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平日里都是讓人把牡丹搬出來給她觀賞,也只有天氣太冷才會親自去花房。
從松鶴院到花房其實有點兒距離,不過她老人家坐轎子,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倒也舒坦。
轎子很快便到了花房外。
心腹嬤嬤撩開簾子,將顧老夫人扶下轎子。
顧老夫人一眼注意到大敞的木門,花白的眉毛就是一擰:“今兒是誰在看管花房?門這么敞著也不怕把里頭的花凍死了嗎?”
心腹嬤嬤忙指了個下人進去瞧瞧。
下人進去瞅了瞅,出來稟報說:“沒有看見花匠。”
這就更令顧老夫人氣憤了,沒花匠,那就說明是花匠擅離職守,并且也不知離開了多久,大門一直這么敞著!
顧老夫人一邊讓人去找花匠來,一邊在心腹嬤嬤的攙扶下進了花房。
先前顧嬌蹲在地上觀察花朵,被身后的盆栽擋住了,這會兒她觀察完站起身。
甫一看見多了個人,顧老夫人與心腹嬤嬤驚嚇得心肝兒都跟著一顫!
“什么人?”顧老夫人厲聲問。
顧嬌淡淡地轉過頭來。
顧嬌的衣著打扮不像個千金小姐,也不像府上的下人,年紀倒是不大,與顧瑾瑜差不多。
只看顧嬌的右臉可以說是貌若天仙,可她左臉上好大一塊正紅的胎記,顧老夫人表示從來沒見過如此殘顏之人!
顧老夫人的眉心都跳了跳:“哪兒來的野丫頭?居然跑到侯府的花房里來了?”
一旁的心腹嬤嬤與丫鬟仆婦也很驚訝,是啊,哪兒來的野丫頭呢?侯府可不是菜園子,外人想進就進的。
莫非是哪個奴仆的家生子、親戚?
可那也不能闖進老夫人的花房里來。
顧嬌上下打量了顧老夫人一眼,約莫猜出她的身份了。
顧嬌看看手中的白色花朵,又看看如同一只炸毛雞的顧老煩人,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
顧老夫人更懵了。
這丫頭啥反應?
顧嬌在道出自己身份與甩袖走人之間選擇了前者,她朝顧老夫人走過去。
顧老夫人卻以為她是要行刺自己,激動得叫了起來:“快來人!把她給我攔住!”
眾人一擁而上,伸手去擒顧嬌。
顧老夫人連連后退,要避開這個可怕的戰場,可惜她退時沒長眼,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架。
她一個沒站穩,壓著花架倒了下去,倉皇中她伸手去抓前排的花架,試圖穩住自己的身形,奈何花架受不得力,一下子就被她拉倒了。
花架上的數十盆盆栽嘩啦啦地倒了下來,顧老夫人連哎喲都來不及,便瞬間被掩埋在了一片廢墟之下。
心腹嬤嬤倒抽一口涼氣,她就一會兒沒注意,怎的就出了這等事?
眾人哪里還顧得上去抓顧嬌,紛紛調轉方向來救顧老夫人。
顧嬌無辜地攤了攤手。
這回總不是她的鍋了叭。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顧嬌搖搖頭,拿著摘來的一束小白花出了花房。
花房與姚氏的院子雖僅有一墻之隔,可路很遠,得繞。
房嬤嬤好不容易邁著小碎步,繞了半座侯府才來到花房跟前,看到從花房出來的顧嬌,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喚道:“大、大……”
還沒大出兩聲兒呢,就見顧嬌又輕輕一縱,翻過墻頭,回到姚氏的院子了。
懷疑人生的房嬤嬤:“……”
等房嬤嬤又邁著小碎步繞了半座侯府原路返回到姚氏的院子時,她感覺一雙老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房嬤嬤扶著廊下的柱子直喘氣。
顧嬌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玩著面前石桌上的那束白花。
這花開得真美,潔白清雅,出塵脫俗。
“嬤嬤。”她開口,“那個花房里的花都是誰種的?”
房嬤嬤直擺手,她說不出話,快累死啦!
顧嬌也沒催她,讓下人給她倒了杯熱茶。
房嬤嬤喝了幾口熱茶后,總算是緩過了氣兒來。
她踉蹌著步子來到顧嬌面前。
顧嬌道:“坐著說話。”
“多謝大小姐。”房嬤嬤是個極重規矩的人,可她確實撐不住了,她在顧嬌身側的石凳上坐下,說道,“花房里的花是由府上的花匠種下的,老夫人喜歡什么花,花匠們便種什么花,一般……以牡丹居多,芍藥、君子蘭、睡蓮也各有一些。還有其他的花,像西府海棠那些,奴婢去花房的次數不多,都是聽府里的下人說的。”
頓了頓,想到什么,房嬤嬤補充道,“不過凌姨娘也會種花,還種得比花匠好,老夫人現在多是交給她打理了。”
顧嬌凝了凝眸:“我知道了,她人在哪里?”
房嬤嬤意識到了什么,問道:“大小姐……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是花房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是有的,至于是誰干的就得查個明白了。”顧嬌根本沒去想過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不信天底下有那么多巧合,不然姚氏也不會在莊子里被人下了毒。
有人嫌姚氏礙眼,想解決掉姚氏。
房嬤嬤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可她沒料到會與花房有關。
“奴婢去打聽一下。”
房嬤嬤去問了凌姨娘的下落,結果凌姨娘這會兒并不在府上,她回娘家探親去了。
“我改日再來。”顧嬌拿上那朵花,“這幾日不要讓夫人出來吹風。”
“是!”房嬤嬤應下。
她看了顧嬌一眼,心中感慨萬千。
或許大小姐的某些做法她還是有些看不慣,但不可否認的是,當夫人出了事,真正靠得住的還是大小姐。
另一邊,顧長卿回到了侯府。
他一進府便聽說顧老夫人出了事,他去了顧老夫人的院子。
顧老夫人被花盆砸得不輕,身上青青紫紫的,腦門兒都砸破了。
“發生了什么事?”顧長卿問。
心腹嬤嬤道:“府里不知打哪兒來了個野丫頭,沖撞了老夫人,害老夫人在花房摔倒了。”
聽聽聽聽,自個兒摔的,非得賴在別人頭上。
顧老夫人按住額頭上的紗布,氣吼吼地道:“一定是個賊!你快去把她抓來!”
是賊的話那自然是要抓的。
顧長卿命人封鎖了府邸。
顧嬌的馬車剛到府門口便被一名侍衛攔住了。
侍衛道:“府里遭了賊,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侯府!”
房嬤嬤正色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夫人的馬車!夫人的馬車上會有賊嗎?”
侍衛道:“得罪了!”
顧長卿的親衛只聽他一人的令,別說姚氏的馬車不行,老夫人的馬車來了也不能通行。
雙方爭執之際,顧長卿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神色冰冷地走過來。
房嬤嬤沖他行了一禮:“世子。”
顧長卿看了看她身后的馬車:“夫人要出去?”
房嬤嬤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顧嬌掀開了車窗的簾子,看向一臉威嚴的顧長卿:“是我要出去。”
顧長卿的神色當即頓住了。
自從得知那個少年就是顧琰后,他當然也猜到顧嬌的身份了,說不震驚是假的,可要說過了這么多天還在震驚那就矯情了。
他目光復雜地朝顧嬌看來。
顧嬌卻是剛剛才知道這個人竟然是自己和顧琰同父異母的哥哥顧長卿。
難怪自己會夢到他。
又難怪他這么多天不來了。
應是該猜到自己和顧琰的身份了。
這還真是……不知道怎么說呢。
明明不對付的兩房人,陰差陽錯地有了奇怪的牽扯——他救了小凈空,自己又救了他,他又救了顧琰。
顧嬌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小手托著下巴:“不讓走嗎?”
顧長卿被她淡定又從容的語氣弄得微微一怔。
她沒有半點包袱嗎?
對于他們之間的身份。
“不是。”顧長卿回神,對侍衛道,“放行。”
“是!”侍衛沒多問,恭敬地讓到了一旁。
房嬤嬤很疑惑,瞧大小姐與世子的架勢……像是認識?
顧嬌放下了簾子,馬車剛走兩步,她又突然讓馬車停下,再次掀開簾子,從里頭扔出那束白色的花。
顧長卿下意識地接住。
其實依照顧長卿以往的訓練,旁人扔來的東西,應當避之不及才對,方才那一下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了。
他古怪地看著顧嬌。
顧嬌卻沒再說話,只是將簾子拉下來,隨后便乘坐馬車離開了。
周圍的人一頭霧水。
啥情況?那姑娘……給他們家世子送了一朵花?
顧長卿并不覺得她會無緣無故給自己送花,他看著手中的花,蹙眉陷入了沉思。
顧長卿想到了花房的事。
顧長卿將府上的花匠叫了過來:“你可認得這朵花?”
花匠道:“這是花房里的花。”
顧長卿問道:“是什么花?”
花匠搖頭:“奴才不知。”
顧長卿冷聲道:“你自己種的你不知道?”
花匠訕訕,他并不是真正的花匠,只是一個看守花房的小廝,跟著原先的老花匠干了一段日子,老花匠被打發后,他就成了新的花匠。
他道:“這花不是奴才種的,是凌姨娘。”
顧長卿讓花匠退下,把府醫叫了過來。
府醫原是不懂花的,可如果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味藥,那就另當別論了。
“世子,這是曼陀羅,您當心啊!它有毒的!”
顧長卿眉心一蹙:“有毒?”
府醫道:“是啊,這種花不論白色、紅色都有毒,種子毒性最烈,花葉次之。它也能入藥,咱們用的麻沸散就是主要用它來煉制的。”
“碰一下就中毒嗎?”顧長卿問。
“這倒也不是,世子身子強健,別說碰一下,吃點兒也是不打緊的。”府醫拍著馬屁說。
這話說的,合著他沒事兒就去吞毒吃?
府醫接著道:“但倘若是身子骨太虛弱的人,只聞它的花香也會受影響,或是亢奮,或是抑郁。”
顧長卿又道:“若本就思慮過重之人,時常聞它的花香,會否讓病情加重?”
府醫點頭:“會,嚴重時可能會產生幻覺,更有甚者,輕生或失去理智的情況也并不罕見。”
顧長卿想到了那日差點與顧承林同歸于盡的姚氏。
他若有所思道:“這種花常見嗎?”
府醫道:“常見的,山上就有,只可惜一般人都不認識,只因它好看便采來放回家中,放著放著就中了毒。”
夜里,凌姨娘回了府。
她剛進門,便見顧長卿的小廝在那兒候著。
她問道:“有什么事嗎?”
小廝道:“凌姨娘,世子找你。”
凌姨娘愣了愣,笑道:“好,我知道了。”
凌姨娘去了顧長卿的院子。
顧長卿正在院中練劍,見她來,忙收了劍,扔給小廝。
“姨娘過來坐吧。”他說。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
有下人奉了茶點。
顧長卿道:“這是廚房新做的點心,我特地給姨娘留的,姨娘嘗嘗。”
凌姨娘嘗了一口:“味道不錯。”
顧長卿道:“姨娘喜歡就多吃點,這些花糕都是用花房的鮮花做。”
凌姨娘笑了笑:“什么花,味道這么好?”
“是這種花!”小廝笑盈盈地從背后拿出幾朵曼陀羅。
凌姨娘的面色就是一變,一把將嘴里的點心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