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墻上,皇甫暉看著殺進唐軍隊伍里的趙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的冷笑,“這姓徐的倒是勇悍,難怪能收拾了劉彥貞,不過今日他便死到臨頭了。”
他扭頭看看身邊的滁州團練使董元康,“可都準備妥當了!”
董元康稟道:“令公放心,一切準備妥當,只等他到了近前便能將他射成篩子!”
皇甫暉點點頭道:“你下去等我號令!”
“喏!”董元康應了一聲,就沿著登城馬道下了城墻,進到城門洞里。
只見寬敞的城門洞中足足有一百余架床子弩,都是上好了弦排列整齊。在床子弩的前面是一排擋門車,厚重的木板之上是密密麻麻明晃晃的金屬尖刺,沖進來的唐軍潰兵見狀連忙避讓從兩側繞行。
趙匡騎著馬沖上吊橋,橋上擠成一團的唐軍紛紛落水,他不斷的揮舞著手中的橫刀左右劈砍,每一刀下去就是一片血光迸濺,“讓開!都他娘的讓開!”
可憐這些潰兵沒盔沒甲,哪里禁得住他這般砍殺,紛紛的閃躲開來,須臾之間趙匡已是沖到城門邊上,他臉上興奮的喜悅一瞬間化作滿滿的驚恐,口中大吼:“跳馬!躲開!”
說話間,趙匡已是從馬兒身上躍下,緊跟在他身后的徐羨也瞧見了城門洞里那閃爍的寒光,口中大喊:“跳馬!”
他說著一歪身子撲向一側的地面,這一下毫無準備,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他一連打了兩個滾躲開城門的范圍,一扭頭就看見一簇槍桿粗的弩箭從城門洞射了出來,城門前的周軍連人帶馬被串在一起,一些唐軍也未能幸免,擁擠的城門瞬間被清掃一空,城中的唐軍緩緩的將城門合上,同時城頭上箭如雨下。
“不能關!”趙匡瘋了一樣,他剛沖到城門邊上就有一排長槍刺來,他連忙的躲閃到一旁,轟的一聲響,滁州的大門緊緊的合上,趙匡憤怒的用刀子劈砍著城門,門板上木屑紛飛。
徐羨連滾帶爬的躲到門邊上,伸手把箭頭的箭矢拔了出來,“你瘋魔了,指望咱們五千人,是拿不下這滁州城了,你還是省點力氣吧!”
趙匡突然拿過徐羨腰上掛著的爪勾,向上一甩就勾在了城墻上,“我偏不信邪!”
城頭上皇甫暉看著掛在箭垛上的三爪小勾,兩眼瞇成了一條縫,頜骨凸起,太陽穴上青筋暴跳,向下一探頭就看見“姓徐的”拉著繩子要往上爬。
皇甫暉猛然抽刀將繩索砍斷,雙眼圓睜向城下大聲的喊道:“黃毛小兒,老子要和你堂堂正正的打上一仗!”
皇甫暉并不是被趙匡執著的精神感動了,相反他是被趙匡給氣到了。想他年輕的時候那也是一塊天不怕地不怕的滾刀肉,什么惡事沒做過,什么大場面沒見過。
他就沒有見過像周軍這樣咄咄逼人的,清流關前他耐著性子忍受趙匡的污言穢語,清流關被奪了他也沒有做什么抵抗,剛剛逃到成滁州城里連口氣都沒喘運唐軍竟然又追過來了,他將周軍拒之門外,對方竟然想爬墻上來。
太瞧不起人了,真當他皇甫暉是人人可以欺的三歲小兒嗎?皇甫暉感受到了有生以來從未受過的屈辱,他要堂堂正正和周軍搭上一場,要讓這些年輕后輩知道天高地厚。
這樣好事趙匡簡直求之不得,當下就和徐羨離開城門,叫周軍列陣整齊,等了半個時辰就見滁州城門緩緩打開,皇甫暉手執銀槍騎著高頭大馬沖了出來,與周軍隔著兩里路列陣。
趙匡的一個屬下道:“虞侯,唐軍人多不如趁著他們立足未穩沖殺過去。”
“胡說八道,這樣可就失了道義,咱們什么時候怕與人真到真槍的打過仗。”趙匡很有耐心的等著,直到唐軍列陣整齊,他叫了一個士卒詢問是否可以開戰。
士卒回來稟道:“唐軍的主將說已是準備好了,絕不會以多欺少,要帶一千兵馬和虞侯在陣前賭斗,要叫你輸得心服口服,跪在地上叫爺爺!”
眾人聞言皆是哈哈大笑,笑罷,徐羨對趙匡道:“不如就叫我去吧!我可以向你保證把皇甫暉給玩死!”
趙匡卻不屑搖搖頭道:“打仗就是打仗,哪兒來的那么多亂七八糟規矩!”他說著取過盤龍棍在手中,將上面的短棍轉成虛影,吼道:“兄弟,跟我沖啊!殺進滁州城酒肉管飽錢糧任取!”
他說著就策馬出去,徐羨心中罵了一句一夾馬腹跟了上去,五千周軍不講任何的戰法技巧,直愣愣的朝著列陣整齊的唐軍殺了過去。
皇甫暉見狀先是有些錯愕,隨機眼中露出幾分的輕蔑之意,“果然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他立刻下令左右兩翼的騎兵進行包抄,自己則是帶著精銳騎兵迎面殺去,一旦合圍便叫一個周軍也跑不了。
皇甫暉出身大名鼎鼎的銀槍效節都,自是有著一手的好槍法,就連手中的兵刃都不曾換過,還是從前的家什,多年以來已是如臂使指。
他一手提韁一手執槍在身前,直奔趙匡而去,兩人越來越近,皇甫暉已是看得清趙匡面目,趙匡此刻面目通紅五官猙獰,手中揮舞著盤龍棍,裹挾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向他殺來。
皇甫暉自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此刻望著向他殺來的趙匡,心中竟生出一股怯意來,他不由得一勒馬韁落后一步,身邊的親兵已是沖到了他的前面。
他死死的盯著趙匡,只見那盤龍棍化作一條虛影將親兵的頭盔腦袋砸扁,就這一刻皇甫暉心里冷笑一聲,從親兵的身后將手中的銀槍朝著趙匡送了過去,這一下只要捅實了定把趙匡捅個腸穿肚爛。
不得步說皇甫暉這個沙場老將很會利用戰場環境,只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趙匡身上,就在他身子一歪刺向趙匡的那一瞬間,一桿銀槍刺入他的肩頭,皇甫暉慘叫一聲,連人帶槍跌落馬下。
“他娘的,插骨頭里了,沒有拔出來!”徐羨與皇甫暉擦身而過,扭頭就見一個唐軍士卒持槍向他的胸口,他俯身躲過順勢拔刀在手,甩手劃過那唐軍大腿,猩紅的熱血直噴了他一臉。
不得不說,在馬上使槍比在地上使槍難了不只一星半點,除了要有嫻熟的馬術,更要有精湛的槍法,別看大多數騎兵都是使槍,真正使得好的寥寥可數,能在兩股騎兵高速對沖時把手中的長槍送進敵軍的身體的里,并拔出來便已經算得上優秀了。
幸虧徐羨刀劍使得比槍好,刀身挑開刺來的長槍,順著槍桿劃下將唐軍士卒的手臂砍斷,面對不斷刺來的長槍徐羨左支右擋,雖不及趙匡那般勇悍,但也能不落下風,順便占點便宜。
說來話長其實很短,沖擊過后,兩軍速度迅速的慢了下來,彼此糾纏在一起相互的打殺,短兵刃終于得到了極大的發揮。
徐羨使刀劍來以靈活見長,可謂見縫插針,不論是要害還是四肢,瞧見機會就要給對方來上一下,就算是馬兒也不放過,一時間他周身竟無人靠近,他不論前后左右但凡有空檔就撥馬往里鉆,盡最大可能分割唐軍。
忽然聽見身后有人高喊,“令公受傷墜馬了!令公受傷墜馬了!快護住令公!”
他娘的,現在才發現,也不知道皇甫暉有沒有被馬兒給踩死。徐羨頓時感到周圍壓力驟減,唐軍的戰意明顯的在不如剛才,反倒是周軍戰意愈發旺盛。
“殺啊!”大魁沖到徐羨身邊,手里的長槍當作棍子見人劈頭蓋臉的一陣猛砸,他身強力壯被他招呼過的唐軍大多沒有還手之力。
“砍掉你的腦袋!”麻瓜竭力的嘶吼著,猙獰的丑臉更加的猙獰,只憑著這張臉和口頭禪就足以給人造成心理傷害,當唐軍還沒弄清楚這是個什么生物的時候,麻瓜的橫刀已經砍到在對方的脖子上,對于砍頭麻瓜向來都有一種別樣的執著,砍手砍腳這種事情他素來是不屑的。
身邊的袍澤越來越多,唐軍則是越來越少,按照老張教得戰陣經驗,徐羨知道唐軍大約到了臨界點,只要再施加一點壓力就會潰散。
“他娘的都圍著我做什么!趕緊得殺敵!”
徐羨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喊道:“姚監軍戰死了,姚監軍戰死了!”
這下不用周軍施壓,唐軍便如潮水一般散去,周圍隨之一空。徐羨扭頭就見趙匡追著潰兵直奔吊橋而去,徐羨一揮手連忙的追上,所到之處唐軍唯恐避之不及。
潰兵沖進城門之中唐軍想要再關城門已是無能為力,守城的唐軍推著擋門車做最后努力,趙匡一磕馬腹一提馬韁,馬兒驟然騰起躍過滿是尖刃的擋門車。
前蹄落下時正踏在一個士兵胸口,那士兵吐了一口鮮血當場斃命,趙匡揮舞著手中的盤龍棍擊殺試圖反抗的唐軍,大聲的命令道:“下馬把擋門車挪開!”
幾個周軍士卒下了馬,將擋門車挪到一旁,大股的周軍立刻沖了進來,一直殺到城內。徐羨縱馬到了趙匡身邊,“現在做什么!”
“不必管這些潰兵,只要不反抗由得他們逃去,先擒住皇甫暉、滁州刺史、滁州團練使!對了,再占了滁州府庫。”
見城墻上下來一個武將,看他盔甲便知道不小官,趙匡正要向他殺去那武將已是拜倒,“滁州團練使董元康拜見周國將軍!”
“識時務者為俊杰!”趙匡哈哈大笑,若是知道就是這位在一個時辰前差點把他射死,也不知道能不能笑得出來,“皇甫暉在哪兒!”
“剛才董某見他逃回城后,就直奔刺史府了,他來滁州的這些時日大多住在刺史府!”
“好!我大周天子待臣下寬厚,定會重重封賞你,刺史府在哪兒?”
“董某必赴湯蹈火效忠大周天子!”
這話精明的趙匡是大概不信的,大魁這種二愣子都不屑的把頭扭到一旁,趙匡令董元康看好城門,向他要了個人帶路,一群人直奔刺史府而去,剛到門前就有一伙唐軍士卒持槍殺了過來,紅巾都的士卒持弩一陣猛射便死了個精光。
徐羨令人將刺史府圍住和趙匡一起進了刺史府,只見正堂之上有一人懸梁自盡,尸身還在緩緩的晃動,大約沒死多久,看其官服便猜得到是滁州刺史。
趙匡嘆了口氣令人厚葬,抓了個仆役問明皇甫暉所在就徑直的去了后衙,將皇甫暉堵在了屋子里,趙匡對著屋里道:“皇甫令公,這滁州趙某已是占下了,你也快快出來投降吧。”
房門打開,就見親兵扶著皇甫暉出來,不過短短半個時辰未見,皇甫暉像是換了個人,他已經除了盔甲,只見須發凌亂臉色蒼白,穿一件血跡斑斑的小衣,兩腳已是站立不穩,全然不是剛才那個策馬沖殺的老將。
“老夫不會投降的,殺了老夫便是,哪兒來得那么多廢話!”
“老令公此言差矣,你本就是魏州人,因為契丹占了中原才投奔唐國,如今北方又是華夏衣冠,你在唐國多年難道就不想念故鄉嗎?”
皇甫暉搖搖頭道:“唐國待老夫不薄,為了妻兒老小,老夫也不能背叛李氏!再說老夫連你這樣的年輕后輩都打不過,貴國皇帝要我這樣的人半點用處也無,只會白白浪費俸祿而已。”
徐羨嘿嘿一笑,“你雖然在唐國多年,可是你的威名在北地尚存,好多年長的士卒提及你都要豎起大拇指,若是我主能把你這樣的老狗熊都收服,那些驕兵悍將會對我主更加敬服。”
“哈哈……老狗熊?老夫怕摸滾打一輩子,竟連個英雄都稱不上嗎?”皇甫暉突然嘆口氣,“老夫當年確實做不少的荒唐事,如今死到臨頭才更要正經一回!”他說著就抽了親兵的橫刀放在脖子上。
趙匡見狀便不再勸一拱手道:“趙匡恭送前輩!”
皇甫暉皺眉道:“你不是叫徐羨嗎?”
“那是之前誆騙前輩的,我身邊這位才叫徐羨!”
皇甫暉看看徐羨道:“是你殺了劉彥貞?竟如此年輕!北地當真是人才輩出,看來這亂世要終結了,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他說著手上一用力,刀刃陷在皮肉里,鮮血噴濺出來,染紅了雪亮的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