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確有反志,不論龍椅上坐著的是柴榮還是趙匡都一樣,他只是少一個合適的時機。
沒有比趙匡篡位稱帝更好的時機了,當他收到消息后就該打起匡扶郭氏的旗幟南下渡河直撲東京。
這個時候沿途的節度使會不會攔阻他還真不好說,估計作壁上觀的人渾水摸魚的人居多。
可是當趙匡的使者抵達昭義軍后,李筠并沒有殺了使者以示決心,反而好酒好菜的招待,只是席間拿出郭威的畫像,又抹鼻涕又擦眼淚的,叫使者也摸不清楚李筠到底是何意。
李筠是什么意思,他的兒子李守節再清楚不過,老爹想反但是沒膽。知道李筠野心還有北漢皇帝劉鈞,聽說中原又換了主人,立刻向李筠拋出橄欖枝表示支持。
李守節知道以昭義軍之力恐難和朝廷抗衡,對老爹苦口婆心的勸阻,反被李筠一腳踢到東京,準備讓兒子給他當耳目,也叫趙匡放松警惕。
李守節本就惴惴不安,聽趙匡稱呼自己太子,登時慌亂不已拜倒在地,連連叩首道:“陛下出此言,想必是有人挑撥離間!”
趙匡好一會兒才俯身將李守節從地上扶了起來,拍著他的肩頭道:“我自是知道得臣忠心,只是汝父那里……你回去轉告他,朕未得天子時,由得他來取;今日朕既然已經做了天子,就不能讓我一讓嗎?”
趙匡說的輕松,李守節心里覺得既詫異又好笑,“陛下既然讓臣回去,臣一定好生規勸父親!”
趙匡也不客氣,“得臣既然要走,馬上就回去吧,朕怕汝父等不及。對了,記得告訴汝父袁彥不日就要來東京朝見朕,他若是想過黃河沒那么容易了。”
“喏!臣這就回潞州去!”李守節一拱手躬身退去講武殿,不一會兒趙普又進了來,見了趙匡立刻問道:“臣聽說李筠之子李守節來面圣了。”
“嗯,朕三言兩語就打發他回去了!”
“陛下,為何就這么輕易的他放了他走了,留在京中做質也好!”
趙匡呵呵的笑了笑,“李筠是什么人,會舍不得兒子?他若叛亂朕殺了李守節也無濟于事,朕更不會這么做,放他回去才好叫人知道朕的寬仁。”
“李筠反志已露,陛下當做好隨時出兵的打算。”
“朕知道!你是樞密副使即刻著手準備就是,兵馬糧草隨你調動。”
“臣還有一事稟告陛下,李重進剛剛上了急奏說要來京中面圣。”
趙匡笑道:“李重進還是了解朕的,他是摸準了朕的脈,知道朕現在不會拿他怎么樣。”
“那陛下是準還是不準?”
趙匡皺著眉沉吟良久才道:“李重進在前朝時就與世宗爭奪皇位,只怕不甘心在淮南做一方諸侯,可朕又不想淮南出什么亂子,倒不是朕怕李重進……”
“是怕給了徐羨出兵淮南的由頭?”
趙匡微微點頭,嘆道:“朕登基已經有了好些日子了,可是知閑對在陳橋驛立下的誓言絕口不提,估計就是在等著李重進叛亂,好光明正大的出兵淮南。”
“陛下,萬萬不能叫他得逞。”
“唉……那么多豺狼虎豹圍在朕的床榻周圍,叫朕無可奈何,只好先挨個的安撫了!”
“陛下的意思是?”
“不叫李重進來京,賜他丹書鐵券以示與國同休,敕旨叫范質親自執筆,朕再單獨寫一封密旨給他。雖然他多半不會信,可能拖得了一時是一時,只要他不和李筠同時叛亂就好了。”
“陛下英明,此乃老成謀國之計!”
“陛下不好了!陛下不好了!”一身甲胄的張瓊大喊著沖進講武殿,連君臣禮儀都顧不得就稟道:“剛剛開封府派人來報,李守節死了!”
李守節死了,一炷香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人,再次來到講武殿時已經變成了尸體。尸體身上插著兩支箭矢,一支穿透脖頸一支穿透胸腹,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沒救。
崔九跪在地上面朝地面,兩只眼睛卻在極力的瞧趙匡,“陛下可還記得小人嗎?小人是開封府的崔九啊,去年官家續弦小人還去隨過禮哩。”
趙匡笑著微微頷首,“記得,你只管把你今日看見的給朕說一遍。”
崔九忙道:“小人帶著手下沿街巡視,大老遠就看見這人在街市上打馬急行,天子腳下哪里能容得他這般驕橫,小人正要上前盤問,誰知道從酒樓里面射出兩支箭來,他當場就斃命了。
張瓊喝問道:“可曾看見兇手模樣?”
“沒有看見,等俺們上樓的時候,兇手已經逃走了。”崔九問問身邊的幾人,“你們四個可都看見了嗎?”
“沒看見!”
“沒看見!”
“張聾你看見沒有,張聾叫你哩!”
張瓊一巴掌抽在崔九的后腦勺上,“老子不聾,這么大聲做啥,以為這里是開封府嗎!”
趙匡擺擺手道:“張瓊不要動粗,朕在開封府任馬直軍使的時候他也曾是朕的屬下,給他留些顏面。”
崔九嘟嘟囔囔斜眼撇著道:“就是,都是給陛下效力的,趙先生也是俺們的同僚,你嚇唬哪個!”
趙普追問道:“沒看見人,就沒發現一點別的東西。”
“掌柜的倒是看見了,說是兩個帶著斗笠的,只是沒瞧清楚正臉。”
趙斧突然把手伸進懷里,“俺在兇手所在的包廂里發現這個東西不知道好不好用!”
崔九立刻甩了趙斧一巴掌,“他娘的有證據你不早拿出來,害我在陛下跟前丟人!”
趙斧訕訕的道:“俺看這東西外層包著銅皮,興許能到長樂樓的錢莊當幾個銅錢就昧下了。”他隨手遞給趙普,“趙先生,不知道能給俺多少賞錢。”
趙普只看了一眼,立刻露出興奮之色,他遞到趙匡手里,“陛下快看,竟然是紅巾都的腰牌!徐羨壞了陛下的大事,不能輕易的饒了他。”
趙匡卻看也不看,“一個腰牌說明不了什么,周太祖也曾在金水河遇刺,從刺客身上搜到的腰牌都是天平軍的,然而太祖征兗州時,高行周卻出城三十里相迎慰勞王師。知閑仇家甚多,是別人陷害他也說不定,趙先生能否告訴我,是不是與你有關!”
趙普深深一揖,“臣縱使與徐羨有些私怨,可也不敢壞陛下的大事,請陛下明察!”
“此事是誰做下的現在都不重要了,只要傳回潞州李筠一定會叛亂,現在就該準備出兵吧,朕要御駕親征!”
崔九聞言立刻膝行幾步,“小人愿隨陛下親征!”
趙匡笑笑道:“你們還是安生的在東京好生的巡街吧,張瓊帶他們去領賞!”
等張瓊把崔九幾人帶走,趙普才道:“那徐羨怎么辦,陛下最好讓他回去橫海或者帶他一同出征,總之不能留他在東京。”
“你多慮了,就算他真的占了皇宮坐上龍椅,下面也沒幾人向他朝拜!再者他一時占了東京也無用,朕打算帶走八成的兵力。”
趙普躬身一作揖:“陛下英明!”
張德均突然進到殿內,“陛下,徐駙馬入宮求見。”
趙匡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宣他進來!”
張德均出了講武殿,很快就引著徐羨進到殿中,徐羨上前躬身一揖,“臣見過官家!”
“知閑又不是外人,與朕何須這般見外。張德均快給知閑看座上茶!”
“君臣之禮不敢廢,多謝陛下賜座!”
趙匡笑問道:“知閑的傷可好些了?”
趙匡登基以來徐羨就上了一回朝,借口舊傷復發一直呆在家中,拱手回道:“多虧公主悉心照料,臣的舊傷已經好了,這回來宮中就是向陛下辭行,打算回瓦橋關的。”
趙匡訝然道:“知閑為何突然要回瓦橋關,莫非是在怨朕沒有給你封賞?”
趙匡登基后,除了給徐羨一個駙馬都尉的頭銜就再無其他,“知閑該不是以為朕忘了在陳橋驛的誓言吧?不是朕要食言,只是朕剛剛登基,四方未定心懷不軌之人蠢蠢欲動。朕是想等著天下安穩了,再向你兌現誓言。”
徐羨不禁腹誹,“天下不安穩的時候都不兌現,等你的龍椅坐的四平八穩的時候會兌現才怪!”
“臣自是曉得官家的難處,之所以要回瓦橋關,非是心懷埋怨。臣離開瓦橋關太久,生怕遼國趁機南下侵略,實是為大宋安危計。”
“遼國的那個愛睡覺得皇帝,多半沒有心思南侵,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朕不日就要親征,京中需要信得過的人看顧,沒有比知閑更合適的人選了。”
“親征?官家要打誰?”
趙匡苦笑搖頭,“知閑怕是還不知道,李筠兒子李守節來東京,不過剛剛出了皇宮沒多久就被人刺殺了,李筠籌謀依舊收到消息一定會扯旗叛亂。”
“區區李筠,哪里用得著陛下親征,請陛下給臣十萬兵馬,臣不出月余定把李筠的人頭送回東京。”
“知閑心意朕知道,不過為殺雞儆猴,朕還是親征為妙。到時候少不得知閑在東京留守,為朕看顧后方!”
“陛下旨意,臣怎敢不遵,有臣在定保東京安然無恙!陛下如果沒有旁的事情,臣想去后宮向太后請安,公主已是抱著紅孩兒先去了,臣怕她等急了。”
“知閑快去,可不要著急走,到了晚間務必要陪朕喝一杯。”
徐羨正要躬身告辭,趙匡又問道:“對了,朕有一事不明,知閑為何總是稱朕官家?”
徐羨心道:“連你這個開國君主都不明白,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難道不是你定下規矩嗎?”
“也沒有什么緣故,臣只是覺得‘官家’這個稱呼更順口!”
趙匡捋著胡須自語道:“官家、官家、確實是更順口一些。”
趙普賣弄道:“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皇帝要大公無私,所以才稱官家。”
趙匡一拍桌子道:“好,以后就稱朕官家。”
見徐羨出了講武殿,趙普忙問道:“既然徐羨主動要回瓦橋關就讓他走就是,何苦又把他留在東京添亂。”
“朕也不知道,覺得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穩些,五千兵馬而已,又能折騰起多大風浪。放他回地方,那才是放龍入海!”
出了講武殿的徐羨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入宮其實就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就算趙匡不出手也可能是別人,為此他甚至要拉上趙寧秀作陪。
不過今天這一趟總算是沒有白來,他輕聲的自語道:“韓微啊韓微,你是真有兩下子!”
當兒子在東京被暗殺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李筠立刻就造反了,既有家國大義又含父子之情,沒有比這更名正言順的造反理由了。
趙匡早就做好了準備,籌備糧草調撥兵馬,當李筠造反的消息傳來后,趙匡立刻下旨親征,一口氣帶走了東京近八成的兵馬,剩下的四五萬人用來守城戳戳有余。
出征之時,趙匡又任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為東京留守,樞密副使趙普主理政務,至于徐羨只是撈了個副留守的空頭銜。趙匡之前說讓他“留守東京”,又沒有說任他做“東京留守”,能給個副留守的頭銜不算是食言。
新皇帝親征,其實東京城的百姓并不太關心他是輸是贏,只是不來禍害他們就行,但是有一人卻滿心巴望著,趙匡兵敗如山倒最好能被李筠砍了腦袋,這人就是王二變。
改朝換代,東京城里倒霉的除了韓家,另外一個就是王二變。陳橋門外,王二變一人一槍就敢偷襲趙匡,非是他有多么的忠誠和勇敢,不過是為了尋找一個重拾風光的契機。
只是他失敗了,雖然他還活著,卻還不如死了痛快。他成了眾人口中笑料,成了袍澤眼中的小丑,上官已經不在給他穿小鞋了,而是隔三差五的就叫變著法兒收拾他。
就在剛才他輸掉了家里最后一個銅錢,以后得不到賞賜更沒有俸祿,也不知道該如何的活下去。他拿著半瓶龍涎燒,踉踉蹌蹌的走在汴水河的街道上,一個不慎就摔倒在地。
手里的酒瓶在青石板上咕嚕嚕的滾動著,噗通一聲落進了河里,王二變爬到河邊,哭喊道:“我的龍涎燒!我的龍涎燒!……”
酒瓶早就沉入河底,哪里還有蹤影,王二變看著幽深的汴水河映襯的點點燈火,心中生了絕念,他緩緩蠕動著,似是對這個世界還有些不舍。
“老子也是風光過了的,香火也留了,死了不虧!”
他正要一頭扎進河里,突然感到背上一緊,扭頭望去只見一個駝背的男人正笑盈盈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