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
嬴政剛一入書房,轉頭便問向李斯“太傅去哪了?怎么沒來?”
李斯這才說道“武侯說有重要的人要接待,便托臣給大王說一聲。”
嬴政道“重要的人?何人能被太傅說重要?”
“這?這個臣也不知啊。”
嬴政瞥了撇嘴,這才將思緒給拉了回來,問道“滅楚之將,你以為李信可能當擔大任?”
李斯愣神。
李信也算是武侯親自點的,為何大王會突然有此一問?
隨即說道“朝中軍事,武侯向來算無遺策,如此讓李信出征,必然有其道理。”
嬴政道“太傅知人,自知賁信之高下,然而,按道理,寡人亦覺得王賁可堪大任,李信雖是良將,但滅楚一戰幾乎關乎天下定局,太傅為何要用李信?不解!”
李斯想了想到“臣以為,太傅明知李信不及王賁扎實,卻要一力用李信,期間根由,不在將才之高下,而在廟堂之平衡。”
嬴政瞪著眼睛,此時恍然大悟,點頭道“不錯。”
李斯接著說道“天下六國,王氏父子滅其三,秦國寧無大將?大王縱然無他,群臣寧不側目?秦人尚武,視軍功過于生命,若眾口鑠金,皆說王氏之功盡秦王偏袒,武侯偏袒,群將無攻皆大王不用所致,秦國寧不危?王氏寧不危?”
嬴政道“也就是說,讓李信領兵,乃是太傅刻意為之!”
李斯點了點頭,稽首道“當此之時,唯有一法衡平朝局,滿朝其實應該都看的出來,此番大王點了李信,對諸位將軍以及朝野來看,便是大王啟用公議大將,做公攻滅最大一國之統帥,成,則戰功多分,敗,則群臣自此無話可說,戰事大將將來也唯以將才高下任之,大王便可再無所猶,被人說偏袒。”
嬴政忽然哈哈一笑,道“李斯,還是你的眼睛比寡人清楚。”
李斯連連駭然,說道“臣,于大王角度不同,豈敢于大王相比,等等,你剛才說敗?你認為,我秦軍亦有可能敗?”
“這?”
李斯連連一想,這么一看,還真有可能敗啊。
于是說道“世間多少事,只有流血才能明白!或許這才武侯的用意呢?”
嬴政搖頭,道“不對,按照你的說法,我大秦的軍士自然有可能敗,一旦戰敗,山東列國必然死灰復燃,太傅決然不會冒如此大險,所以,寡人認為,太傅讓李信領兵,必然還有其他用意,其根由便是在這個‘敗’字!太傅不能敗,秦國也不能敗了。”
忽然。
嬴政的目光看到了,面前的水壺。
“水壺”
嬴政陡然想起年前,蘇劫和他說的一個新的戰法,忽然拍手道“寡人明白了,寡人明白了!!!楚國必亡啊!”
李斯自然沒有聽懂嬴政話里的另一層意思,自當是嬴政想通而來武侯的深層意思,連連道“恭喜大王!”
熊啟回到相府。
便叫來了負芻和河淵。
三人在幽閉的屋子里會見,二人剛到,就迫不及待的問了關于近日朝堂上公議討伐齊楚之事。
熊啟說道“果然,還是先行攻打楚國。”
負芻聞言,面色驟變,“那可有議戰法如何?”
熊啟點了點頭,便將李信的戰法一一道來,“此次攻打楚國的大將,十之便是此人了。”
負芻道“那兄長所見,攻打楚國的時日何在?”
熊啟說道“三路兵馬的征調就需數月,還要準備糧草,最快,也要等到明歲初春之時,楚國覆滅之危機,已然近在咫尺,如此一看,亡國在即,如何是好?”
三人不由皺眉了半刻。
良久之后,負芻問道“兄長,秦王對儒家所提的周頌之詞,可有何異
議?”
熊啟聞言,立刻揚眉,說道“怪哉,大王似乎極為欣喜啊。”
負芻立刻神色一稟,說道“大王欣喜,從何說起?”
熊啟便將在大殿之前,和嬴政的一番對話,說了出來。
負芻接著說道“既然如此,若要救楚,只有一個辦法了。”
熊啟此刻,早就沒有了半點周旋的余地,負芻一說,便立刻看了過去。
負芻接著說道“我等此來,說服秦國王道寬法,其根本目的便是在于如何改變秦國的內政,秦國內政一變,其百年變法之根基必然動搖,雖不能一朝瓦解秦國的統治,亦不能將崇尚法家的秦國一日變成崇尚儒家,不過,只要民間市井之間,開始流傳儒家治世之學,以儒家之學評論朝議之風一旦盛行,秦國法制,便等于出現裂痕,其內政便可松動,到時,若是秦國百姓因為王道寬法的存在,以王道議法,滅楚之力便可大為受阻。”
熊啟渾身巨震,問道“天壽佑秦,萬有千歲!原來如此!!!”
如今,這八個字,已經在儒家刻意的傳播下,整個咸陽中的酒肆,商鋪,都掛了出來。
然而,這背后深層次的意義原來便是在這里。
而且,也看出了嬴政的態度。
尤其是嬴政大位贊賞讀書人,這番話,只要有人一說,立刻會傳遍整個咸陽。
到時,儒家之風便可風靡。
負芻接著說道“如今,大王讓我等修法,然而,如何修法,法為治人而說,廷尉署自然要訪查民情,應時應法而定,自然需要訪問咸陽中的士子,朝中博士,儒家和士子博士一旦加入修法之事,便可公議秦法之缺失,到時,秦滅楚,便可從內部開始先行出現爭論,亦可達到我等入秦修訂新法之大事,如此大有可為之事,一旦做成,秦法日漸衰,儒法卻日漸成為新法,以儒替法便前行了一大步了。”
負芻接了一句,道“要做到這件事,最重要的,便是大王對儒家的態度,我師孔鰱特意以周頌來主持此次大朝會,其目的,便是想探明秦王對儒家之態度,如此一看,亂法之事,必能成事,若是在開春之前,讓整個咸陽彌漫儒家王法之說,甚至可以提出不滅楚的王道之說,那明歲,秦國未必可以做到攻打楚國。”
熊啟聽完。
也不由極為震驚。
這是要挑戰秦法啊,雖然披著王道寬法的外皮,但是,真正的目的就很微妙。
一旦秦法被替代,王道寬法被實施,不求能阻攔秦滅六國的意志,可是,卻能在許多內政上,無限的拖延!
不僅如此,一旦王道之說,在王道寬法的外衣遮掩之下,流傳民間,被爭相議論,那對秦國的法制無疑是巨大的災難。
就好比。
一旦人心中,升起了一絲寬法的希望,就像一個火種,最終彌漫到什么地步,那就無法預料了,甚至到最后,將王道取代法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熊啟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只要秦國實施了王道,楚國未必不可自救,百十年后,即便秦國反應過來,那時,也未必覆滅得了楚國。”
負芻接著說道“其二,此次兄長一定要徹底的弄清楚,秦國伐楚之大略,隨后,派遣心腹,將伐楚的密謀送往楚國,一旦被楚國知曉了秦國的謀劃,那便可將計就計,覆滅秦國二十萬秦軍,秦若想卷土重來,怕是已然不知多少年后,兩計并行,決然萬無一失。”
熊啟嘆了一口氣,道“我非叛秦,只愿兩國長久治安,亂秦之事,不可亂說,適可而止,見度而行。”
負芻和河淵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并沒有過于意外。
熊啟被夾在秦楚兩國中間,確實難做,若不是楚國面臨如此災難,怕是熊啟根本就不可能這么做。
真要算,熊啟如今的行為,已經背叛了秦國。
負芻道“弟知曉,弟于兄長一樣,只為救楚。”
熊啟閉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