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見蘇劫一臉緊張,心中也是萬般感嘆,心道:“太傅是真的關心寡人和母后。”
隨后便說道:“政兒以為只是受了風寒,這點小恙何須去說,沒想到,夏無且數日之前才告訴寡人,說是心病,在加上風邪入體,所以成了惡疾,而心病不愈,便難以用藥啊。”
蘇劫神色肅然!
看著嬴政一動不動,道:“心病?太后可有和你說什么。”
嬴政一愣,也不猶豫,便將幾日前,趙姬和他說的話,盡數說了出來。
此刻,蘇劫終于知道,趙姬的心病是什么了!
嬴政忽然起身,稽首道:“太傅,秦律可以舒緩心緒,對此病亦有大助益,樂府令那些人無能,都被太后給趕了出來,政兒懇請太傅,能不能去給母后撫琴,母后若是能聽到太傅的奏樂,必然可以治愈心疾。”
次日,夜幕降臨。
嬴政帶著易容后的蘇劫直接來到了甘泉宮的門口。
趙高依舊站在門口,一見到嬴政,便立刻小跑了過來道:“大王,太后……太后!”
嬴政擺了擺手,道:“讓他們都出來吧,寡人請來了樂師。”
趙高詫異的看了看蘇劫。
嬴政這才對蘇劫稽首道:“先生,母后就拜托你了。”
蘇劫拉低了聲音,說道:“在下盡力而為!”
隨后,也不在猶豫,推了大門,朝著趙姬所在的寢宮緩緩的走了進去。
趙高問道:“大王,成不成啊?”
“應該能成吧。”嬴政也不確定的道。
若是太傅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高,母后到底是什么心病?”
趙高機靈的說道:“高怎么會知道呢,不過大王若是真的想知道,不妨聽聽這個樂師彈的秦頌?”
“哦?什么意思?”
趙高道:“既然是心病,那么便要心藥,大王不是說這個樂師所彈的秦頌可以治愈太后嗎?既如此,我們不知太后的心病,但是可以聽到這個樂師所奏的心藥,如果真的能夠治愈太后,那么就可以從這個心藥去推斷太后的心病,不是嗎?”
嬴政瞠目的仔細的看了看趙高,讓趙高一陣不自在。
嬴政道:“看不出來啊,高,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了?”
趙高連連道:“大王,小的不聰明,小的所想的一切,都是圍著大王來想,讓大王以為我聰明了,是大王聰明才是。”
嬴政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在這里聽著吧。”
當蘇劫走進寢宮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大簾帳后面趙姬的括影,趙姬微微靠在床頭,一動未動。
二人只有一簾之隔。
蘇劫看了看趙姬床榻外的已然冷卻的湯藥,心中萬般滋味,那是種最為單純的憐憫。
終于,蘇劫不在猶豫,而是抬步走到了離趙姬床榻兩丈外的案幾處,掀開裙擺緩緩坐下。
案幾上,此時置放著一張十二弦秦箏,一邊的香爐正飄起了裊裊青煙,整個屋子里都是一股檀香充斥。
一道幽靜羸弱,略帶威嚴的的聲音道:“本宮不用,你出去吧,告訴大王,不必派人來了。”
聲音無力,這是身體虛弱的征兆。
讓蘇劫頓時想起了數日之前,他無意中聽到趙姬所說的話。
蘇劫喃喃道:“太后的身體,不容樂觀啊。”
隨著蘇劫的話,趙姬半天沒有出聲,忽然道:“你好大膽,居然置本宮的話于不顧,本宮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小小的樂師來說三道四。”
蘇劫就這般看著趙姬的括影,出聲道:“在下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不是滿屋的香煙,和秦太后的莊嚴,而是一種失意,痛苦,絕望,悲傷,這些東西已然在這里填滿,可惜的是,大多人都看不見,看不見太后心中之疾,已然病入膏肓。”
半響。
趙姬的聲音響起,道:“本宮豈會有疾?本宮看你是一個懂音律之人,不想治你得罪,速速出去,本宮不想聽你說話。”
蘇劫看著趙姬的影子,繼續說道:“太后心里想的,沒有人會知道,但是太后是否明白,你的心疾,無法瞞過音律,因為每一段秦頌,每一曲音律,都包含著一個人不同時期的記憶和情感,這一點,不管太后你怎么掩飾,都無法控制的。”
趙姬頓時,心中升起了萬千詫異,問道:“無法瞞住音律?為什么。”
蘇劫道:“在下認為,音律是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太后悲痛欲絕之時,若能切合太后心中所疾,便可形成共鳴,這樣的情緒是太后無法控制的,若是共鳴,便可以撫慰太后的心疾。”
趙姬喃喃的道:“你的道理,本宮雖然不太明白,但卻是初聞震耳,共鳴,還有這么一說!”
隨后,趙姬冷笑道:“不過,你說你的秦頌能夠讓本宮共鳴!本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也許,這個天下中有人能做到,但是,絕對不是你。”
蘇劫輕輕的道:“太后,能不能做到,不是在下的口舌說的,而是這架秦箏說了算。”
趙姬沉默半刻,道:“既然你說出了一番本宮從未聽過的道理,也算受你一言,若是將你轟出去,便算對秦頌的不尊,本宮便給你一次機會,你演奏一曲秦頌,便退出去吧。”
蘇劫撥弄了一根弦!
道:“多謝太后,不過,在下不會秦箏。”
趙姬的聲音幽幽傳來,道:“何意?”
蘇劫道:“在下只會另一種音律,那就唱給太后聽吧。”
“唱?是詠唱嗎?”
不等趙姬在繼續說話。
蘇劫,十指如流水在秦箏上劃過,頓時,一種趙姬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律曲在寢宮中所彌漫。
手起滑落之間,琴曲化作萬千哀怨。
仿佛滲透入了檀香里的青煙,清幽繞梁,又皎潔自如。
蘇劫聲音低沉。
這是他第一次,將后世的曲子送了趙姬。
為什么是這一曲,因為在蘇劫眼里,這首曲子,就是趙姬一生的寫照,當初,聽見趙姬在子楚面前的自訴開始。
趙姬在蘇劫的心中,便化作了一朵紅色的薔薇。
對,一朵即將凋零紅薔薇。
趙姬聞律渾身顫動,這音律雖然泠泠涓媛,但是卻如雷入心,頓時不能自已!
“這是什么?你唱的是什么。”
蘇劫輕輕出聲,隨著曲子出現,越來越幽怨。
趙姬此刻雙目淚下。
渾身不能控制,她心道:“不可能,不可能!”
趙姬拼命的搖著頭,想要將這樣的情緒給拋出心中,她拼命的用雙手緊緊的捂住耳朵,可是,很快又放了下來。
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心中一邊痛,一邊火熱,她忽然抬起了頭,喃喃自語,道:“蘇劫?”
趙姬努力的掀開大大的簾帳,
露出眉心一片殷紅的綻梅,她虛弱無力的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人。
一時間,滿心失望,又跌坐在了床榻邊上。
趙姬無數委屈的淚水從臉上低落。
“紅薔薇!?要看著自己枯萎凋零嗎?”
琴聲幽幽不絕,低沉又悲泣,蘇劫低沉的聲音,和音律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此時,浮若玄英,默若嶙峋,煢煢有思,嗈嗈無冗。
趙姬看著面前的人。
她努力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蘇劫走了過來,兩眼含著水花,她不相信,此人的音律真的入了他的心間。
她不能控制。
怎么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不想承認,但是,面前的人是個她并未見過的人。
她一步步來到了蘇劫的跟前,蘇劫并沒有停下,而是圍繞著蘇劫緩緩的走了一圈。
此時,屋外的嬴政和趙高還有一干樂師都站了很久,忽然聞音,頓時感受到一股無邊的凄涼,嬴政也是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想看看這個大王找來的樂師到底有什么本事。
趙高忽然大叫一聲道:“大王,是……”
嬴政怒道:“不許出聲,寡人還在聽,紅薔薇!?是什么?”
趙高猶豫,眼睛連連轉動,在嬴政的注目下,才忍著頭皮,道:“好像是太后。”
趙姬緩緩走到了蘇劫的面前,含怒伸出手掌一掌拍向了蘇劫還在彈奏的秦箏上。
“噌……”
頓時,巨大的余音作響,制止了蘇劫的彈奏。
趙姬看著蘇劫道:“你好大膽,你怎敢如此欺辱本宮。”
蘇劫抬頭看著面前已然悲泣如梨花的趙姬道:“看來,太后你入心了。”
趙姬問道:“告訴本宮,這曲叫什么。”
蘇劫道:“就叫,趙姬。”
趙姬愣住了,她正視的看著蘇劫,二人四目相對。
趙姬忽然笑了起來!
蘇劫就這般看著趙姬就這么大笑了起來,渾身充斥著一股心酸夾雜著喜悅。
聲音中有喜悅,有無盡的喜悅。
趙姬梨花帶雨下,面色忽然涌出幾絲紅潤,趙姬掛起了酒窩,笑道:“你說本宮在音律下,無法藏著自己的心思,本宮現在相信你的話了,但是,在音律下藏不住的,應該不單單是本宮的心思,你說對嗎?”
蘇劫正要說話。
趙姬卻出言將他的話一把給打斷,繼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告訴本宮。”
蘇劫眉目一皺?你不知道?
還是真不知道。
蘇劫看了看趙姬的雙眼,充滿了光彩,似乎真不知道啊,蘇劫道:“在下……在下,趙秦。”
趙姬抿嘴一笑,道:“趙秦,好名字。”
隨后,趙姬道:“扶我坐過去。”
蘇劫不動。
趙姬道:“你敢不聽本宮的話。”
蘇劫這才上前,伸手扶住了趙姬,二人一步步的來到病榻前,趙姬道:“本宮的心疾可不會因為你的一曲便治愈,恐怕還要一些時日,我會告訴大王,這些時日,你就在這里,時時為我撫琴,直到本宮病愈為止,趙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