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河面平滑如鏡倒映著夕陽、翠柳美不勝收,柴榮已是沒了單騎沖陣時候的勃勃英姿,他靠在柳樹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血,神情木訥的猶如雕塑,連眼皮都懶得眨巴一下。
昨夜他只睡了一個時辰,今天在馬上狂奔整整一天,就算是身體鐵打的也熬不住。別說他這么個養尊處優的中年男人,就是紅巾都每天訓練不輟的青壯男子也是癱坐地上揉腰捶腿。
至于他們的坐騎已是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如論如何都是不肯起身,你若鞭打它一定不滿的沖你打響鼻,已是累得半死的騎手不得不去割草取水,伺候這些祖宗。
老穆頭把水囊放在河里咕咚咕咚的灌滿,而后捧到柴榮的面前,柴榮接過來對著嘴就咕咚咕咚一陣猛灌,喉結上下滾動,好久才把水囊拿下來,他長出一口氣,“朕喝足了,你去飲馬吧。”而后接過老穆頭遞來的干糧有氣無力的啃著。
劉崇及其親衛也沒好到哪里去,在離柴榮一里外的小土坡上,劉崇癱軟的靠在黃騮馬的馬頸上,一手撫摸著那金燦燦的鬃毛,一手拿著青綠的草葉子送到黃騮馬的嘴邊。
他嘴里還時不時的嘀咕道:“朕的好馬兒,若不是你神駿,朕今天就要死在郭榮小兒的手里了。”
此時他有些后悔起兵南征,今日這一敗他再也沒有和周國較量的資本,蜷縮在河東在契丹的庇護下茍延殘喘就是他今后的宿命,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恨恨瞪了一眼土坡下的柴榮。
他不明白柴榮好歹是中原的皇帝,怎么就能單槍匹馬的沖陣,而且還像是瘋狗一樣咬著他不放。雙方走走停停追了整整一天,實在是精疲力竭,連動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干脆就有了默契,劉崇不跑柴榮也不再追趕,就這樣遠遠的彼此看著。
不知道不是感覺到劉崇在看自己,柴榮也抬起頭來回望土坡上的劉崇,與劉崇滿臉的恨意相比,柴榮則是滿臉的驕傲與得意,這一場他押上性命做賭注的賭局贏了。
他收獲的不僅僅是高平一戰的勝利,還將會有臣子的恭順,將士的敬畏,以及赫赫威名。
雖然這算不上一場曠古爍金的大戰,卻足以讓他的名字傳遍華夏四海,再也沒有人敢蔑視他。
噠、噠、噠……一陣無力沉緩的馬蹄聲響起,已經精疲力竭的雙方士卒立刻警惕起來,扶著槍桿勉力起身,見來的是五名無精打采的周軍士卒,又松了一口氣重新的坐下。
尚未行至跟前,其中一人的馬兒已是噗通一聲跪到在地上,馬上的騎手一個不慎滾了下來。
羅復邦抱著后腦勺靠在馬背上,嘴里叼著一根草葉子,含混不清的道:“嚇了俺一跳,俺當是誰,竟然是殿直追上來了,還以為你摔在哪個泥水溝出不來了。”
紅巾都的士卒哈哈大笑,沒有一個人過去扶徐羨,他拄著長槍緩緩起身,目光四下里掃視一圈,這群王八蛋立刻就閉了嘴。
實在沒有力氣罵他們,徐羨緩步走到柴榮跟前拱手拜道:“殿前都知徐羨來到帳下,請陛下軍令。”
柴榮笑著點點頭,眼中盡是欣賞之色,老穆頭會帶人毫不猶豫隨他沖陣他并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緊跟著老穆頭沖出來不是張永德、李重進也不是趙匡胤,而是徐羨和不起眼的紅巾都。
自己當時是在拿性命做賭注,徐羨策馬隨他沖出去的那一刻何嘗又不是在賭命,都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這話不會錯的。
他笑吟吟的道:“先喝口水歇會兒再說話!”
“謝陛下!”徐羨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穆頭兒,趕緊的給我送點水來。”
正在飲馬的老穆頭扭頭罵道:“他娘的這么大的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俺老子呢。”
“你沒聽見是陛下叫我喝水的,陛下的旨意你也不遵了!”
“陛下可沒叫俺給你拿水,你要喝酒爬到河邊上去喝,那里多的是!”
……
兩人正說著話,又有一陣馬蹄聲響起,不過這次不是往周軍來的,而是從一旁一口氣跑到了坡頂,見了劉崇便下馬拜倒。
“哦!我還以為他早就回來了。”
老穆頭問道:“他是誰,你認得他?”
徐羨搖搖頭道:“不認得,不過我知道他叫楊業。”
他說得信誓旦旦卻只說對了一半,人是那個人可名字尚不是那個名字,那年輕將軍此時不叫楊業而叫劉繼業。
劉繼業本名叫楊重貴,乃麟州刺史楊信之子追隨劉崇多年,劉崇對他很是信重。登基之后留他在身邊做親衛指揮,賜劉姓改名劉繼業。劉崇的太子叫劉繼元,只聽名字還以為是兄弟倆,可見劉崇是拿他當子侄看待。
劉崇死后劉繼元登基,為了避諱皇帝的名字他又改名劉業,直到北漢滅亡之后他才恢復本姓,在后世的戲詞話本里常提及的楊老令公便是指他了。
“見到陛下安然無恙,臣就安心了。”
劉崇卻是苦笑一聲,“現在可不是安心的時候,郭榮那瘋狗還在下面盯著朕哩。朕現在眼皮子打架卻不敢睡覺。他手下好幾百人,咱們現在只有八十多人,想要逃出他的圍捕怕是不易。”
“陛下放心,微臣拼死也要護著陛下回晉陽。”
“這個時候繼業就不要提死這個字了,省得朕煩心。”劉崇拍拍楊業的肩膀嘆道:“前路艱險叵測,繼業好本事朕能不能回晉陽就全看你了。”
劉繼業固然敬重劉崇,可是此時也難免腹誹,戰陣之上不怕死才能活下來,就比如今天那周國的皇帝幾乎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憑借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劉崇若有對方一半的血性何至于落的如此境地。
“臣以為陛下能不能逃回晉陽就在今夜了,微臣之所以這么晚才追上陛下,實則是去探路,臣心中已是定下一計,行與不行還請陛下參詳!”
劉崇重重的一拍大腿,“朕就知道你最靠得住,快快說給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