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生意只冷清了一日,第二天人又多了起來,萬幸早先在這邊醫治的傷者陸陸續續出了院。
江石還在治療中。
他是那場事故中最嚴重的一名患者,就在幾天前他成功渡過危險期,目前狀況良好,每天都能看見新的好轉。
他的嗓子也在逐漸恢復,偶爾能沙啞地說上幾個字。
顧嬌已經了解到他叫江石,盂縣人士,今年二十一歲,妹妹江梨,今年八歲。
他們是村子里鬧了災荒,父母與家人都餓死了,只剩下他與妹妹。
他們兩個被人伢子買走,輾轉倒賣許多次,其實分開了誰都好賣,可江石不愿與妹妹分開。
也是機緣巧合之下,他倆被賣進了京城,他給工部衙門做了黑工。
做黑工工錢不多,但節衣縮食勉強也夠給妹妹一口飯吃。
從江石的口中,顧嬌還了解到像他這樣的黑工有很多,能給朝廷做黑工已是一種幸運,有人沒被朝廷的貪官買走,而是被賣去一些黑心小作坊,那才是真的凄慘無比。
這種黑工在京城是沒有戶籍或路引的,朝廷雖承擔了他們的治療費,也補了他們一點工錢,但等他們痊愈后全部都要離開京城。
顧嬌給江石掛上今天的吊針。
江梨不在病房,她去大堂幫忙了。
小姑娘已經和醫館的人混熟了,明白這里的人不會傷害她,漸漸放下戒備,人多的時候她會去幫忙。
她今天在幫忙打包藥包,手腳不算太麻利,但做得很細致。
顧嬌觀察小江梨時,宋大夫忽然走了過來,笑了笑,說道:“小丫頭干活很賣力,她還會認不少藥材了呢,比我那會兒強多了。”
正說著話,門外來了一輛馬車。
四名隨行的侍衛全都騎著高頭大馬,一看便知馬車內的人身份不凡。
果不其然,車簾子被掀開,走下來一名矜貴艷麗的年輕夫人。
不是瑞王妃又是誰?
瑞王妃自打大年初一在石拱橋上與顧嬌見了一面,之后再沒出現。
她在兩名女官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她不耐地擺擺手:“行了別扶我了,我又不是沒手沒腳!”
“可是您要當心的。”許女官說。
瑞王妃不理她,邁步進了大堂,一眼看見顧嬌,她喜色一笑:“顧姑娘!”
顧嬌微微頷首。
瑞王妃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攜了顧嬌的手:“方便去你院子坐坐嗎?”
“好。”顧嬌對宋大夫道,“這里交給你了。”
“誒。”宋大夫應下,對瑞王妃拱了拱手。
這里的患者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他卻是知道的。
瑞王妃沒怎么注意到他,與顧嬌一道去了院子。
二人坐下。
顧嬌給她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沒喝,而是道:“抱歉啊,這么久沒來找你。我也是那天從皇宮回來,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嬤嬤們不讓我出門,非關了我兩個月!”
嬤嬤們也是遵循愉妃的意思,胎兒要等滿了三個月才能對外宣稱、才能出門。
“恭喜。”顧嬌道。
瑞王妃的面上掠過一抹嬌羞:“我與殿下成親幾年,這是頭一胎,你幫我看看脈象怎么樣。”
顧嬌給她把了脈:“脈象很穩。”
瑞王妃難得露出了天真爛漫的笑意:“御醫也這么說,可御醫說的我不放心,你說的我才放心!”
想到什么,她又道,“對了,上次的事我還沒得及謝你,如果不是你讓我提前做準備,我也救不了那些掉進湖里的人。”
顧嬌道:“我只是告訴你而已,你信了,他們才得救。功勞是你的,不必謝我。”
瑞王妃張了張嘴:“啊……”
這話讓她怎接呀?
顧嬌淡定地問道:“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診脈和謝我?”
瑞王妃訕訕一笑:“其實還有別的事,我想請你出診。我知道我太唐突了,應該早點和你說,不過我也是今天入宮給陛下和皇后請安,才無意中得到的消息,別人去看我不放心……”
顧嬌就是這樣,吃軟不吃硬。
瑞王妃若拿權勢壓她,她一早拒了,可瑞王妃拿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巴巴兒地看著她,她嘆息一聲,就答應了。
“你最好了!”瑞王妃帶著顧嬌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顧嬌出診的對象是當朝的一位太妃,這位太妃并不住在皇宮,而是住在普濟寺附近的一座庵堂中。
也要渡過那條河。
索橋已被重新修好,可能走馬車的只有石拱橋。
馬車在庵堂外停下。
二人下了馬車。
瑞王妃讓女官在外等著,自己帶著顧嬌進了庵堂。
這座庵堂不大,師太也不多,她們一共就見到兩個。
“太妃在嗎?”瑞王妃問。
“在的,王妃這邊請。”一個小師太將瑞王妃與顧嬌帶去了后院的一間禪房。
禪房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瑞王妃心頭一緊,提著裙裾走了過去:“太妃娘娘!您還好嗎?”
床前,一名老嬤嬤對瑞王妃行了一禮:“王妃。”
瑞王妃在床邊坐下,握住咳嗽之人枯瘦的手:“您怎么病成了這樣?”
“咳咳……你來做什么?我不礙事……老毛病了……咳咳……”她咳嗽得厲害。
顧嬌背著小背簍走了進來。
她的目光落在對方的身上,這是一個帶發修行的老夫人,與姑婆差不多年紀,優雅的面龐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
“這位是……”對方朝顧嬌看了過來。
“太妃娘娘,這是我朋友,她姓顧,她的醫術很厲害!她是來為您治病的!”瑞王妃說著,看向顧嬌,“顧姑娘,這是靜太妃。”
顧嬌頷了頷首。
她沒有給人彎身下跪的習慣。
靜太妃是出家人了,倒也不在意這個,她掩面咳嗽了兩聲,對顧嬌道:“既是芊芊的朋友,便不要拘謹,我不是什么太妃了,你叫我靜安師太就好。”
顧嬌給靜太妃把了脈,檢查了身體:“師太從前也有哮喘癥嗎?”
一個如此年輕的小姑娘,一下子便診出自己是哮喘,靜太妃挺意外,可到底是這個歲數的人了,并不會一驚一乍了。
她道:“從前就有,老毛病,春天犯得最厲害。”
“可以治愈嗎?”瑞王妃看向顧嬌。
“很難根治,但可以控制。”顧嬌打開小藥箱,拿了哮喘藥與哮喘噴霧給靜太妃,交代了如何使用,以及一些生活上的禁忌。
靜太妃向顧嬌道了謝。
瑞王妃與靜太妃說了會兒話,一直到靜太妃困了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坐上回去的馬車后,瑞王妃長嘆一聲:“太妃娘娘太可憐了,這是何況呢?”
靜太妃是皇帝的仰慕,皇帝生母出身微寒,只是個小小宮女,沒資格撫育皇子。皇帝一出生便被過繼到了靜太妃的名下。
那時的靜太妃還只是靜嬪,幾年后生了一個小公主才晉了位份成為靜妃。
靜妃是個溫和寬厚的女人,在后宮從不爭風吃醋,也不見她興風作浪。
許就是她這種不爭不搶的性子,才被莊太后看中,放棄那么多皇子不立,立了她的養子為帝。
不過,她也是做出了犧牲的。
皇帝既已過繼到她名下,那便是她的兒子,皇帝登基為帝,她也該被封為太后。
可莊太后如何會允許宮里出現第二個太后?
于是才有了靜妃思念先帝,愿帶發修行日日為先帝誦經的事情。
“不過,民間還有另外一個說法。”瑞王妃沒拿顧嬌當外人,她沒自己的小姐妹,顧嬌是第一個,她單方面認定的。
她說道:“靜太妃有心上人,她不稀罕做太后,是自請出家的。”
這話她連妹妹杜曉蕓都沒說過。
當然主要也是杜曉蕓是個大嘴巴,而且是個無腦偏向太子妃的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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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上人該不會是——
嗯,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