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朝議在秦王殿準時召開。
嬴政一落坐。
群臣稽首三呼,紛紛立于左右。
嬴政說道:“諸位,各方情勢有重大變化,國尉代寡人陳述,而后諸位斟酌如何安排。”
已任為國尉的繚,大步一出,拱手說道:“當下之變,主在三處!”
繚接著說道:“隴西將軍阮甕仲急報,蒙恬,李牧九原部擊退匈奴陰山之南,隨后,匈奴一部大舉西遷,聯合西海羌族部族,連來頻繁劫掠隴西牧民,目下有聯兵攻占隴西而后瓜分隴西之圖謀,原本已歸化為半農半牧秦人的老戎狄不足,有幾處發生躁動,有圖謀叛亂跡象,阮甕仲請增兵三萬,一舉擊退匈奴羌胡平定隴西。”
此話一出。
朝堂一片嘩然。
就說北方,在巴蜀馬蹄三件套的幫助下,九原已然占據了巨大的優勢。
可萬萬想不到,匈奴看似退去,卻居然聯合西方的羌族。
隴西是哪里?
那是秦國的龍興之地!
嬴政拍了拍王案,大殿上再次一片沉寂。
繚繼續說道:“其二,至合縱連橫以來,齊國君王后執政直至今日齊王建,齊國數十年不舉兵事,突然騎兵三十余萬進駐西界巨野澤。”
嬴政聽完,不禁冷笑。
現在滅了五國,齊國舉兵了?何苦載!
繚接著說道:“我大秦已然平定五大戰國,凡舉中華土地,列國余臣,皆有種種騷動,具黑冰臺細報,各國世族在滅楚之后,已然大量開始逃入齊國,以上,各種變化,臣開宗明義,今日之議事之軸心。”
嬴政大袖揮舞,說道:“寡人補充一點。”
“王翦和太傅合帶兵六十萬滅了楚國,如今,太傅分兵三十萬,挺進巨野澤于齊國對峙,其二,甌越,閩越兩路兵馬已經南進,南海一路由趙佗攀越五嶺南下,預計一年半后,可越過,抵達南海,當此之時,寡人在淮南也與太傅定下南海之策,便是籌建淮南大營,其兵員補充,主要在河內河外的幾郡征兵數十萬,諸位當以知曉。”
南海,對西秦來說每一個人幾乎都是陌生的。
大多都是只是從莊子的逍遙游之中知道這么個地方。
頓時,讓不少人生出盼望,臆想著那南天之下,又是一副何等的光景。
嬴政說道:“諸位,五國雖滅,天下仍在板蕩之時,外部有變,我也有變,外部之變,匈奴覬覦,西羌叛亂,齊國備戰,四方不安,我方之變,一則兵力運籌超出預期,三十萬鐵師抵達巨野于齊國兩望相對,南進之事平順,不會掣肘北方,當此之時,能否盡速平定隴西,同時攻滅齊國,一舉底定天下?諸位但說。”
此時,朝堂上,王翦和蘇劫皆不在。
軍中大事,自然是繚,辛勝,李信等人來主持。
辛勝頓時說道:“臣以為,可多面開戰。”
嬴政道:“辛將軍可說當下之情勢,如何可多面開戰?”
辛勝說道:“巨野鐵騎三十萬,南海三路大軍三十萬,看似已然占據我秦國舉國兵力,但隴西兵馬兩萬,九原云中兩年來新成軍五萬,連通原部二十萬,已然有二十五萬大軍駐守長城雁門關地界。內史郡幾番調動,萬余守軍不計,我軍可戰兵力也已在十萬左右。”
群臣聽道這里,不由點了點頭。
辛勝說的就是如今秦國大體上的兵力的布局。
內史郡,也就是關中,郡城,自然也就是咸陽,所以叫內史郡。
也就是說,如今整個關中的兵力,只有十萬了。
辛勝接著說道:“臣謀劃,隴西可派出內史郡鐵騎三萬,我秦國如今飛騎以不弱當年的胡服騎射,三萬秦軍,平定西羌聯軍足以,九原云中,分出半數人馬,作為于齊國之戰的戰后補充,而雁門關,留守十萬人,配備大型連弩萬具,足以防御陰山匈奴,幾十萬人滅齊,攻齊滅國足以勝任。”
嬴政聽完,笑道:“諸位以為如何。”
一時間。
將軍們紛紛出聲:“臣等贊同!”
辛勝,李信,都是朝堂上的四大將之一,此前,李信大敗,此時,朝堂上,李信已然沒有了當初那般意氣風發,看起來,到是沉穩了許多。
大王先問,李信已然開是深深思考。
嬴政看向李信問道:“李將軍似在思考,莫非有其他不同之建議!”
群臣頓時驚愕。
嬴政語出真誠,絲毫沒有因為李信大敗,而有無所信任之感。
頓時,讓所有人感受到了,秦王的似海胸襟!
李信上前一步此時,他想到的是蘇劫的教誨!
便立刻開口道:“臣的意思,于辛將軍的多面開戰,略有不同!當下說來,只作大王斟酌。”
眾人一聽,不由眉目一挑。
這還是那個李信嗎?
曾幾何時,李信作為四大將之首,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一看,少了幾分輕狂了,多了許多沉穩,如此一看,為何如此,諸位何能不知?
嬴政欣慰的笑道:“寡人要好好聽聽。”
李信說道:“西部北部,非外患,既頑敵,故需霹靂痛擊,然而,齊國這一面,則當大兵壓境,徐徐緩圖,若操持得當,齊國或可不戰而勝,此等方略,臣定為八字,西北峻急,東齊緩壓。”
李信的話,雖然簡短。
但是,在許多人耳中,如雷霆入耳。
細細一品,比時才辛勝所言的更是入木三分。
嬴政都驚道:“李將軍,所言,寡人都以為是太傅當面了!寡人為將軍高興,不知能否詳說?”
繚,等人也都細細品鑒李信的這番策略。
李信沒有因為嬴政的話而有半點欣喜。
內心依舊平靜,隨即說道:“齊國君弱臣荒,數十年不修兵備,如今五國已滅,齊國方有邊地駐軍之舉,但也未必上下同心,若能以內政周旋,再加數十萬大軍壓境,齊國很可能不戰而降。若是要結合秦國西,北,東大局來看,我軍三十萬壓于齊國巨野澤而不開戰,既威懾齊國以待其生變,又可策應西北以防不測,如果西北兵力不濟,可隨時兵發增援,若是西北順利早日完勝,則可合兵壓齊,其時無論是戰于不戰,我大秦都可一舉底定大局,斷無兵力不濟之缺失,又可顧忌四方而無混亂之憂。”
“好!說的好!!”
嬴政君心大悅。
作為戰國的君主,一舉平定了五國的君主,戰法的好于壞,他豈有分不出來的。
繚更是撫須笑道:“將軍悟性之高,在下佩服!”
隨即。
李斯,王綰,等人異口同聲的表態“臣等無異議!”
嬴政看著李信說道:“將軍知恥而后勇,寡人深感欣慰!”
李信稽首道:“罪臣不敢當!”
嬴政見李信這么一說,又看到李信今日的情形,道:“寡人知道,將軍如何必有大作為,不必執著于過去。”
隨后。
嬴政再次問道:“大策便按李信將軍所言,大兵壓齊,寡人在淮南之時,已然于太傅商定,由王賁率軍,蒙恬為副將,主持增兵之事,斷然無所憂慮,如今隴西反擊,由一員大將率我內史郡八萬鐵騎,于甕仲將軍合兵,務求一戰痛擊匈奴西羌,安定西部,尉繚,你以為何人可統兵。”
整個關中,除了城防,也就十萬大軍。
大王居然直接要出動八萬鐵騎。
這一個將軍,又將是鐵血大將了,話音一落,整個大殿上,一眾武將如嗷嗷待乳的乳虎,眼巴巴的看著繚和嬴政。
尉繚再次上前,稍微沉思了半刻。
便開口說道:“臣直言,隴西大將,非李信莫屬!”
舉殿皆驚。
李信更是直接抬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尉繚。
他可是敗軍之將,這可是隴西大將,八萬兵馬,加上原本的隴西兩萬大軍,便是掌管十萬兵馬的大將!能掌管十萬邊軍的秦軍將領,哪個不是威名赫赫。
蒙驁鎮守蕭關,也就是十萬大軍。
已然威震天下。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要知道,秦國法度嚴明,李信敗軍之罪尚未論處,已是大大的法外特例了,若再任一邊疆大吏,任誰也不敢如此想啊。
李信不感知性的看著尉繚。
嘴角微微顫抖。
兩眼泛出水光。
李信的事情,在秦國數百年來,就是唯一的一例,大王為什么不懲罰李信,當然,原因太多,或許是惜才,或許是因為關系到國公。
國公是大秦將士的信仰,是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標桿。
嬴政卻是整個大殿上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詫異的人,反倒是淡淡一笑,“國尉,何以如此?”
尉繚稽首說道:“李信為秦軍四大主將時,李氏引以為榮,李信統兵滅楚,李氏幾乎舉族男丁入軍,李信戰敗,李氏則深感蒙羞,嘗思雪恥,今隴西匈奴西羌劫掠,李氏以最能不同心奮戰?若得李信為將,豈非猛虎添翼,就事而論,李信為將,二大利,其一,能于人民三局之地立定軸心,大聚人心,其二,能于羌族匈奴飛騎之前,大展鐵騎奔襲戰之長。”
李信不管是追擊燕國燕王喜,太子丹,還是楚國的項燕。
都是以奔襲戰為展示之才。
西羌匈奴都是騎兵居多。
若是李信為將,定可大舉建功,這個道理,不難明白。
嬴政面無表情,說道:“國尉如此說,不怕壞我秦法?”
尉繚接著說道:“臣以為,啟用李信,不以為壞法。”
“為何?”
“秦軍新起,大將多為新銳,滅國之戰,更是五百年未曾經歷之存亡大戰,我軍摸索而戰,付出代價實屬必然,偶有閃失更是在所難免,法以強國,法以愛民,此商君之言也,若敗戰必殺將,則將能有幾人存?將之不存,國以何強?民何以安?天下有戰以來,如兵圣孫臏,武安君白起,武國公蘇劫,這般終身不敗者,仔細一看,兩百年出一人,豈是萬中無一可以描述的清楚由來!”
“然而,常戰之將,勝多敗少足矣,春秋之世,秦軍東出大敗,穆公不殺孟,西,白三將而最終稱霸,今日秦國要一統天下,豈能無如此胸懷?”
嬴政驀然怔目。
李信已然淚流滿面。
嬴政緩緩說道:“國尉之論,寡人贊同!!!”
舉殿異口同聲:“國尉之論,臣等贊同!”
嬴政哈哈大笑,看到已然淚流滿目,卻更加目光堅定的李信,說道:“隴西郡守說過幾次,隴西將軍阮翁仲勇猛絕倫,只是運籌稍差,若是小戰,寡人信得過甕仲,然則,此次匈奴西羌聯兵大進,隴西一旦有失,關中立見危機,故此,寡人也想到了李信,李信,寡人欲讓你為隴西封疆大將,替寡人護衛秦國的龍興之地,你當如何?”
李信一抹眼淚,來到殿中,三叩在地,道:“李氏一族,誓死為大秦,守護隴西!!”
歷史上。
李信敗了之后,沒有身死。
這無疑是一個疑惑,然而,更讓人意外的是,誰也不知李信去了哪里。
太史公和資治通鑒都沒有記載。
唯有后來,通過其后人李廣。
追溯起源,得知李信終身捍衛秦國的西境,隴西李氏由此而來,李信守護著大秦龍興之地的大將,由此看來,其一生之功業,不弱蒙氏,成為秦國肱骨之一。
泱泱華夏。
“秦王有此海納胸襟,天下定矣!”
蘇劫改了裝束。
率這一隊不起眼的人馬,拖拉著不值錢的貨物,來到了臨淄城外。
眼前的一幕,讓一行秦人都驚呆了。
臨淄城外的原野上,帳篷點點炊煙漂浮,恍如陰山草原搬到了東海之濱,一片片帳篷營地間的條條小道上,連綿不斷的出現一坨坨人,匯聚在這天下聞名的臨淄官道上。
蘇劫此刻,已然清楚,這里,便是五國貴族的大逃亡,如今親眼目睹,仍不眠心頭砰砰直跳。
這一年的秦楚大戰,楚國大商更是紛紛將根基轉移到了齊國,一時間,楚國商旅的豪闊酒肆成了整個齊國最顯赫游樂聚會所在,也成了匯聚關下流亡世族的寄居之地。
外面是一片流民。
里面是歌舞升平,這齊國,也當真戰國一奇葩!
蘇劫時隔多年,再次來到這座臨淄城,百感莫名。
城門口。
數千軍士守衛在左右,此時的臨淄,已然是不能入城了。
或者是,發揚著后勝的一貫傳統,想入城,入多少人,以金銀來衡量,若是金銀不多,別說周邊的縣城,都不可入,只能淪落到這郊野外搭起帳篷,尋求一絲心理上的慰藉。
蘇劫率人來到門口。
頓時被人攔下。
車夫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印,遞了過去,簡單說了句:“車中乃是齊國上卿!”
兵士將信將疑,驗明了身份,驚愕:“梅……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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