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天長制置使派人向我投降了,那里存著二十萬石軍糧,我想叫兩位去一趟天長,趙先生把軍糧清點一番再交給知閑,押送到壽州供大軍使用。”
徐羨笑道:“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天長制置使送了你這么一份大禮,你不如還給他個人情便由得他親自送去壽州,功勞跑不了你的。”
“誰會在乎那點功勞,我還不是信不過他,他若是直接送到壽州城里,再過個兩年這壽州也拿不下來。”趙匡坐下道:“就這么說了,明日你倆便往天長走一趟。”
兩人齊聲應諾,趙普又道:“屬下另有一事向指揮稟報,大軍入城之后抓了好些個趁亂強搶民財的盜賊,屬下剛才見徐虞侯正在行刑,聽見有嫌犯人喊冤,興許有不少人是被錯抓了的,屬下以為還是重新審過再行問罪。”
后周大軍進入南唐國境之后,柴榮一直嚴厲約束士卒,不叫他們滋擾百姓。徐羨和趙匡奉命攻打滁州前柴榮也這般叮囑,故而周軍拿下滁州城后并沒有四處劫掠,反而幫著維持治安抓了不少趁亂搶劫的盜賊。
奉命攻打揚州的韓令坤也一樣,不僅沒有縱兵劫掠并且和李氏宗親一起看護李唐的皇陵。倒不是兵大爺們節操提升了,實在是南唐足夠富庶,只憑府庫便能他們的胃口。若是官庫空空如也,看兵大爺們還聽不聽話。
趙匡也是不是嗜殺之人,陣前兩軍交兵死傷在所難免,可若是平白冤枉了好人趙匡也過意不去,便道:“不如就暫且收押,勞煩趙先生審過再行問罪。”
趙普忙道:“多謝指揮信任!”
“哈哈……是我要謝你們二人才對!自打攻下滁州之后,便忙于瑣事還不曾與你們慶賀過。不如就在今晚與我大醉一場,只當給你們踐行。”
趙匡立刻吩咐人上飯菜,又拿了酒精過來兌上開水當酒喝,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人都是面酣耳熱,酒勁兒上了頭就放浪起來。
趙普平時看著挺踏實規矩的一個人,此刻舉杯對月吟唱個不停,徐羨還以為他在作詩,仔細一聽竟是在念論語,不愧是半本論語治天下的宰相。
“嘿嘿……詩詞是要講天賦的,趙某實在不擅長,之前曾聽過徐虞侯幾首佳作讓趙某驚為天人,虞侯不如再作一首叫趙某過一過癮。”
“沒有!”徐羨肚里就剩那么幾首好詞,可是要留給符麗英的,念給兩個大老爺們聽算怎么回事。
“小氣!”趙匡一拜手道:“趙先生莫要求他!詩詞我也能作的!”
趙匡干了一碗酒,仰天吟道:“欲出未出光辣達,千山萬山如火發。須臾走向天上來,逐卻殘星趕卻月。”念完了就扭過頭來對徐羨道:“知閑,我這首詩如何啊?”
徐羨點點頭道:“能押韻就算是不錯了!”
“能得知閑贊一句,便說明我這首詩還過得去。”
“不過你這詩可不應景,明明是在說日出現在卻是晚上!”
“我哪有那份急才張口就來,這是我從前的舊作!”
趙普笑道:“趙指揮這首詩言語質樸卻飽含奮發之態,心懷雄心壯志者方能作的出來。”
“呵呵……趙先生我一直當你是敦厚君子,這樣的奉承話也敢說,虧不虧心!”
“哈哈哈……”趙匡大笑,“趙先生懂我,當浮一大白!”
兩人對飲一碗剛剛放下,就有士卒急匆匆的進來稟道:“趙指揮,城外來人了!”
三人聞言立刻蹭的站起來,酒也醒了一半,趙匡的手已經按在刀柄上,“有多少人馬,是誰領兵!”
誰知士卒卻道:“趙指揮別急來得不是敵軍,來人說是你的父親,專程過來看你的。”
“呸!哪兒來的雜碎,敢占老子的便宜,待我前去看看!”
趙弘殷奉命與韓令坤一起攻打揚州,絕不可能出現在滁州城外,更不會專程過來看兒子。趙匡到了城頭就借著三分酒勁兒罵開了,“哪兒來的混賬,敢占老子的便宜,看我不射死你!”
他說著已是拿過弓箭,瞄向城外的幾個朦朧的身影,不等他拉開弓弦,就聽見有人喊道:“元朗,是為父啊!”
竟然真的是趙弘殷的聲音,趙匡聞言連忙的把弓箭放下,扶著女墻向外吼道:“大人,你不是在揚州嗎?怎么跑這里來了!”
只聽趙弘殷回道:“陛下令我回京,我便繞道過來看看你!”
“原是這樣,此刻天色已黑,城門已閉,請父親在城外先過一夜,明日再開門迎父親進城!”
只聽趙弘殷回道:“那就明日再進城吧。”
徐羨突然對趙匡道:“你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嗎?岳丈可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以他的性格得了圣旨便會立刻回京,怎么會繞道來看你,好像有貓膩?”
徐羨話音剛落,就聽見城外有人喊道:“趙廂主得了重疾,城外的風寒露重,趙指揮還是早開城門……嗚嗚嗚……”
那人話未說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城頭上的趙匡探著身子向著漆黑的城外吼道:“大人,你當真得了重病嗎?”
“呵呵……為父沒事,只是微恙在身,休息幾日便好了。”
都說知子莫若父反過來也成立,以趙匡對老爹的了解,趙弘殷絕不會無端從揚州跑回來見他的,如果病了那很有可能是重病,趙弘殷此來甚至有可能是向他訣別的。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就是揚州兵敗,趙弘殷被俘投降,跑來滁州詐城的。當然這第二個可能微乎其微……
火把在夜風之中被風吹得呼呼作響,把趙匡黑紅的臉龐映得通明,只見他濃眉蹙成一團,面上滿是糾結,嘴巴不停的囁嚅著卻又遲遲的不開口。
突然趙匡跪了下來,兩手扶著垛口向下吼道:“雖然你我父子情深意重,然匡為大周守城,此刻夜黑不明軍情,不敢放大人進來,待明日天亮再親自向大人請罪!”
看著頓首在地的趙匡,徐羨驚詫不已,他實在是想不到趙匡竟然會防著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將病重的老爹拒之門外。可轉念之間徐羨又釋然了,眼前的這位可是皇帝備胎,沒有堅韌、強大甚至是無情的心智,憑什么做開國之君。
就在徐羨思量之間,趙匡竟連個招呼都不打竟然扭身大步離去,咯噔咯噔的下了登城馬道,逃也似得走了。
徐羨嘆口氣剛要轉身,就聽見耳邊有人道:“難道徐虞侯也對病重的趙廂主視而不見要走嗎?你們可是有翁婿之情啊!”
徐羨扭過頭來笑問道:“趙先生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趙普呵呵一笑,“趙某知道,虞侯此刻一定在想,趙指揮與趙廂主是親生父子都能將他扔在城外,更何況是你這個女婿。”
見徐羨不答,趙普嘆了口氣道:“虞侯哪里能明白趙指揮的難處,他身負皇命鎮守滁州責任重大,若是此刻將趙廂主放進城里來,不僅僅無法和皇帝交代以后也更難御下。虞侯則是不同,你只是此次出征滁州的偏將,干系要小的多,你若是能把開城把趙廂主接進城來,趙指揮定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哈哈!”徐羨笑了兩聲,“趙先生小瞧人了,難道你剛才以為我要回營休息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剛才正是要下城,開門迎岳丈進來的。”
徐羨剛要走,趙普突然一把抓住徐羨的手腕,“為何?”
“我與趙廂主不僅僅是翁婿,我們還是忘年交,早先還差點拜了把子。他是我見過的最令人尊重的長者!”
徐羨甩掉趙普的手轉身下了登城馬道,對門洞里守門的小校命令道:“快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小校拱手回道:“虞侯勿怪,此刻天色已黑,沒有趙指揮的手令,卑職是萬萬不敢開門的。”
徐羨抽刀架在那小校的脖子上,“莫不是以為只有趙指揮的刀能殺人?”
小校被逼的沒辦法,只好將城門打開,又把吊橋放了下去。徐羨舉著火把出了城,走出去沒有多遠就見有幾人在城門不遠停著一輛普通的馬車,幾十名士卒護在馬車周圍,見有人從城里出來就道:“總算是有些良心!”又對馬車里道:“趙廂主城門開了,有人過來了!”
只見一人從馬車里探出半個身子,急道:“元朗,你這是何必!”
“岳丈認錯認錯人了,是我,您的女婿!”徐羨把火把湊了過去待看清車上那人的模樣嚇了一跳,只見那人滿臉浮腫勉強還能看清趙弘殷的幾分模樣,徐羨上前抓住趙弘殷的胳膊道:“才半個多月未見,岳丈怎么變成如此模樣。”
前些時候徐羨叫尹思邈給趙弘殷瞧過病,因寺廟只說趙弘殷腎氣不足,現在看來不是那么簡單。
趙弘殷笑了笑道:“我又不是郎中,哪里知道會變成這副模樣,大概是老天要收我了。”
“岳丈不必灰心,你身體素來硬朗,回頭找位良醫診治一番,要不了多久便康復如初了。”徐羨心知肚明趙弘殷這副模樣,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甚至可能連開封都未必回得去,此來滁州八成就是向趙匡交代遺言的。
一個士卒對徐羨道:“還是到城里再說話吧,趙廂主還發著燒呢。”
馬車緩緩的啟動,徐羨閃身坐到車轅上引路,就聽車廂里面的趙弘殷嘆氣道:“這次元朗叫你來接我入城,怕是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
徐羨回道:“岳丈放心,不是他叫我來的。”
“不是元朗打開城門叫你來接我的?”
“不是,岳丈不必擔心陛下責罰他,更也不必擔心他麾下士卒因此不受約束!”
趙弘殷驚愕抓住徐羨手腕,“這么說是你私自開城放我進去的!”
“正是!”
“停下!快停下!”趙弘殷大聲的命令馬車停下。
徐羨勸道:“岳丈如今這城門已是開了,你又有重病在身,就進去吧。”
趙弘殷正色道:“我自是要進去,倒是你現在就回壽州向陛下請罪,給他一匹馬,叫他現在就走!”
徐羨不解的道:“為何?”
“元朗會殺你的!”
徐羨干脆的搖頭道:“不可能!”
趙匡待士卒和氣,但有相求只要他能做得到的從不推諉,可是他御下極嚴,尤其是在行軍打仗時,若有不聽命令或違反軍規的砍起頭來從不含糊。
可是若要說因為自己擅開城門,把他病入膏肓的老爹迎到城里就殺了自己的話,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甚至有些荒唐可笑。
徐羨一拍馬屁股,馬車繼續前行上了吊橋,趙弘殷卻越發的焦急使勁的推搡坐在車轅上的徐羨,他已經并入膏肓哪有什么力氣,徐羨把他摁住,“岳丈只管好生歇著,元朗兄不至于殺我祭旗,大不了我這官兒不當了。”
說話間馬車已是駛入城門,也不知道從哪里竄進來一群士卒立刻將馬車圍住,一排長槍將徐羨抵在徐羨的身前,只見趙普一拱手道:“虞侯,趙指揮請你到刺史府去一趟。”
趙弘殷顫抖著手指道:“你不聽我言,這下寧秀要守寡了!”他氣急攻心,兩眼一翻竟昏死了過去。
那些士卒去了徐羨隨身攜帶的兵刃,將他五花大綁押向刺史府,徐羨這下終于有幾分相信趙弘殷的話了,“趙先生,我不會真的被砍頭吧。”
趙普呵呵的笑道:“回頭你便知道了!”
徐羨被押著進到刺史府,剛一進門徐羨就看見大堂前倒著一具無頭尸體,而在大堂之內燈火通明,軍中將校皆在,而趙匡盔甲整齊的坐在長案后面,一臉的冷峻嚴肅不帶半分的戲謔之色。
在長案上面放著一個托盤,托盤之中有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看模樣正時剛才給他開門的那個小校。徐羨心頭發涼,不自覺的倒抽一口冷氣,心思電轉想著該如何的應對。
啪的一聲脆響,只見趙匡重重的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呵斥道:“徐羨,你不守軍規擅開城門,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