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見謝安變成這副樣子,十分擔憂,也十分自責。
“李青,你不用再勸我,也不必內疚,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不去救你,我甚至不知道大劫已至,根本不會回來,或許我老娘的尸骨都無人收……”
謝安一邊用手挖著泥土,一邊平靜的說。
本來他的族人是住在謝家寨,但謝家寨土地貧瘠,種不出莊稼。謝安不愿看這族人用命去礦里討生活,才花重金從地主手里買下這大片良田,讓謝家寨的人遷徙了過來,可誰曾想到,這卻害死了他們。
“你不走,你又能做什么?”李青真不希望謝安去犯險。
“西蜀是我的故鄉,我不想我身后出現千千萬萬的謝家寨,我謝安一介散修,賤命一條,死不足惜。這些魔頭這么囂張,如果沒有人站出來,誰都不肯赴死,那我們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嗎?
“李青,我修仙的目的是為了快活,可我現在,心里很不快活。
“如果你真想要幫我,麻煩你把我的女人和兒子帶走,逃得遠遠的。她叫秋紅,就住在龍王井,她這段時間就要生產,她肚子里是個男孩,是我謝家的種,就算我死了,我謝家也不會絕種的。”
謝安拍了拍滿是泥土的手,一步步走向西北,那邊有許多劍光閃爍,一些西蜀散修在跟來自黑咀嶺的魔頭廝殺。
“你真要去?”李青知道,他勸不住謝安的。
“我必須得去,我師父已經去了。”謝安回答得十分肯定。
“那你帶上這些。”
李青從腰間將禪通和尚的儲物袋拔了下來,這儲物袋上的精神已經被食鐵獸破開,又將“琉璃寶傘”從他自己的儲物袋中取來了,扔給謝安。
“我希望,五百年后,一千年后,我們還能重逢。”李青嘆了口氣,抱拳,遠遠一拜。
“五百年后見!”謝安接住“琉璃寶傘”和儲物袋,也抱拳一拜。
看著謝安并不高大的身影走向黑暗,李青沉默了一會兒,也毅然轉身,往仙霞縣而去。
西蜀并非李青的父母之邦,李青沒有為西蜀眾生慷慨赴死的打算,他還有很多事未了……至少他要護謝安妻子的安全,他必須活下去。
“你別替這小子擔心,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死,這小子鬼精鬼精,比蟑螂命還強。”食鐵獸哼哼唧唧的道。
“但愿如此!”李青苦笑,他并不知道這五百年意味著什么。
在李青轉身走向仙霞城的這一刻,李青也并不知道,他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
李青隱藏氣機,變化形貌,御劍低空飛行。
突然,天空中一掛長虹朝他這邊飛來,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就落在李青前面的山頭。
“李青,你怎會在此?”
“陳勇,別來無恙!”
來人竟然是陳勇,讓李青十分的意外,也十分驚喜,陳勇是他的恩人,當年要不是陳勇傳功,他恐怕早已泯滅于眾,不可能乘風御劍。
“李青,你怎么還往北邊去?我玄都山幾位長老,已隕落在大涼,姜月池、赤星子等人也被困在清塵觀中,危在旦夕。西蜀,馬上就是第二個大涼,你還是跟我一起逃出西蜀吧!”
陳勇身穿“翡翠陰陽跑”,模樣變得俊朗了一些,說話也不像以前那般語氣含糊。
“我還有一些事情未了……”
李青再見陳勇,真是感慨萬千,兩人自從玄都山甘露殿一別,已經是八年光陰。
簡單敘舊,李青說起自己回仙霞城要辦的事情,陳勇也告訴李青,他已修成神通,且擺脫了那群太華門弟子的糾纏。
“李青,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我們修煉的目的就是為了活著,為了長生,那些妖魔鬼怪之所以圍剿我玄都山,也只是為了壯大自己,生存下去,不受仙道威脅。小心駛得萬年船,別說你,就算空蟬法王、青羊老人那種修成法力的老怪物,都不敢逗留,這次殺過來的可是一大魔頭,黑咀嶺第二高手,判官崔巍,我師父和幾位長老就是遭這魔頭毒手……”
陳勇嘆了口氣道。
“就算再危險,我也非去不可。”
李青搖了搖頭,謝安的妻、子還在仙霞城,小瑛也還在仙霞城。
“哎,看來我是無法阻止你,我身上沒有法寶助你,就贈你一些丹藥。人元丹你應該聽說過,而這枚七竅玲瓏丹,頗為珍貴,價值靈石萬斤,若有一日你筑基成功,服用此丹,必能突破桎梏。”
陳勇大手一翻,手掌上出現兩個玉瓶,彌漫著絲絲靈氣。
“無功不受祿,我怎能要你的仙丹?”李青想要拒絕,不愿再欠陳勇人情。
“你說這話,就是沒把我當朋友,我們可是一同從盤山觀而來……”陳勇臉上有些怒色。
“多謝,后會有期!”李青苦笑著接過丹藥,踏著飛劍轉身便朝仙霞城飛去。
陳勇看著李青消失的背影,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苦澀,喃喃自語道:“李青,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無奈。”
李青再次出現在仙霞城外,青龍江岸邊。
從大涼入西蜀,要么走湍急的水路,要么只能過險峻的仙霞關。仙霞縣是西蜀平原的壺口地帶,青龍江兩岸的地勢逐漸開闊,不像前面,夾岸高山,尖峰疊嶂,飛鳥難渡。
此時此刻,天空中,有一團魔云,如大湖大海,在穹頂涌動,遮蔽天日,天地間,一片晦暗。
黑云壓城城欲摧,青龍江邊那道矮矮的堤壩城墻后,仙霞寺的大佛下,跪著好幾千信眾和一群和尚,在詠念梵音,企圖用念經來對抗這股邪惡的力量。
那江邊大佛高達三十余丈,是西蜀富商們集資所造,大佛頭頂佛光蕩漾,還有一個老和尚盤坐,想必那就是妖僧空蟬。
進入城中,李青發現到處都是他跟謝安的畫像,官兵也拿著畫像在街上到處穿梭,反復檢查。妖僧禪通被殺,民眾如喪考妣,妖魔作亂,人心惶惶,混亂不堪。
“天上的妖云就是妖道施的妖法。”
“希望空蟬大法師能降服妖道。”
人間秩序混亂,妖魔鬼怪橫行,李青目光一掃,就看見城內許多陰魔,各處游走。那群妖僧,根本不是來除魔衛道,而是另有目的。
李青來到龍王井,李青看見趙奎山帶著小瑛步履匆匆,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趙大夫終于來了,秋紅快堅持不住了……”
趙奎山和小瑛跟著一個婦人沖進前面的院子,李青也跟了上去,這個秋紅肯定就是謝安的女人。
“你們為什么不早點去請我?”
李青剛踏入院子,就看見趙奎山十分憤怒的拂袖而出。
“趙大夫別走,求求你救救娃兒,救濟娃娃啊!”婦人哭著追了出來。
李青看著屋子里彌漫開一片死氣,直接沖了進去,可秋紅已經斷氣了,人死難復生,李青也無力回天,只是覺得愧對謝安。
“快將孩子取出來,孩子還有一息尚存。”食鐵獸提醒李青。
李青猛地一驚,指尖真氣涌動,閉上眼睛,輕輕一劃,然后伸手將孩子從她母親肚子里救了出來。
孩子皮膚皺巴巴的,看起來非常丑陋,雖然還活著,但他沒有哭,也沒有睜眼。
“這孩子大腦發育未全,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李青扯來一塊布,包裹著孩子,走出了屋子,撞見返回的趙奎山和小瑛。
“你誰?”婦人怒喝一聲。
“我是孩子他爹的朋友,你們無需多言,城中到處是妖魔鬼怪,速速跟我離開。”李青看向趙奎山和小瑛。
“哥哥!”
趙奎山仍有遲疑,可小瑛卻一眼認出了李青,李青模樣會變,但聲音和眼睛不會變。
“城中鼠疫正流行,我身為醫者,怎能逃走,鬼力亂神的事情我管不了,但這瘟病,我卻不能放任不管。”
趙奎山看了李青一眼,又看向北邊那朵黑云,嘆了口氣,毅然轉身離去。
李青愣愣的看著趙奎山并不高大的背影,只見滾滾紅塵被一股沖天的青氣沖散,這股青氣,上達霄漢。
至于那一臉茫然的老婦人,李青沒辦法帶她一起走,掏出一大把銀子給她,無奈的道:”老人家,人生苦短,你保重啊!”
說罷,李青抱著孩子,拉著小瑛,一狠心,一咬牙,快步離開。
“哥哥,我們要去哪里?”小瑛小臉茫然。
“去安全的地方。”李青見小瑛走得慢,直接將小瑛也抱了起來,朝城外沖去。
天上那股黑云越來越近,時不時還有西蜀修士悲憤的慘叫聲傳來。
街道上到處是逃難的人,李青在街道上,又遇見了他隔壁的書生張政,張政看見李青,急忙行禮。
“書生,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李青朝張政點了點頭道,也不等書生回答,直接大步出城。
“還望恕罪,我知先生此話不是誆我,但我的學生還在等我,我不能離開。”張政看了看天上的黑云,堅定的朝遠處傳來朗朗讀聲的地方走去。
李青愕然回頭,又見一股青氣沖天。
在城門口,李青又遇見了裴千葉:“裴千葉,你怎么還不走?”
裴千葉是個修士,而且從大涼逃過來,自然知道這是一場人道的大劫。
“我不走了,我從北宋逃到南宋,從南宋逃到大涼,又從大涼的欽州逃到彭州,彭州跑到鄂州,鄂州到鶴州……我逃逃逃逃逃……已經無路可逃,今天,不逃了!”
裴千葉豪邁大笑一聲,掏出腰間酒葫蘆狠狠的喝了一口,又道:“西蜀我的家鄉,我愿死在這里。”
裴千葉的話音剛落,仙霞寺中便騰起一片光芒,一群和尚遠遠遁走,那邊的梵音頓時消散,“佛光”也暗淡了下去。
“法力大的都逃了,你堅持又有什么用?”李青搖了搖頭。
“我死了,也必將死得威武壯烈,就算千百年后,沒有人記得我,我那又怎樣?”裴千葉哈哈大笑,直接騰上城樓。
城樓上,有一員大將,騎著高頭大馬,左右奔走,發出怒吼:“西蜀的驕兒們,都給老子瞪大眼睛,挺直腰板,管他娘的甚么妖魔鬼怪,只要敢來,就殺他個片甲不留,殺他個灰飛煙滅!”
李青看城上軍威如火,搖了搖頭,邁開雙腿,極速奔行,朝東邊的跑去。
“轟隆!”
李青剛到江邊,江中就竄出來一條水缸粗的黑鱗大蟒,巨蟒身上黑色的鱗片,如鋼鐵澆筑,烏黑發亮,冷光閃爍。
巨蟒抬去高高的頭顱,盤在江面上,一雙碧綠的妖眼掃視下面的人群,攝人心魄。巨蟒出現,卷起大浪,江上許多逃走的舟船,都被大浪打翻。
黑咀嶺毗鄰大荒,很多未化形的妖物都成了枉死城的爪牙,這條惡蟒,實力不弱于筑基期修士。
“哥哥,我怕?”小瑛遠遠看見巨蟒,嚇得小臉煞白。
“小瑛別怕,不要睜開眼睛,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李青拍了拍小瑛的后背,轉身朝南邊跑去。
跑了十多里,前面官道堵塞,只見山谷中奔來一頭青色的巨鱷,這巨鱷擺動著長長的尾巴,妖霧彌漫的大地仿佛變成了水澤,它就是這水澤之間的霸主。
這巨鱷張開血盆大口,一路沖來,官道上的人,不是被吃掉,就是巨鱷身軀碾中,變成血泥。
李青祭出飛劍,騰上高空,繞開青鱗巨鱷,遠遠遁走,但剛飛出十多里,前面就被有兩道金光射來,如兩口仙劍,差點將李青洞穿。
不遠處的山頂,有一群和尚,最中間的老僧,雙眼發出金色光芒,兇氣滔天。
“該死的禿驢,認出我來了。”李青這才意識到腳下的“烈火劍”暴露了他的身份。
旁邊另外一座山上,還有一群散修,這群散修前面站著一個身穿大法袍的老者。這老者又高有瘦,臉譜面具是黑色的,一雙冷幽幽的目光,盯著李青,發出一絲絲可怕的殺氣。
“青羊老人……”
李青驚魂未定,又見這尊修成的法力的巨頭,二話不說,直接駕著飛劍往西邊逃竄。
看著李青飛逃,空蟬法王和青羊老人并未追擊。
“空蟬法王,你怎么不出手殺了這小子?”
“青羊老人,據我所知,你徒弟趙元昨日也死于此人之手。”
“哼,不用老夫出手,這小子疑似玄都山的弟子,死于枉死城的妖魔之手,豈不更干凈?”
青羊老人冷哼一聲,其實他很忌憚李青身上那股妖氣,昨日他追殺李青和謝安,還以為李青和謝安要被魔頭吞掉,但沒想到關鍵時刻,有一團可怕的妖氣將二人救走。
那股妖氣十分可怕,讓青羊老人都無比心悸。
李青逃到西山腳下,只見西山上出現一團魔氣,魔氣當中站著一尊高大的陰魔,青面獠牙,手持一面“百鬼幡”。
東西南北,到處都有阻攔,李青已經身陷絕域當中,如籠中之鳥,無處遁逃。
“這次我不宜出手,有一個死對頭在暗中窺視我,你團結凡人,用千人咒招來五雷,定能恐退群魔,轟殺妖孽,爭得一線生機。”食鐵獸傳來一縷精神波動,夾雜著一股無情的味道。
李青沉默著掏出那道傳音靈符。
“不要心存幻想,指望著別人來拯救你,玄都山已經血海滔天。你現在只有抱著必死的決心,必死的意志,戰勝死亡的恐懼,激發天地正氣,才有可能引來五雷。雷霆,是這天地之間最恐怖的東西,就算修成大神通的妖魔,肉身不夠堅固,也會像黃大師一樣,灰飛煙滅。”
“呵呵,看來我必須孤注一擲,才有一線生機。”李青目光冷幽幽,他必須活下去,他懷里的嬰兒不能死,小瑛也不能死。
“沒錯,像你這種凡人,沒有靠山,沒有奇遇,想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就必須以命相搏,忍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食鐵獸老話重提。
李青看了看懷里的嬰兒,又想起謝安、趙奎山那決絕的背影,一如雷鳴溝下那個少年,毅然決然的轉身,朝著仙霞城逆行而去。
事到如今,無需多言,誰生誰死,就交給雷霆決斷。
仙霞城或許還有希望,西蜀或許還有希望,至少這里,還有裴千葉、趙奎山、張政……那樣清醒的人存在。
李青獨自一人,并不能施展雷法,他的精神魁罡,并不足以書寫那宏偉的神道篇章,使得雷霆響應。
上次要不是黃大師和一群散修奮力施法,他的五雷咒根本不足以引來五雷。
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仙霞縣數萬人乃至整個西蜀的存亡,在此一舉。
能不能從蜀山八百萬煉氣者中脫穎而出,能不能掌控天地神雷的力量,崛起于微末之中,縱橫于三界之上,在此一舉。
不平則鳴,此時此刻,李青胸中有烏云十萬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