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晚風，從靜謐的山間小城的地面上輕輕拂過。
緯度不算低的獵鷹城，傍晚五點過后，天色就很快暗了下來。
空了大半的城市，路燈準時點亮。
全市僅有的一座超級大樓前，成千上萬的人，從山城的四面八方匯聚回來。背著包，拖著皮箱，披著毛毯。所有人依然狼狽，卻沒了最初的倉皇。
聚到一起后，紛紛說起昨晚上各自的操蛋遭遇——四五百名王者級獵魔師，在區區七八十只玄體類生物面前，竟脆弱得就像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嬰兒。雖然嘗試著封印，可只需要現場的怪物數量超過三只，那套封印的流程，就決然無法完成。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地記得，自己昨晚死過一次……
死得那么簡單，那么絕望……
張玲玲一家四口，順著人群，緩緩進入超級大樓避難。大樓頂樓上，上百人站在城市的最高處，舉著望遠鏡，遠遠眺望城市中正在發生的一切……
全市所有的建筑物，一幢接著一幢，像變魔術一樣平地消失，只留下平整的地基。號稱大魔王的那個家伙，在此時的他們眼中看來，倒更像是一臺挖掘機。
耿江岳拆樓的意義何在，全市僥幸活回來的一萬多人，沒有人能真正明白。
樓里頭甚至有人竊竊私語，嚼著舌根。
“該不會昨晚上的怪物，是他放進來的吧？”
“有可能啊……先弄死我們，再救回我們，再挾恩圖報，順理成章拆掉全市的房子，讓我們無處可去。他不是要找小學老師嗎，我們這些人，這下子暫時無家可歸。只要跟他去了海獅城，那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了。傻一點的，說不定還會他感恩戴德……”
“可要是……他真的救了我們呢？”
“那他就是我親爸爸！”
“操……你想得倒美……”
獵鷹城里的居民，平均綜合素質，差不多就是人類社會的頂尖。能在這里過安穩日子的，哪怕是環衛工人，都至少是碩士學歷。這種智力水平能想到的東西，絕對不是海獅城的北城土著們可以比較的。所以哪怕是懷疑，角度也都選得十分清奇。而且最關鍵是，基本上不會有人鉆牛角尖，既有科學精神，又講實用主義。
而這種人，恰恰就是現在的耿江岳最喜歡的。這一年多的事情經歷下來，耿江岳已經再也不是那個只會做好人的少年，他開始認真計較利益得失了……
畢竟他的孩子，可不會像他這樣開掛。
總該為下一代做點起碼的打算。
獵鷹城比海獅城大不少，但以耿江岳的移動速度，其實也大不到哪里去。兩個小時后，這座城市除了城墻、路燈、發電廠和超級大樓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造建筑，全都被耿江岳拔除干凈。整座城市，徹底變成一個能讓地產商激動致死的空殼。耿江岳也借著這些建筑物所轉化成的能量，以及由這些能量轉化成的靈力值，補回了他一口氣救回一萬多人的巨量消耗。甚至還有多出的部分作為儲備靈力值，足足十億多點，干死十個唐威都有富余。
拆完獵鷹城，耿江岳迅速回到城市的超級大樓。
大樓里頭的人們，這兩個多小時里，一直都在樓頂和一樓的公共區域里等著，不出所料地盼回耿江岳后，所有人聽到廣播的聲音，便快速集結到了樓下。
一萬七千多人，人頭攢動地擠在大樓的大禮堂內。
這里原本是獵鷹城長老院開全球獵魔師工會年終大會的地方，外人根本不能進來，但今天，不僅那些留守不去的獵魔師來了，還有留守獵魔師們的家屬，本地的工作人員和游客，也都擠了進來。他們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在這種情形下，根本沒有選擇。
獵鷹城的機場都完球了，連飛機都被耿江岳拖走了，他們不來這里，那大晚上的，還能去哪兒？中南次大陸聯盟到處都在鬧感染，連獵鷹城昨晚都淪陷了，現在一個人連個像樣的交通工具都沒有地跑出去，那跟找死有什么區別？
而留在這里，那就不一樣了。
不僅好歹還有四百多名的廢物王者獵魔師可以心理安慰一下，最關鍵是，大魔王耿江岳似乎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如果說曾經全世界最安全的三個地方分別是天京市、獵鷹城和圣約翰彼得堡，那么現如今，世界上能被稱為“絕對安全”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海獅城了。
畢竟，耿江岳這個狗逼，他炸了平安閣。
全球人民關于“安全”的信仰已經徹底崩塌了好吧！
大禮堂里的人們，仰著頭，用滿是崇敬的目光看著站在臺上的耿江岳。
耿江岳也同樣看著他們，并且一下就找到了張玲玲他們全家。
這個姑娘說喜歡他，要以身相報。
耿江岳果斷答應了。
海獅城正好缺小學老師，媽的一天給她排12節，讓她嘗嘗什么叫當牛做馬的滋味……
成年人，必須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負責！
臺上臺下，深情對視片刻。
耿江岳醞釀得差不多了，終于掏出了他的石墨烯電池大喇叭，永遠不怕會沒電地沉聲說道：“各位，大家好，我是耿江岳。是我救了你們，但是你們不用謝我，因為我只是順手。而且你們欠我的，也已經還了。大家現在兩不相欠。
現在呢，擺在你們面前的路，大概有三條。
第一條路，你們所有人，可以繼續住在這里。而且我誠摯建議，你們最好就不要找人蓋新房子了。因為根據我這些年闖蕩江湖的經驗，幻靈界生物最喜歡出沒的，就是那種人口密度低的地方。像獵鷹城這么大一片地方，只住一萬多人，你們昨晚上被怪物追殺，客觀地講，基本就是純屬活該。尤其是那些過來旅游的，更是自尋死路。
那接下來，如果你們選擇住在超級大樓里，雖然受到襲擊的可能性依然是存在的，但是人口密度好歹上去了，而且你們這些人的靈力值都不低，要是不像昨晚上那樣分散，怪物們也未必敢對你們下手。那群狗逼怪物，也是欺軟怕硬的。像我現在在高原大陸有一支后勤隊伍，就四千多人，比你們人數還少，每天在外面宿營，到現在就沒什么怪物趕自己送上門去找死。
不過話說回來啊，最好你們還是別繼續再這里住了。
一來物資運送困難，二來一萬多人住在這里，大樓的管理也是要調整的。所以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們這群家伙，在獵鷹城長老院解散后，應該處于無政府狀態很久了。不然昨晚上不至于連個組織抵抗的隊伍都沒有。那么這樣一來，大樓的管理權歸屬誰，就是很麻煩的事情。還有就是，像你們這些也算是大人物的人吧，就算想在獵鷹城里養老，也總不能下半輩子就真待在超級大樓里不出去了，這特么跟人肉電池有什么區別啊？
海獅城現在都沒人肉電池了，你們會甘心就這么過下去嗎？
不會的，對不對？”
臺底下，有單純的少年輕輕點頭。耿江岳對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所以我覺得，還是第二條路比較適合你們。就是跟我走……”
“我愿意！”臺底下，張玲玲傻憨憨地直接高喊出來。
耿江岳也不含糊，立馬把貝隆城的那個空間坐標收回來，往臺上一放，說道：“好！愿意跟我走的，等下就可以從這個傳送陣，直接去海獅城報道。從這個傳送陣出去，就是海獅城的總部大樓門口，你們到地方后，我馬上就讓人給你們辦入籍手續。
不過不要慌，先聽我把話說完哈……
海獅城呢，現在眾所周知，很缺老師。
而且不是缺一個兩個。
我們那邊，目前有三十七幢超級大樓，其中三十六幢樓，都需要安排從幼兒園到高中的老師。每幢大樓，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六所，因為接下來海獅城要強制推行十五年義務教育，我得保證每個年輕人，從幼兒園到高中這段時間里，都是坐在教室里的。
我粗略算了一下，按照我們每個大樓片區的學校分別對應一萬名住戶，那么每個片區的學校的總在校人數，大概就是一千人。
從三歲開始到五歲，幼兒園里大概能有三百人，大中小班各三個，每班三個育兒老師，一共需要二十七名老師。教什么內容無所謂，反正保證孩子心理和精神健康，能聽懂人話、能知道做人要講道理就行，外加一名校長，還有副校長和校長助理，三十個編制。一幢樓六個片區，就是一百八十人。全市三十六幢樓，加起來六千五百人左右。
六歲學前班最多算一百五十人，分三個班，每個班需要語言課和算術課老師各兩名，十二名老師，外加一個校長、副校長和總務處主任。十五人編制，一幢樓需要九十個老師，全市三千多，我可以給三千五百人的編制。你們要是愿意去，相當于三個人干兩個人活。待遇和我在網上發的，小學老師的待遇一樣，都是十萬東元年薪。
但最關鍵不是錢，我也知道你們對錢都沒有興趣。
關鍵是，現在這個國際形勢，除了海獅城之外，你們還能找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嗎？
沒有了吧？”
耿江岳看著臺底下，臺下的人們，互相對視，心里非常有數。
耿江岳繼續道：“最后小學老師這塊，海獅城接下來要試行五年制教育，不再是國際通行的四年。每個年級分四個班，只交語言、數學和通識三門課，一個老師只帶一個班。一所學校六十個老師，外加包括校長在內的十個行政編制。
一幢樓四百二十個編制，全市需要一萬五千人，我安排一萬六千人。
這樣從幼兒園到小學，海獅城的教師缺口，就是兩萬六左右。咱們今天這里的人，全都加起來，還嫌不夠。所以呢，我給你們的第三條路就是，你們把個人資料交給我，然后有家有口的，可以回去找自己家里文化水平還可以的朋友啊，同學啊，同事啊，能騙就騙，能嚇唬就嚇唬，威逼利誘都可以，當然那個什么師范專業畢業的優。等你們找到合適的人，就給貝隆城市政府發郵件告訴我，我會第一時間趕去，把人接過來。
海獅城今年的第一大目標，不是別的，就是把小學先搞起來！
然后明年搞初中，后年搞高中，老子就不信你們敢出賣我！
對不對？大聲告訴我，你們敢不敢出賣我？”
臺底下一群人面面相覷，耿江岳這個大魔王，過度耿直了……
這種問題，自然是沒人回答的，只是有個縱橫三位數少女的PUA高手舉起手來，朗聲問道：“那么耿先生，您的意思就是，今天在這里的人，誰都走不了了是吧？
我們是必須加入海獅城國籍了嗎？”
“隨便啊。”耿江岳一攤手，“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的，等天亮了你們可以自己出城，不過路上要是遇到什么嚶嚶怪啊、嗷嗷怪啊、嗚嗚怪啊之類的，那我就不見得還能再救你一命了。我也很忙的，你要不是海獅城的人，在我眼里的價值，最多等同于同等質量的大便。”
那人渣嘴角微微一抽，放下手道：“好的，我知道。”
“知道就好。”耿江岳點了下頭，又道，“好了，意思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待遇上，肯定不會虧待大家，海獅城雖然現在基礎設施都還沒完善好，但一定會一年比一年好。人呢，最重要的就是生命，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能活下來，才是第一要務。海獅城，可以給大家提供所有安全和物質上的保障，大家需要其他什么東西，也都會盡可能地，分早晚地滿足。工作上的壓力，也絕對不會太大，小學階段和小學以下的，絕不會給大家安排什么考核任務，當然如果能干好，有獎勵。破甲膠囊！！”
這四個字一出口，底下頓時就炸裂了。
破甲境界，也不是所有王者級高手都能掌握的……
而且最關鍵的是，耿江岳的這個小藥丸，它省時間吶！
“好了，好了，先別激動。愿意跟我走的，現在就請上來吧！”耿江岳退開一步，讓出傳送通道的位置。臺底下躁動了一下，人群中立馬就有人拱出來。
張玲玲拉著她爸的手，從人群中擠出來，蹬蹬小跑上去，跟跟耿江岳眼神交錯，想都不想就走進了傳送陣內。張玲玲的媽媽，抱著小兒子一起沖上來。名叫張泰恒的張爸爸，遲疑地多看耿江岳一眼，便也就不猶豫，一步垮了進去。然后是張玲玲她媽，硬著頭皮，最后進去。
一家人走完，耿江岳看看臺下。
臺下的人還在擔憂，張玲玲突然又從那邊走了出來，沖耿江岳喊道：“哇！你們那邊晚上有人在街上跳舞啊！”剛喊完，張泰恒就從傳送陣里走出來，沉著臉把張玲玲拉了回去。
見到這父女倆在傳送陣兩頭來回蹦跶，底下的眾人立馬就沒那么多顧慮了。站在臺下的一名獵魔師，領著家里人，腳步沉重地走上臺來。
耿江岳跟他一握手，獵魔師道了聲謝，拉著老婆，走了進去。
有人帶了頭，臺下的人，開始逐個逐個，慢慢排起隊伍。耿江岳靜靜看著，也不著急，也不催促，還抽空在市民卡上編了條短信，自己也跳回去，給栗子發了條信息，讓她安排一下這些人的住處——也沒地方，只能先讓他們睡超級大樓的走廊。
獵鷹城的超級大樓里，隊伍走得很慢。
獵魔師和他們的家里人倒還好，但那些被雇傭到獵鷹城的服務人員，問題就比較多了。
而這些人，恰恰又屬于絕大部分……
“耿先生，我是圣約翰大學畢業的環境衛生專業碩士，專業研究方向是道路衛生環境綜合治理，我不想當小學老師啊，當大學老師行不行？”
“道路衛生環境綜合治理是什么玩意兒？”
“就是俗稱掃大街的。”
“這種專業……教小學數學很侮辱你嗎？”
“不侮辱嗎？”
“侮不侮辱？”
“嗯……不侮辱，不侮辱……”
這樣的對話，一次又一次，接二連三，耿江岳在被煩了兩個多小時后，忍不住找來籃子這個教學部長給他擋災，自己就跑出樓去，開拆獵鷹城里剩下的設備。
中南次大陸聯盟的衛星影像下，原本昨晚上獵鷹城燈光全滅，就已經讓聯盟政府覺得不太正常，但迪莫政府行政效率低下，加上獵鷹城又地位超然，所以愣是沒派人來調查。
今天傍晚，總算看到獵鷹城又有亮光了，他們心里正松口氣，結果到了這會兒九點多，耿江岳把城里頭的發電站一拔掉，全市的路燈，瞬間同時熄滅。
這些天被全國各地的感染變異事件搞得焦頭爛額的情報處負責人，一聽到報告，頓時臉都白了。獵鷹城都完了，那全國還有什么地方是靠得住的？
貝馬城嗎？
去年變異剛爆發的時候，鬧得最兇的就是貝馬城啊！
中南次大陸聯盟政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迪莫無能狂怒，直接宣布全國全城，要憋死傳染源。
獵鷹城里，耿江岳拆完發電廠拆路燈，拆完路燈拆其他漏掉的公共設施，拆完所有公共設施，又開扒獵鷹城的城墻。三個小時后，曾經繁華一時的獵鷹城，被拆得只剩下一座超級大樓，孤零零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而大樓里頭，那些拖家帶口和無牽無掛的人，能去到海獅城的，都已經過去了。只剩下半數的受雇傭者，進退無著。
漫天的雪花，從獵鷹城的上空飄落，落在這片將近三百年不曾被冰雪碰到過的地面上，很快就堆起一層厚厚的冰雪……
耿江岳一身雪花回到室內，看著臺底下的人，沉聲道：“現在給你們的家人和朋友打電話，讓你們的家屬和朋友，還有朋友的家屬，不管用什么辦法，一周之內趕到這里。
要來就全家一起來，一個都別落下。
我只給你們一周時間，我不是在求你們，這是你們欠我一條命的代價。
現在開始，倒計時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