里就能和山下的我們隨時聯絡。”
安排完畢后,有關人等連夜進行了數次長距離的空間傳送試驗,并達到了盧端燒認可的程度。
第二天上午,經過兩個時辰的調息恢復,在正午之前,最終集合了八名高手之力,正式開啟了前往塵封山的空間傳送法陣。
帶著眾人的期望與擔心,華瀾庭和岳光寒在光芒閃耀中消失。
華瀾庭之前有過多次大小遠近不同的異度空間的穿梭經歷,每一次都讓他對空間轉換之力有了更深一步的感知和認識。
雖然這種感覺總是那么不真實,真想夠到的時候,偏偏就如手中流沙、鏡花水月一樣溜走逝去,但他已經能夠比較從容地抵御那種扯動帶來的遠近與慢快顛倒的失重感。
等到一切重新靜止停頓下來,他緩緩睜開雙眼。
這里是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不遠處隱隱有水流之音傳來,近處有倒懸的石鐘乳上不時滴下來的水珠砸下濺開的微小噼啪聲。
他試著挪動腳步,腳下碰到了碎石,發出的聲音在山洞里引起了回聲。
回聲水聲之外,再無其他響動。周圍光滑的洞壁上偶有磷光閃現,讓能夠勉強看清四周。
慢著,岳光寒呢?
這里只有他一個人。
輕輕呼喚了幾聲,沒有人回答。華瀾庭使勁搖搖頭,徹底擺脫了傳送引起的眩暈感。
仔細想了想,兩個人應該是失散了。
他知道岳光寒在來之前定位的,是那處他兒時跌進去的地下暗河的位置,而他在傳送中,心里總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來那種召喚他的感覺。
想是這個原因,造成了他們倆被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剛想到這里,那種召喚的感覺突然就強烈起來。
沒錯,來源就在前方!
華瀾庭猶豫了一下,在心里暫時放棄了先去尋找岳光寒的想法。
一是因為在出發之前,他和岳光寒與林弦驚討論了到達后可能的幾種偵察方法,其中也包括約定了如果失聯后的見面地點,所以他還比較放心讓岳光寒先獨自等候。
二是這種召喚的力量實在太過真切和強烈,讓他有種錯過就會后悔的異樣反應。
華瀾庭順路前行,不一會兒來到了一條地下暗河的旁邊。
到了這里,他才發現,水聲是從一條蜿蜒的地縫里傳出來的,地下暗河還在縫隙下很深的地方。
探頭進去,看不清下面的情況,但里面的水聲磅礴,寒氣逼人,竟然十分巨大湍急,可不是一條小河。
岳光寒所說的暗河不大,且在地表可見,那是不是說只要順流而下,就能找到他說的地方。
華瀾庭抬頭環顧,記住了此處的地貌方位,繼續沿著地縫下行。
又走了很久,似乎一路下到了地底深處的感覺。
到了最后,前面已經無路,只聽到轟鳴的水聲。
華瀾庭轉了個彎,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前方豁然開朗,仍在地洞之內,但此地空間寬廣之極。
在他的面前,一道足有數十丈高、十幾丈寬的大瀑布自洞頂垂下,水聲轟鳴,不絕于耳。
上方有天光漏下,瀑布直如銀色匹煉,倒懸而下,簡直是巧奪天工,鬼斧神工!
呆看半晌,華瀾庭才收攝心神,左右觀察,發現了瀑布一側的石壁上,刻著四行二十二個紅色的大字:
山河不載萬物,
借天地落座。
風云不參逝水,
貫六合生歌。
字體張揚遒勁,鐵畫朱鉤,如神兵書就一般。
字跡并不會動,但只瞧上一眼,一股睥睨天下的鮮活又浩大的氣勢似要破壁飛出,真好氣魄!
華瀾庭心中贊嘆。
略微閉目感受,不錯,召喚感就是從瀑布之內發出來的。
這一動念不打緊,華瀾庭胸口的空天青煙玉在沉寂很久后,在這里有了動靜!
玉之內,靈氣如滾水一般沸騰起來,分明是如幼兒見母般的歡呼雀躍。
華瀾庭全身舒暢,剛進階已經基本穩固下來的修為也開始蠢蠢欲動。
進瀑!
沒有絲毫躊躇,華瀾庭一躍而起,靈力貫身。
人在半空,瀑布突然自中間開了一道口子,一股氣機沖出,接在了空天青煙玉之內,就像被一根繩子拽著,華瀾庭被拖進瀑布之內。
穿過瀑布的剎那,震耳的水聲之中,華瀾庭似乎聽到一個生硬飄渺的聲音說道:“天地萬象一念牽,歸一。”
華瀾庭不明其意,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發聲,恍惚了一瞬,就落到了地面。
里面十分干燥,地方不大,四周空空,正面是一道石門,正中嵌著一個圓盤。
確定無人,華瀾庭走近一看,此盤極為精巧,應是青銅所鑄,風格質樸渾厚,造型典雅,做工精良,淺腹平底,內底中央有一對雕刻精美的平面雙龍盤繞。雙龍中間,有一只凸起的拉環。
雙龍之外,還有若干立體的浮雕動物,有水鳥,有烏龜,還有青蛙和金魚,或站、或蹲、或游,栩栩如生。
盤壁左右兩側各有一對寬厚的附耳高聳,外側裝飾云紋,而上下兩端各攀有一條小巧的立體蛟龍,龍頭探出盤沿,曲體卷尾,做探水狀。
這兩條小龍活靈活現,好像兩條探起身來眼巴巴往盤中望著在偷窺的樣子,又像是想跳進盤中而不能,還像是被盤里面自在游動的小動物們晾在一邊,那種神態雕刻的非常傳神。
華瀾庭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盤子里的小獸,無意中發現這些小動物竟然可以原地左右任意扭動,毫無滯澀之感。
轉動之下,還有水流自鳥嘴、龜嘴、蛙嘴和魚嘴中流出。
好巧妙的設計!
華瀾庭再試幾下,轉而去拉動中間的拉環。
一拉之下,有水流自石門上方流出,流到盤內小獸身上時,沖擊的小獸自行全部旋轉起來。
他這時突然想起,他最早在俗世界時,在日月王朝滇西州云龍府老虎坡村里,曾在老師戴安藍的藏書中見過此物的圖本,名為晉公盤。
這類盤子是古時貴族人家凈手的青銅器皿。倒水洗手時,水從手上流下,盤中小獸轉動,非常的奇妙和賞心悅目。
正想著,華瀾庭感到盤中傳來輕微的吸力,引動他體內丹田靈力發動。他不自覺地運起自在無極功相抗。
抗擊之下,吸力卻越來越大,他不得不加大功力,而盤中小獸的旋轉越來越快,華瀾庭漸漸目眩神迷。
他感覺加力之下,石門正在一點點打開。
此時腦海中又有剛才飄渺生硬的聲音響起:“自在無極功,確認自在萬象門弟子,進!”
轟然一聲巨響,石門洞開。
迎面而來的是深邃浩然的星空,華瀾庭神智模糊,只知道應該是又進入了空間傳送。
再次醒來,人如在半空,窗外有白云飄蕩,而周圍景物十分陌生,似乎還是桌椅,但與往常所見大不相同。
隨著洪水般的信息涌入,華瀾庭的頭腦炸裂般劇痛,眼前發黑,不由雙眼一閉。
等再睜眼,緩過神兒后,他一時莫名驚詫。
他漸漸清楚了這里是哪里,他身在何處,自己是誰,卻目光呆滯,不敢置信。
因為,在他的意識里,此時是公元二零零一年九月的一天上午,他正坐在世界貿易中心大廈北塔樓九十四層咖啡廳靠窗的座位上。
這里是個城市,名叫紐約。
華瀾庭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是在晉公盤里進了水了,而且還扭了腰了,不然怎么到了,扭腰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