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笙:“賭什么?”
顧嬌:“賭有朝一日,我會叫你一聲柳相。”
“柳相?我這種人嗎?”柳一笙自己都笑了,他像狗一樣活著,任人踐踏,不死都是萬幸了。
他笑容一收,“還有,昭國沒有丞相。”
顧嬌托腮看著他。
不信就算了。
柳一笙抓完藥離開沒多久,姚氏也來了醫館。
昨兒顧老夫人為了更好地審問顧侯爺,把她支走了,她是早上去給顧老夫人請安才聽說了顧承林的事。
凌姨娘平日里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兒子”,誰能料到她會在顧承林的心口捅上一刀子。
顧老夫人聽到消息,直接暈過去了。
姚氏自然也感覺十分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凌姨娘心里從來沒真正拿顧長卿三兄弟當親兒子看待,否則去那次不會利用顧承林來對付她,只是凌姨娘竟然瘋狂到如此地步,卻是讓姚氏感到唏噓的。
“聽說她過門前被凌老夫人灌了一碗絕子藥,過門當晚又被顧老夫人喂了一碗絕子藥,她這心里恨呢!”來的馬車上,房嬤嬤將打聽來的消息說給姚氏聽。
姚氏也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不過凌姨娘進府多年確實一直未有過身孕。
姚氏來醫館不是看顧承林的,是來看顧嬌的。
聽說顧承林是半夜出的事,顧長卿把人抱出去找大夫,天亮了才回來。
妙手堂是顧嬌所在的醫館,想也知道昨晚辛苦搶救顧承林的大夫是誰。
姚氏給顧嬌煲了雞湯。
上頭那層油脂已經被她去掉了,湯汁濃而不膩,咸鮮香滑。
顧嬌在自己小院的廂房里喝了幾口,味道不錯。
“夫人也喝。”她對姚氏說。
“我喝過了。”姚氏把自己面前顧嬌盛給她的那一碗也放到顧嬌面前,寵溺地說道,“你喝吧。”
顧嬌忙活了半晚上,早上困得不行,倒頭就睡,之后又給柳一笙治病,現在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沒怎么吃東西。
肚子怪餓的。
姚氏見她吃得香,又欣慰又心疼。
姚氏沒問顧嬌為何救治顧承林,姚氏相信女兒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自己無可撼動的立場,她不會勸女兒對顧承林怎么樣,但也不會阻止女兒的任何決定。
何況,她也確實欠了顧長卿。
女兒不論是為了她,還是醫者本心,這件事本身都沒有任何錯。
顧嬌把雞湯全喝完了,雞肉也吃了,小肚子吃得飽飽。
姚氏怕她膩,又給她剝了一個柚子。
柚子酸甜適中,解膩再合適不過。
顧嬌吃得很舒坦。
姚氏看著她眉間的倦意,心疼地說道:“去睡會兒吧。”
顧嬌打了個小呵欠,真是吃飽了就想睡啊。
不過暫時她還不能睡,她得去看看顧承林的情況怎么樣了。
顧承林被安置在后罩房的一間廂房中,就在搶救室隔壁,距離顧嬌的小院也算近。
顧承林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顧侯爺去工部了,顧長卿回屋找凌姨娘問話以及給顧承林收拾換洗衣裳去了,顧承風留在這邊照顧他。
但這會兒顧承風也沒在,問了宋大夫才知顧承林適才醒過,顧承風去給他買吃的了。
“體溫怎么樣?”顧嬌問。
宋大夫道:“剛量過,正常。”
在顧嬌的悉心教導下,宋大夫已經會嫻熟地使用體溫計、血壓計以及聽診器了。
顧嬌點點頭,又道:“他什么時候醒的?醒了多久?意識如何?”
宋大夫仔細回憶道:“兩刻鐘前醒的,醒來也不說話,問他也不答,呆呆愣愣的,像是傻掉了似的。顧二公子說給他買吃的,可人一走,他便又閉上眼睡了。”
手術本身是沒有問題的,獻血者是近親,受血者有一定的排斥幾率。但顧嬌使用了一次性濾白器,容易引起排斥反應的白細胞已被成功過濾掉,所以也不是輸血的問題。
那么顧承林的異樣應該多半是來自心理上的打擊。
凌姨娘這刀子,捅的不僅僅是他的心口,還有他的靈魂、他的信仰。
所有信仰仿佛一夜之間坍塌了,他連這個世界是真是假都開始不確定了。
“對了,顧姑娘。”宋大夫習慣了這個稱呼,并未改口,顧嬌也更喜歡這個稱呼,“方才王掌柜來過,他讓我問問你,診金……”
現在他們已經知道顧承風是顧嬌同父異母的哥哥了,算起來是自己人,所以——
顧嬌毫不客氣道:“該怎么就怎么收,手術費十兩,藥費十兩,檢查費十兩,另外,他這個屬于重癥監護,一天三兩!”
宋大夫捏了把冷汗,這、這么貴的嗎?
不多時,顧承風便火急火燎地回來了,他拎著一個大大的食盒:“三弟,我買了你最愛吃的香酥鴨與紅豆糕!”
宋大夫為難地看了看病床上的顧承林,又看向一旁的顧嬌:“傷成這樣,不能吃這么油膩的東西吧?”
顧嬌卻沒阻止。
很快,宋大夫就明白為何顧嬌不出言阻止了。
顧承林壓根兒什么也不吃,甚至水都不喝。
他醒后,只睜大眼,呆呆地望著房梁,叫他沒反應,勺子喂到嘴邊也沒反應。
好不容易掰開他的嘴喂進去,又全都從他嘴角流了出來。
顧承風焦急地回頭望向顧嬌與宋大夫:“你們想想辦法!”
顧嬌淡淡地看向他:“這種事我可沒辦法。”
顧承風咬牙,雖心有不甘,卻也明白顧嬌所言不假,顧承林是自己沒了求生的意志,就算把他的傷治好了,他的心卻死了。
這樣的打擊比凌姨娘的背叛更讓人始料不及,顧承林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個成天跋扈囂張、沒心沒肺的弟弟有朝一日會變成這副模樣。
松鶴院的人也到了,是顧老夫人的心腹嬤嬤與兩個伶俐的小丫鬟。
心腹嬤嬤姓桂,見自家公子成了這樣,一陣老淚縱橫:“殺千刀的!白瞎老夫人疼她一場,瞧她干的這叫人事兒嗎?”
顧承風沒說話。
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桂嬤嬤對顧承風道:“二公子也一宿沒合眼了,回府去吧,這兒有奴婢看著,奴婢會照顧好三公子的。”
顧承風隱忍道:“我不走,我要等三弟醒過來。”
徹底醒過來,不是仿佛被人抽空靈魂的那種。
桂嬤嬤勸不過他,對他道:“那二公子吃點東西吧。”
顧承風沒胃口,但還是點了點頭。
桂嬤嬤將食盒打開,里頭裝的是兩碗小米粥、一碗豬血豆腐湯、一盤蘿卜燉鯽魚、一籠蒸排骨、幾樣清炒的小菜。
顧承風在看到碗里的豬血與排骨時,腦海里突然就有畫面了,顧承林血濺三尺、皮肉被翻開,清洗又縫合,一個個細節揮之不去!
“拿走!”
他吃不了!
桂嬤嬤一頭霧水:“怎么了二公子?這些菜做的不好嗎?都是大補的,三公子失血過多,奴婢特地讓人買的新鮮豬血,現殺現放,買回來還是熱乎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顧承風更受不住了。
最后他只硬著頭皮喝了一碗小米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另一邊,顧瑾瑜也聽說了顧承林受傷的事,女學就在隔壁,放學后她直接來了醫館。
顧承風在后院透氣,甫一見到她,眉心一蹙:“你來做什么?”
顧瑾瑜輕聲道:“我聽說三哥受傷了,我來看看他,三哥情況怎么樣?脫離危險了嗎?”
顧承風對顧瑾瑜屬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不算喜歡她,但也不厭惡她。今日不巧,他心情很糟糕,顧瑾瑜算是撞在了他的槍頭上。
“干你什么事?”他沒好氣地說。
顧瑾瑜噎了噎。
二哥平日里不這么兇的。
顧瑾瑜語氣溫和道:“二哥,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三哥而已。”
顧承風譏諷道:“擔心他?我看你是在心里偷著樂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母子四個,個個都盼著他去死!”
顧瑾瑜委屈:“我沒有!”
顧承風懶得理她,轉身進了屋,將房門合上,不許她進來半步。
顧瑾瑜躺槍躺得冤枉,姚氏與顧嬌、顧琰確實不待見顧承林,可她是真心希望顧承林能好起來的呀!
顧瑾瑜咬唇,悶悶不樂地打算離開,卻無意中瞥見顧長卿抱著一筐草藥從庫房走了出來。
大哥?
她正要上前打個招呼,又看到顧嬌也從庫房里出來,手里抱著另一筐草藥。
“你放著,我來搬就好。”顧長卿將草藥放到架子上后,轉頭去拿顧嬌懷里的筐子,“還有幾筐?”
“五筐。”顧嬌說。
顧長卿轉頭去庫房將五筐藥材全都搬了出來,之后二人一塊兒曬起了藥材。
顧長卿依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或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眉宇間沒了往日的凌厲,與顧嬌的相處看起來甚至有一絲兄妹間的親密。
顧嬌從架子下穿過去時,顧長卿還會將手放在架子下,防止顧嬌撞到頭頂。
顧瑾瑜的心里突然打翻了五味瓶。
為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大哥連一句話都不肯與她多說?
而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不過因為這間醫館的藥童,就得了大哥如此青睞嗎?
三哥又不是她治的!
她只是個藥童啊!
顧瑾瑜拽緊了帕子,正要離開之際,看見姚氏從院子里走了出來。
顧瑾瑜微微一愕,娘也在這里嗎?
她看了不遠處的顧嬌與顧長卿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陣快意,娘最討厭他們與大哥、二哥、三哥來往,讓娘發現了,看她怎么辦!
“嬌嬌,又在曬藥材了嗎?”姚氏走過去,“你去歇息,我來弄。”
“快好了。”顧嬌說。
顧長卿與姚氏彼此看了一眼,顧長卿微微欠身,姚氏頷了頷首。
沒有多余的話,很客氣也很疏離。
這不是顧瑾瑜想象中的反應,娘難道不應該把顧嬌拉走,訓斥顧嬌一頓,讓她不要與三個哥哥扯上關系嗎?
為什么她不可以和大哥說話,顧嬌卻可以?
姚氏沒待一會兒便進去了。
顧長卿對顧嬌道:“你等我一下。”
他去了馬棚,從掛在馬鞍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小匣子,拿過來遞給顧嬌:“給。”
“這是什么?”顧嬌問。
“你打開看看。”顧長卿說。
顧嬌哦了一聲,打開小匣子,發現里頭是四個小人兒,一個小玉人、一個小金人、一個小木人、一個小……鐵人。
不用猜也知道,小玉人是送給顧琰的,小金人是送給小凈空的,小木人是送給顧小順的,可為毛到自己這里就成了小鐵人?
顧嬌:“……”
這是梁國的工藝品,市面上買不到。
不是因為顧嬌醫治了顧承林才想要送給她,早在上次打葉子牌贏得手軟之后,顧長卿便把這套工藝品找了出來,打算下次帶到碧水胡同去。
顧長卿解釋道:“匣子下面還有一副葉子牌。”
顧嬌:所以你其實只是為了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