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對安導是很尊重的,他永遠是最適合《臥虎藏龍》的導演,對人物情感的把控這方面,老謀子無論怎么學都學不到。
細膩這種東西是電影創作者最重要的天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但生意歸生意,不該讓步的馬可會寸步不讓。
“安導,去我的宅子里聊天怎么樣,可以喝茶,也可以在那做飯吃。”馬可問道。
“好啊,我聽一謀說,你住四合院是吧?”
“是的,我不喜歡住高樓。”
“挺好的,冬天還可以曬曬太陽。”安導笑道。
當他覺得尷尬無奈的時候,他就會不停眨巴著大眼睛,靦腆地笑著。
別看他溫文爾雅,其實他的意志力很頑強。
但凡能當導演的,就沒有一個弱者,否則根本干不了這活兒,越優秀的導演越頑強。
所以馬可想要把安導說得心服口服,安安心心合作拍戲,是頗具挑戰的一件事。
本質上來講,這個戲已經不是安導籌備的了,而是馬可請他來拍戲,然后從版權到投資,都是馬可波羅公司掌控。
幾個人到四合院的時候,章一謀已經在那里等待了。
“早幾年就聽說你要拍這個戲,我當時也考慮過,后來想想還是算了,王度廬的小說不好拍。”老謀子說道。
“想法是早就有了,主要擔心拍出來沒人看。”安導說道。
拍完《理智與情感》之后,他又拍了兩部不溫不火的好萊塢作品,雖然有各種大獎傍身,但票房不好也沒用。
他其實還是很焦慮的,所以想要全呆灣的班底陣容,不想再出岔子,現在算是他事業的低潮期,既要顧慮票房,又不想妥協。
導演這個職業,連續三部戲啞火,段位就會掉一個臺階,連投資都不好找的。
至于為什么要用呆灣演員,安導當然有自己的想法。
華人的共同點就是歷史傷痛特別多,但又各不相同。
比如呆灣人能寫出《亞~細~亞的孤兒》這種作品,安導需要能理解這種失落感的演員,才能深刻理解他這部戲所要表達的情感。
如果不是馬可捷足先登,這部史上最偉大的華語武俠片,可能根本就沒有內地演員什么事,別說玉嬌龍輪不到張子依,羅小虎更輪不到馬可。
安李也不愁找不到投資,也不需要馬可的錢。
張子依已經在四合院等待,跑出來打招呼,十分熱情。
她今兒經過精心打扮,粉色背心配牛仔短褲,扎著頭發,跟她拍可口可樂一樣的造型,清純可人,還是讓幾個男人驚艷了一番。
尤其是幾個老男人,想看又不好意思,因為張子依的皮膚極好,看上去像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
看多了會讓人感覺不正經。
“章導好,安導好。”張子依嘴兒很甜。
“你好你好。”安導笑道,對她并沒有表現出太在意,也不認識,目前張子依沒有作品公映。
張子依有點小失落,她知道自己今兒來的目的。
她拍完老謀子的作品,心里就有點飄了,覺得自己好像要大火。
比高媛媛火十倍,比許青火十倍,比馬可的所有女人都要火十倍那種。
這樣一來,馬可肯定就會愛自己。
在她心里,馬可愛離離,只是喜歡她的乖巧,或者說不忍心拋棄。
其實他喜歡的是那種有靈性,努力上進的女孩。
以馬可現在的實力,完全能駕馭得了任何一匹烈馬。
張子依的目光不斷飄向馬可,希望他能在安導面前為自己爭取一番。
玉嬌龍這個角色,她真的想要,安李又是走的國際路線,搞不好自己以后就成了國際巨星,成為唯一一個配得上馬可的女人。
章一謀也在安導面前各種夸獎張子依。
“我們剛拍完《我的父親母親》,子依雖然沒什么作品,還是個新人,但她的悟性絕對是一流的,主要也適合玉嬌龍這個角色。”
“這戲還沒敲定呢,馬總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的。”安導干笑道。
他其實心中已經有最佳人選了,舒其。
馬可沒有說太多,只是默默煮茶泡茶斟茶,想等對方先開口。
對藝術家你不能用強權來壓迫,必須得尊重別人,說服別人,心服口服的那種。
否則是做不出好作品的。
許立功喝著茶,老練地笑道:“這鐵觀音不錯,苦澀寒烈,入喉回甘,有點像玉嬌龍,而李慕白呢,看上去溫文爾雅,卻帶著一股土腥味,有點像普洱。”
他這是在論道,讓馬可這個小年輕人明白,《臥虎藏龍》這個作品對人生的描述需要閱歷才能理解。
比如很多人不理解他說的,為什么李慕白帶著土腥味呢,這家伙不是天下第一嗎?
“這個戲本身并不是香江的那種流行的武俠,不知道馬導怎么看。”
馬可啜了一口茶。
“雖然現在年輕人已經不知道王度廬是誰了,也沒幾個人看過他的書,但談到武俠作品,香灣兩地傳承得比較好,古龍的書在內地賣得也還可以,他就是傳承王度廬的風格。
這種故事既沒有爭霸的熱血,也沒有為國為民的大情懷,像是寫給中年人看的,不管是李尋歡還是李慕白,一邊被封建禮教束縛,一邊內心的小兔子怦怦亂跳,即便看上如此美貌的玉嬌龍……”
馬可說到這里,拍了拍張子依白皙的小手。
這是一種暗示,沒有任何老男人看到年輕美貌的女孩會不喜歡,包括安導。
“他們也不敢放開手腳去愛,因為要顧及面子,顧及名聲地位。用西方弗洛伊德的理論來形容李慕白,那就叫姓壓抑,用安導的作品來對標,就是《理智與情感》。”
馬可講得很坦白,而且一副學貫中西的樣子,搞得大家無比驚嘆。
一個20歲的年輕人,如何才能做到透過現象看本質呢,還特意提到中年危機的心境。
很多年輕人既看不懂王度廬的李慕白,也看不懂古龍的李尋歡。
武功高強如何,大俠如何,是男人就想要女人,漂亮的女人,年輕漂亮的女人。
但很多時候,你只能憋著,憋久了就是內傷,只能喝酒修煉來澆愁。
當馬可提到性這個字的時候,安導的內心就被擊中了。
他知道馬可完全理解了這個作品,跟他的想法是匹配的。
之前他覺得馬可的作品偏浮夸,偏商業,但現在看來,馬可不是沒有那種極深的悟性,而是還沒有拍出來罷了。
直到這一刻,安導內心才真正接受馬可飾演羅小虎。
男人到了一定年齡,會產生一種求而不得的壓抑感,而這種感覺最好的表現形式就是性。
你跟老婆完全沒有任何激情,躺在一起,不是嫌對方臭,就是嫌對方打呼,全是為責任活著。
但你還得當一個好老公,好父親,心里的話不能對任何人講,否則你就是爛男人。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你就像被閹割的老黃牛,每走一步都覺得累,再也沒有當初的熱血情懷。
于是,你需要一個發泄口,來表達這些心里感受,而電影人自然是用鏡頭來表現。
這是一個人類亙古不變的主題,能有成千上萬種表現方式,武俠題材目前還沒有出現,因為太難掌握了。
所以不止是江文,其他導演,比如凱歌,章一謀,安李,以及世界上很多優秀導演,都離不開“性”這個核心思想。
《臥虎藏龍》為什么要叫《臥虎藏龍》?
虎,女人器也,龍,男人器也。
臥虎,躺下的女人。
藏龍,雄不起來或是不敢掏貨的男人。
是為臥虎藏龍。
粗鄙地說,就是漂亮女人躺在你跟前,你都沒有勇氣掏出機關槍。
并不是表面上那種膚淺的理解,江湖上各種大牛逼貨,藏在深山老林,沒事就出來裝逼。
這也是為啥作品中最后玉嬌龍拉開衣服,問道:“你要我,還是要劍。”
李慕白也只能干瞪眼,你蓋世大俠又如何,只能繼續偽裝下去。
這也是安導喜歡王度廬小說的原因。
他就是李慕白,地位有了,思想境界也進入到了李慕白對于秀蓮說的那種狀態。
“李慕白:這次閉關靜坐的時候,我一度進入了一種很深的寂靜,我的周圍只有光,時間、空間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觸到了師傅從未指點過的境地。
俞秀蓮:你得道了?
李慕白:我沒有這種感覺,因為我沒有得道的喜悅,相反卻被一種寂滅的悲哀環繞,這悲哀超過了我能承認的極限,我出了定,沒辦法再繼續,有些事……我需要想想。”
這也是馬可認為這部戲,只有安導能拍好的原因,因為他可以把武俠作品升華到嚴肅文學的水平。
比如第一部《臥虎藏龍》大家都說好,獎項口碑票房三豐收。
第二部《青冥寶劍》換成袁八爺拍,就變成了垃圾中的戰斗機,有些事換個人不行就是不行。
安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馬導,我覺得其實你對這個故事的理解,跟我差不多,其實你自己也可以拍。”
“安導,咱們也見過這么多次了,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投資1000萬美金,不夠繼續部,我只演羅小虎,張子依演玉嬌龍,全球發行權歸我,拍攝制作我都不干涉,100您。”
安導撓了撓頭,說道:“其實你演羅小虎肯定沒問題,但實話講,玉嬌龍我有人選了,如果選演員都要干涉的話,我可能不會想……想拍了。”
安導是真想拍,但違背原則的話,拍出來也是爛片,他不會接受任何投資方的編排。
“誰啊?”張子依笑著問,心里跌入到谷底般失落。
“舒其。”安導回道。
“哦,是這樣的啊。”
張子依看了馬可一眼,馬可卻在淡定地啜著茶。
他的意思很明白,安導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不能再硬要了。
你自己想要的角色,得自己去爭取,不能光靠我賣人情。
每個角色都應該找到最適合的演員,這個最適合是導演覺得行才行,而不是靠權力去強壓。
即便馬可知道子依是適合的,但只要安導不同意,那就是不適合。
張子依畢竟是個聰慧的孩子,連忙說道:“安導,不如您給我個機會吧,我專門看過這本書,全套故事都看了,我覺得玉嬌龍這個角色很適合我,哪怕是公平試鏡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