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嬴政笑道,走到漢子的面前,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
讓漢子一臉惶恐。
嬴政笑道:“老令啊,各個都是泥土人,能否找個地方讓寡人和這一干臣子見見水?”
見嬴政沒有責怪,更是詢問見水。
漢子不由放下心,道:“那小吏請大王前往瓢口,最是提神。”
鄭國也符合道:“對,那里水好。”
嬴政一揮手道:“你們說哪里,就哪里!”
嬴政說完,大步就邁出的大帳,臣子們互相使了一個眼神,便跟著嬴政出去了。
瓢口佳地,是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泊。
這是中山引水口修成后試放涇水,在瓢口峽谷中積成的一片大水,因為試水,引水口尚需不斷調整大小,峽谷兩岸于溝底也需要多方勘驗!
一個時辰后。
漢子道:“大王,老令據實說話,下水會否攪擾滲漏,可否勘驗?”
嬴政笑道:“怕是這里一開,涌上萬千人踩踏,也無所滲漏,不得了啊,好得很。”
得到了嬴政的贊許。
四處的泥工們興奮的大喊。
嬴政忽然促足在一片清澈的河灘邊,便要脫衣戲水,眾人紛紛駭然,王綰嚇得前去阻攔。
嬴政道:“水為我用,用水敬水,我秦國以水為德,有何下不得,眾位一同,誰也不許站在這里。”
一干老臣頓時呆立了。
他們這老骨頭一把,還要脫衣服戲水,成何體統。
思慮之間,嬴政率先脫衣跳了下去。
蘇劫也跟著跳了下去。
泥土工們紛紛大笑不已,“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李斯悄悄說道:“眾位,秦人敬水,再說大王都跳了!”
說完,李斯也跟了上去。
此時,周圍的百姓們,山呼海嘯一般,臣子們咬了咬牙,也脫去外衣,跳了下去。
約莫半個時辰,早有士卒紛紛準備好了新的衣服,給一干朝臣們換上。
蘇劫在李斯耳邊說了句話。
李斯點點頭,在一處空擋的泥地利,道:“大王,臣請繼續會商工期。”
嬴政道:“好!”
此時,鄭國還有一干水工紛紛稽首道:“臣等已直言,敢請大王示下!”
嬴政看著所有臣工,一頭濕漉漉的散發,便說道:“今日會商,縣令工匠所言,寡人對目下之情形已然明白,秋種完工或有艱難,然而,大田令已據實陳明了工地的境況,以為不當搶工為上,其最大擔憂,便是急工毛糙,反受其害,寡人讓諸位換個地方說話,便是想諸位松下心,多些權衡,再來重新會商,當能更為清醒。”
面前,百官和鄭國以及水吏們一片肅然。
嬴政舉重若輕,從容氣度讓他們萬分折服,事實上,此時大家身裹粗布站在曠野之中會商,都有幾分欣欣相向的慷慨,渾身熱血都在奔涌欲出。
可見嬴政之厲害。
嬴政忽然面色一重,低沉而慷慨的說道:“雖則如此,寡人還是要說一句,合渠雖難,工期還是有望搶前。”
嬴政炯炯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上。
果然即便是那些水工,此時也沒有出言辯駁!
嬴政接著說道:“不是嬴政好大喜功,要執意改變大田令原定工期,所以如此,大勢使然,河渠實情使然,先說河渠實情,鄭田令屬下之言,自然有理,然其擔憂卻只有一個,怕毛躁趕工,毀了河渠!也就是說,只要能精準的依照鄭田令法度圖樣施工,快不是不許,而是好事,寡人可說的對?”
泥工們紛紛看去。
紛紛道:“大王明斷!”
嬴政點頭,環視一圈,道:“再說大勢,去歲夏秋冬三季大旱,任誰也沒想到今年開春還會大旱,開春既旱,今歲夏天關中依舊無收,一年有半,兩料無收,關中庶民十室九空,老天之事,料不定,靠天,已然無望,今歲一空,便是三料無望,三料無收,秦國腹地何等景象?諸位可想而知。”
“寡人聽說,楚國的淮北之旱情已經緩解,今歲夏收至少可得六七成,夏種若再順當,楚齊二國便會徹底度過饑荒,恢復國力,也就是說,秦國今歲秋種若是無望,便會面臨極大危局,到時,關中大饑,庶民難保不外逃,加之府庫屯糧已不足一半,也便是說,眼下秦國的糧食已經難以維持一場戰爭,若是這般,到時,若被山東列國知道虛實,合縱攻秦,十有,我秦國將會面臨數百年來最大的亡國危機,嬴政不通治水,然對軍國大勢還算明白,諸位但說,此其時也,秦國何以處之?”
雖然。
嬴政可以說的淡緩,全然沒有那股朝堂上的凌厲,但誰都聽的出來,此乃嬴政之心聲,亦大秦之難!
泥工門聞言,頓時一種寧樣的情緒彌漫心頭。
忽然,一個縣令走了出來,對著嬴政道:“臣啟吾王,天要秦人死,秦人偏不死,水旱奪路之戰,臣代受十五縣請命,我等各縣精壯民力,愿結成決水之兵,死戰干渠!若工程毛糙不合鄭田令法度,甘愿以死謝罪!!”
隨即。
其余縣令,紛紛大聲道:“秦人陷陣之師,死戰干渠!!!”
十幾個縣令一齊站出,大吼之聲不絕余耳,山谷為之蕩波!
秦國的縣令,非后世的縣令,后世的縣令屬于九品。
秦國的縣令屬于大吏。
秦法有定,萬戶以上的大縣,主官稱縣令,萬戶以下的小縣,主官稱縣長,縣令年俸六百石,縣長年俸五百石。
六百石,在戰國秦漢之時就是衡定一個大臣的界限標準。
六百石以上為大臣,六百石以下,為常官。
縣令爵同六百石大臣,只有秦以及西漢之時是這般,后世以降,縣令地位一代一代的日漸衰落。
而此時,十幾個大臣甚至都說出了甘愿去作陷陣之士的話語。
泥工和鄭國等人哪有不受觸動。
百姓們亦哪有不受感觸。
嬴政拍手,道:“好,寡人準許而等再行召集五十萬人,務必在秋種之前,決涇水之堤,望四海之野,奠秦萬世基業!諸位,可否于寡人一心而戰之?”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干,誓不休戰!”
忽然,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杵著拐杖走了出來,步履蹣跚!
老人對著嬴政道:“大王,老朽一定會在秋收之前,為秦國修好此渠,大王寬心。”
老者說的話聽起來沒力度,但是話語的意思,果決萬分。
眾水工紛紛投去關心及敬佩的目光。
“李老,你怎么來了。”
嬴政頓時扶起,道:“老人都能有如此向國之心,我大秦,何懼天下,何愁萬世!敢問老先生是?”
百官和蘇劫紛紛看去。
鄭國也不由走了過去,淚水奪框而出,道:“李,李老,你來此作甚,大王,這,他是我水家的李煥。”
“水家李煥???”
嬴政不可思議道:“汝父,李冰?”
老者道:“老朽得見秦王大令,知鄭國在此,故帶水家子弟三千,趕赴而來,想為大秦略盡薄力,以全昔日父親之功績,還請大王首肯。”
老者對鄭國道:“昔日,家父彌留之時還說,身后水家勝我者,唯鄭國也!”
李冰!
修建了秦國的都江堰,奠定巴蜀之富饒,創世千年。
如今兩代水工匯聚一堂,讓眾臣感受萬分。
嬴政激動的道:“原來是李冰先賢的兒子!嬴政,見過先生!”
李煥道:“大王切莫如此,老朽只想問,大王這是答應我了嗎。”
嬴政高聲且激動:“寡人看諸子百家,水農醫三家最具天下胸襟,李冰,鄭國,許行,扁鵲,哪一個不是追著災害走列國,何方有難居何方!與公等如此胸襟相比,其余百家大不如也,有先生之助,秦國朝野,永為鑒戒。”
大營之中。
嬴政緩緩的掀開蘇劫的簾帳。
其若有所思,面沉如水,看起來有些心思,他一眼便看到了蘇劫掌著燈,在案幾上奮筆疾書。
“大王!”蘇劫輕輕喚了一聲。
嬴政道:“今日之后,民心有所向,接下來,就要拜托太傅了。”
蘇劫緩緩道:“一百五十萬人!這糧食可不少啊。”
嬴政心頭一緊,道:“那太傅,可有把握。”
蘇劫的毛筆落下最后一字,隨即,用嘴吹了吹墨跡,道:“秦國想要三月修渠,想必他國眼里,那是不自量力,即便渠成,到底如何,能否可堪一用,也難以預料,不過,今日連一心為秦國的水工都認為,三月成渠,不是利民,而是害民,何況他國朝野上下呢?”
嬴政神色一亮。
蘇劫將絹帛遞給了嬴政道:“大王看看在說!”
嬴政看去,忽然問道:“太傅有幾分把握。”
忽然,李斯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腳部有些急促,人還沒進,“武侯,出事了!如何和大王說此事……”
李斯剛一進來,就看到嬴政和蘇劫一同看著他。
李斯嚇呆了。
“大王,臣……臣不是那個意思!!!”
嬴政冷著臉道:“廷尉有何話不能給寡人說。”
李斯道:“李斯的意思,是想和武侯商議之后,再行和大王說。”
嬴政冷哼了一句道:“說,什么事讓廷尉都如此慌張!”
李斯道:“今日縣令及鄭田令,將三月成渠之事告訴了各地的水長,沒想到,還是有人聚眾抵擋,認為此乃不可能的事情,此事已然鬧起來了,不過,水家和鄭田令已然親自去解釋,臣擔心,上令下行不通,耽誤大渠成渠,故想和武侯商議之后,在告訴大王。”
李斯的話一說完。
蘇劫忽然大笑,道:“大王,此乃大喜啊!!”
二人面面相覷。
蘇劫這才道:“若是沒人鬧,臣的計策只有五成把握,如今,已是十成,豈有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