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先去了一趟醫館,換了衣裳之后才回碧水胡同。
姑婆已經回宮了,皇帝受了傷,無法打理朝政,她作為太后總不能真的一整天游手好閑。
打完牌就散了。
老祭酒也去了國子監處理今日公務。
皇帝遇刺一事沒對外散步消息,也沒從皇宮調集人手過來,而是讓顧長卿留在身邊護駕。
顧長卿在碧水胡同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
這會兒蕭六郎與三個弟弟都還沒有回來,顧嬌先去隔壁看了魏公公,他傷勢比較嚴重。
“下午喝了藥,沒一會兒又睡了。”玉芽兒說,“大小姐,奴婢沒有哪里弄錯吧?他怎么總不醒?”
顧嬌給魏公公把了脈,說道:“你做得很好,他是太虛弱了,需要將養幾日。”
聽顧嬌這么說,玉芽兒放下心來。
顧嬌又去了姑婆的屋給皇帝把脈。
皇帝也睡了,他的傷口暫時沒出現發炎的跡象,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顧長卿下午沒事,又不好練劍,怕聲音太大驚擾了皇帝的睡眠,他見繩子上掛著玉米棒子,索性拿了幾個下來薅。
以前他看見姑婆與顧琰就是這么薅玉米棒子的。
若是叫軍營的人看見振臂一呼、伏尸百萬的冷面閻羅居然坐在后院兒的石凳上薅玉米棒子,只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顧嬌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問起了皇宮西南角的事:“皇宮的西南角都住著誰?”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顧長卿薅玉米棒子的手一頓。
“剛剛出去打探到一點消息,刺客似乎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顧嬌沒說自己是去青樓打探的。
可顧長卿又不傻,這么大的消息外頭根本查不到,唯一沒去查的地方就是仙樂居。
顧長卿瞇了瞇眼,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你去仙樂居了?”
顧嬌一本正經道:“沒有,我是正人君子,我不去那種地方!”
她衣裳已經換了,她不承認,她就沒去!
顧長卿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喉嚨上:“喉結還沒摘。”
顧嬌:“……”
人設崩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顧長卿是又氣又無奈,雖說知道她本事厲害,可仙樂居畢竟不是普通的龍潭虎穴,那里戒備森嚴,高手如云,便是他都不知其中深淺。
“以后不要再去那么危險的地方。”顧長卿說完覺得她應該不會乖乖聽話,頓了頓,說道,“要去也叫上我一起。”
顧嬌想了想,點頭。
顧長卿又道:“你是怎么進去的?”
“撿了一塊仙樂居的令牌。”顧嬌面不改色地說。
連令牌都能撿到?顧長卿想說這什么語氣?可想到莊太后與皇帝,又覺得這丫頭確實就有這股運氣。
他沒懷疑什么,而是道:“所以你就打聽到刺客的消息了?”
“嗯,刺客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你認識這個穗子嗎?”顧嬌將千雪給她的穗子拿了出來。
這是一截吊在玉佩上的穗子,做工精致,這樣的手工編織穗子有很多,大街小巷都能買到。
唯一不同的這根穗子是彩色的。
顧長卿道:“一般的穗子都是紅色,陛下與皇后、太后的穗子是明黃色。”
彩穗并不是沒有,只是比較少見。
顧長卿沒見過哪個認識的人佩戴這種穗子。
顧嬌問道:“后宮的妃嬪會佩戴彩穗嗎?”
顧長卿認真地想了想:“可能會。”
彩穗并不是什么禁忌,只是不太流行而已。
“可是。”顧長卿接著道,“皇宮的西南角沒有住任何妃嬪,那是養蜂與養花草的地方,只有一個蜂園與一個花棚。”
難道,那張小紙條上的意思不是指住在皇宮西南角的人,而是會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
“嬌嬌!”
顧嬌思量間,小凈空從國子監放學回來了。
他跳下劉全的馬車,噠噠噠地跑進院子,路過前院與穿堂來到后院,一頭扎進顧嬌的懷里。
小腦袋在她懷里盡情地蹭呀蹭。
最近顧嬌忙,小凈空已經許久沒在放學回家時見到她了。
當然小凈空也沒忘記與顧長卿打招呼,脆生生地叫了大哥哥。
小凈空的小光頭長出了一點點頭發,又是一個帥氣的小寸頭了。
顧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一手汗。
天氣太熱,衣裳都快穿不住了。
顧嬌索性去灶屋打了水來,要給他洗澡。
顧長卿道:“我來吧。”
在照顧弟弟這件事上,顧長卿的經驗是十分豐富的,他帶著小凈空回屋,給小凈空洗了澡。
小凈空自己換衣裳,穿完褲褲后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雄赳赳地來到顧嬌面前,指著自己的小褲腳與小鞋鞋:“嬌嬌嬌嬌!我長高了!”
褲子短了。
原先能蓋住鞋子,如今卻在鞋面之上了。
不多,也就兩寸而已。
可兩寸也是長高高呀!
顧嬌點點頭:“嗯,是長高了。”
“哎呀!”小凈空樂壞了,開始滿院子宣告,見人就說他長高了,還把自己短了一截的小褲腿顯擺給人看。
只不過今天大家都出去了還沒回來。
小凈空從沒有哪天像現在這般盼望壞姐夫、盼望琰哥哥以及小順哥哥。
他要向全世界炫耀,他、長、高、了!
可是等啊等,蕭六郎在翰林院加班了,顧琰與顧小順去南湘與魯師傅那邊學藝了,就連去廟里上香的姚氏都帶著房嬤嬤在廟里留宿一宿。
哎呀,可把他給愁的!
炫個高都沒處炫!
小凈空嘆氣,小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踱來踱去,走出了趙大爺憂心明天米會漲價的步伐!
“咳咳……”
姑婆的屋子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小凈空眼眸一亮:“唔?姑婆回來了嗎?”
他啾啾啾地跑過去,一把推開房門:“姑婆!咦?不是姑婆?”
他看清了床鋪上的男子,小腦袋歪了歪,驚訝道:“楚伯伯?”
秦楚煜的小馬甲捂得極好,至今小凈空與許粥粥都認為他姓楚,叫楚煜,父親是個在朝廷當官兒的。
皇帝剛醒,還有點兒沒回過神,看見凈空才想起自己是歇在了小神醫這里。
“是凈空啊。”他虛弱地打了招呼。
“楚伯伯你生病了嗎?”小凈空來到床前,睜大眸子看向他。
顧嬌是大夫,家里來個把病人并不奇怪,怪的是他居然住進了姑婆的屋。
“你為什么會住姑婆的屋呀?”小凈空問。
小孩子沒大人那么多彎彎道道,心里想什么嘴上便問出來了。
“你為什么不住我那邊呢?”
那樣晚上他就去和嬌嬌睡啦!
皇帝也沒料到這間屋子居然是莊太后的屋,他很是驚訝了一番:“這是太……你姑婆的屋?”
“嗯!”小凈空點頭如搗蒜。
“那這里的東西……”皇帝話說到一半便給頓住了。
他是半夜被小神醫救回來的,他命都快沒了,小神醫忙著搶救他,又哪兒來的閑情逸致去專門為他布置屋子?
這里的一桌一椅、一燈一燭想來是原先便已布置妥當的。
一想到這里的一切都是莊太后布置的,皇帝一絲喜歡都無了。
小凈空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見到他神色突然頹廢下來,小凈空以為他是難受了,上前拍拍他的手道:“楚伯伯,你會好的,嬌嬌的醫術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別擔心!”
皇帝看著那只放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一個四歲的孩子安慰了。
皇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睡了一覺,衣冠不整,發髻凌亂,有損一國帝王威儀,便想叫人來為他整理一下儀容。
然而魏公公受著傷,他身旁沒別的宮人伺候,他一下子面露難色。
小凈空問道:“楚伯伯,你怎么了?”
“我……”
算了,他自己來吧。
皇帝伸手去拿床頭柜上的發冠。
小凈空就道:“楚伯伯,你是要梳頭嗎?我來幫你吧!你生病了就不要動啦!”
“你會嗎?”皇帝問。
“我當然會呀!”小凈空拍拍小胸脯說。
他天天給小八梳狗毛呢!
小凈空去梳妝臺上拿了梳子,蹬掉鞋子爬上床,站在皇帝身后,開始為皇帝梳頭發。
他梳得還挺好。
皇帝樂了,話也多了:“你會背詩嗎?”
小凈空道:“我會,但我不喜歡背詩。”
皇帝笑了:“那你喜歡什么?”
小凈空道:“我喜歡唱歌。”
最近剛和嬌嬌學了幾首新歌。
“哦?”皇帝笑道,“你還會唱歌?唱兩首聽聽。”
“嗯……”小凈空認真地想了想,梳頭發的動作頓住。
他醞釀了一下小情緒,抬起一只小手,起范兒,開唱:“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爹出門去躲帳整七那個天”
皇帝嘴角都抽了。
怎么是這么悲的歌?
這是嫌他的心情不夠悲慘嗎?
小凈空唱得無比投入,眼神悲涼,眼底有淚花閃爍。
皇帝不忍直視了:“小孩子能不能唱點歡快的?”
“可以呀!”小凈空一秒切換情緒,一邊給皇帝扎辮子一邊搖頭晃腦地唱道,“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下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扎起來哎扎起來”
被扎了個大辮子的皇帝臉都黑了!
這都什么亂七八遭的!
皇帝覺得他不能再聽了,再聽下去自己要被氣出內傷了。
“我我我……我還有一首歌!”小凈空清了清嗓子,抓住皇帝的辮子,小身軀一抖,“呀!”
用力過猛,皇帝的頭發都被拽了一下,頭皮差點給拽下來了!
“咳咳,調調起錯了,再來再來!”小凈空醞釀了一下,神色一凜,用盡渾身力氣——
“呀巴大叔與小舅舅
咦撒給拉薩不露富
死啦殺他爹事兒也沒說
咧大概來是殺媽呀
爸死一堆”
其實最后一句沒有“一”那個音,可小凈空覺得這么唱不夠通順嚴謹,于是自己加了一個“一”。
他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皇帝就沒小凈空這么享受了。
小崽子都唱的什么跟什么?又是殺爹又是殺媽的,小小年紀唱這么兇殘的歌真的好么?
他回頭得好生問問霍弦那老東西,國子監都給蒙學的孩子教了些什么!
還有,唱歌就唱歌,能別拽他頭發嗎?
一把年紀留這么一頭濃密的頭發容易么?當心給他拽禿了!
蕭六郎先從國子監回來,小凈空終于結束了對皇帝發際線以及龍耳的雙重摧殘。
他去向壞姐夫炫耀自己長高高的事。
炫耀完他就坐在門口,伸長小腿腿,把褲腿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家里每回來一個人他都炫耀一遍。
顧小順摸了摸鼻子道:“會不會是你把褲子往上提高了?”
顧小順把小凈空的小褲腰帶拉回肚臍眼的位置:“你看,這不又能蓋住鞋子了?”
小凈空:“……”
小凈空哇的一聲哭出來!
人間真實顧小順!
最后,顧嬌給小凈空量了身高,還拿自己從前記錄的數據給他看,確定他是真的長高了,只是沒有兩寸那么多。
“長高了一寸。”顧嬌說。
小凈空坐在顧嬌懷里,委屈巴巴地玩著顧嬌的頭發:“一寸也是長高高嗎?”
顧嬌摸了摸他小腦袋:“當然啊。”
小凈空低頭對手指:“那、那要獎勵一個親親。”
顧嬌親了親他的頭頂。
小凈空蹦下地,用小手手捂住頭頂,飛快地奔回了屋。
夜里,顧嬌去給皇帝換藥時問皇帝可見過那個穗子。
皇帝搖頭:“朕沒見過。”
翌日,顧嬌進了一趟皇宮。
莊太后去上朝了,顧嬌拿穗子問秦公公:“秦公公,你見過這個穗子嗎?”
秦公公搖頭:“老奴沒見過。”
“秦公公,皇宮有采蜜的地方是不是?”她問道。
秦公公道:“在西南角有個蜂園,顧姑娘想要新鮮的蜂蜜嗎?奴才讓人去采。”
“不用,我自己去。”顧嬌頓了頓,“可以去嗎?”
秦公公笑道:“自然。”
秦公公拿了個罐子給顧嬌:“那邊有蜂匠,顧姑娘若是采累了,可以交給他們。”
“好。”顧嬌拿上罐子。
秦公公擔心她迷路,特地叫了仁壽宮的太監送她去。
顧嬌決定在這里守株待兔。
等了一上午,除了花匠與蜂匠沒有旁人經過。
就在顧嬌打算離開時,小道盡頭忽然走來幾道女子的身影。
為首的是寧王妃。
寧王妃身邊跟著兩個提著花籃的太監,身后尾隨著四個小宮女。
寧王妃前陣子剛小產過,面上還有些浮腫,六月天氣炎熱,她卻還裹著披風。
瑞王妃說過,這是寧王妃第三次小產。
每一次小產對女人的傷害都是巨大的,何況她都三次了,在醫療條件并不發達的古代,她可能真的很難再有身孕了。
她住宮外的寧王府,就不知為何會到如此偏僻的西南角來。
難道……她是自己要等的人?
顧嬌人在一間小木屋里,目光卻透過窗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寧王妃身上。
“王妃,這種事您交給奴婢們就好,何苦自己親自來?”一個宮女問道。
寧王妃道:“你們都不懂,白瞎了那些好蜜。把蜂匠叫過來。”
“是!”
宮女應下,去了蜂園里頭,將當值的蜂匠叫了過來。
蜂匠沖寧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寧王妃。”
寧王妃問道:“今日都采了哪些蜜?”
蜂匠答道:“回寧王妃的話,有棗花蜜與刺槐蜜,還有半罐百花蜜。”
“拿來我嘗嘗。”寧王妃說。
“是!”蜂匠將三種蜂蜜各倒了一小杯過來。
寧王妃用勺子依次嘗過后道:“還是棗花蜜吧。”
“請問寧王妃要多少?”蜂匠恭敬地問。
“兩罐。”寧王妃說。
蜂匠給寧王妃裝了兩罐蜂蜜,寧王妃身旁的小太監接下,之后一行人又去花園挑了幾株盆栽。
望著寧王妃離去的背影,顧嬌走出來,對蜂匠道:“我在地上撿了個穗子,是不是寧王妃的?”
“哎喲。”蜂匠忙拿了穗子追上寧王妃。
顧嬌看見蜂匠將穗子呈給寧王妃,寧王妃卻搖了搖頭,神情不似在作假。
“姑娘,寧王妃說不是他的。”蜂匠將穗子還給了顧嬌。
顧嬌并不是后妃或宮女的打扮,可她是仁壽宮過來的人,蜂匠依舊不敢怠慢。
顧嬌接過穗子,問道:“這里還有別人來過嗎?”
蜂匠訕笑著說道:“這里蜜蜂多,容易哲人,一般沒什么人過來。”
難道那個仙樂居的花魁是逗自己玩兒的?
顧嬌在腦海里琢磨“皇宮、西南角”這五個字。
西南角除了蜂園便是花園,花園她也一直盯著,沒有動靜。
顧嬌摸了摸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竟然又有人過來了。
這一次來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自打被顧嬌套麻袋暴揍一頓后一直待在東宮靜養,昨日傷勢才徹底痊愈,今早才再次走出東宮。
蜂匠嚇壞了,寧王妃來也就算了,怎么連太子妃也過來了?
蜂匠趕忙上前行了一禮:“奴才叩見太子妃!”
太子妃淡淡地頷了頷首。
顧嬌就站在蜂園的門口,沒來得及回到小木屋里,太子妃一眼看見了她。
太子妃是認識顧嬌的,畢竟她遠遠地見過顧嬌。
而顧嬌也認識太子妃,畢竟她深深地揍過太子妃。
只不過在二人的印象里,對方應當并不認識自己。
眼下算是她們第一次正式會面。
太子妃作為能迷倒太子的女人,其容貌是無可挑剔的,說一句一見傾城再見傾國也不為過。
相較之下,臉頰上有著一塊大紅胎記的顧嬌就遜色了許多。
至少在旁人眼里如此。
太子妃是天上的云月,后宮佳麗在她面前都能黯然失色,何況眼前這個容顏有殘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見了太子妃為何不下跪?”太子妃身邊的大太監問道。
若是太子妃的女官大概就認出顧嬌了。
可惜這個大太監不曾見過顧嬌。
蜂匠忙小聲道:“公公,這位姑娘是仁壽宮的人。”
大太監的臉色變了變,但也只是一瞬便拔高音量:“仁壽宮的人最講規矩了,便是莊小姐見了太子妃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這一捧一踩的,顯然是在告訴顧嬌,莊太后的嫡親侄孫女見了太子妃都得行禮,甭管她什么身份,難不成還能越過莊月兮去?
太子妃看著顧嬌。
她突然也很想看這個女人在她面前行禮。
顧嬌卻偏不給她行禮。
大太監作為東宮的人,自然與仁壽宮不對付,可他也不能上去就把顧嬌給懲治了,還是得用規矩壓著顧嬌:“太后知道你這般無禮嗎?”
“太后知不知道你管得著嗎?”
是秦公公來了。
大太監神色一變,腦袋都低垂了兩分。
同樣是主子的心腹太久,他卻沒法兒與秦公公比肩,倒是魏公公在身份上可與秦公公相較一二。
太子妃看到秦公公也露出了一絲不解的神色。
只見秦公公來到顧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顧姑娘,太后下朝了,問您怎么還不回仁壽宮吃飯?”
說完這句,他才轉過身,沖太子妃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太子妃。”
他的笑容與禮數都是挑不出錯兒的,可他先與顧嬌打了招呼才參見太子妃,本身就已經是在落太子妃的臉面了。
太子妃的眼底閃過微妙的波光,面上一派如常:“秦公公免禮。”
“顧姑娘,您要的蜂蜜采到了嗎?”
“嗯。”顧嬌點頭,“在屋子里。”
秦公公親自去將兩罐子蜂蜜抱了出來,笑呵呵地道:“顧姑娘還有什么想要的嗎?園子里有許多花,顧姑娘有沒有看上的花?”
顧嬌搖頭:“我不養花。”
秦公公笑道:“行。那咱們回去,再不回去太后她老人家該著急了。”
太子妃的眼底幾乎掩飾不住訝異了。
她認識秦公公這么久,還從沒見他對誰這般客氣過。
便是在蕭皇后與莊貴妃面前,他也只是禮數盡到而已,可他對顧嬌的客氣似乎并不僅僅是客氣。
那份恭敬里似乎還帶了一絲疼愛與喜歡。
整個過程秦公公都拿太子妃當空氣,只對著顧嬌問上問下的,好似有操不完的心。
從前的秦公公可沒這么多話。
太子妃蹙眉。
二人就此離去。
與她擦肩而過的一霎,顧嬌忽然指著地上的穗子說:“你的穗子掉了。”
太子妃低頭一看:“不是本宮的。”
顧嬌:“哦。”
居然也不是太子妃的。
今日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都與這個穗子沒關系。
為什么會這樣?
顧嬌帶著疑惑離開了。
太子妃心底的疑惑不比顧嬌少,她望著顧嬌的背影,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她不新科狀元的妻子嗎?怎么會與仁壽宮走得這么近?”
“太子妃!”小宮女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您還記不記得前兩天五皇子被人推下水的事?淑妃要罰那人,結果被太后接走了,那人還坐上了太后的鳳攆。”
這件事在皇宮鬧得沸沸揚揚,太子妃雖足不出戶卻也依舊聽說了。
那人是淑妃的嫡親侄女兒,真正的定安侯府大小姐。
據說她醫術高明,被莊太后奉為座上賓。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怔:“是她?”
蕭六郎娶的不是普通的農家女,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這一瞬,太子妃的心里突然不知是何滋味。
小宮女嘀咕道:“話說回來,這個侯府千金是瘋了嗎?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心腹,蕭六郎也是陛下欽點的新科狀元,父兄丈夫皆是陛下的人,她卻偏要與莊太后為伍!她不怕被父兄厭棄、不怕被相公休棄嗎?”
是啊,她不怕嗎?
她怎么能……活得如此無畏、如此無所顧忌?
顧嬌回到仁壽宮,親自給姑婆做了一道蜂蜜香酥鴨,與糖皮鴨的口感相似,沒那么甜,且多了一絲蜂蜜中自帶的微酸,口感更豐富一些。
沒了皇帝那個糟心兒子與自家搶食,莊太后吃得很歡。
吃過飯,顧嬌拿出了那個穗子:“姑婆,你見過誰佩戴這個穗子嗎?”
莊太后看著穗子皺了皺眉:“這么丑的穗子,沒見過!”
不丑啊,顧嬌覺得。
“等等,又好像見過。”莊太后仰頭望天,仔細回憶了一下,擺擺手,“想不起來了。”
好叭,剛到手的線索又突然斷了。
“你哪里弄的穗子?”莊太后問。
“撿的。”顧嬌面不改色地說,“這個穗子可能與行刺陛下的刺客有關。”
“哼。”莊太后哼了哼,一臉嫌棄,“殺個人都做得不干凈!”
顧嬌:“……”
顧嬌下午又去了一趟蜂園,依舊一無所獲。
暮色時分,她出了皇宮。
她背著小背簍,形單影只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腦海里仍在思索兇手的事情,突然,巷子里傳來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她不經意地用眸光一掃。
只見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圍毆一名清瘦嶙峋的男子。
男子的懷中死死地護著什么,被揍得遍體鱗傷也不松手。
顧嬌走過去,一手揪住一個壯漢,三下五除二撂倒了一片。
幾人見不是顧嬌的對手,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顧嬌在那名男子身旁蹲下,男子不知發生何事,以為又要有一輪新的攻擊了,他一手護住頭,一手抱住懷里的包袱。
顧嬌伸出纖細的食指,戳了戳他肩膀:“是我。”
柳一笙聞言拿開護住頭的手,詫異地看向她。
顧嬌嘆氣:“你怎么又讓人欺負了?”
柳一笙難為情地自地上爬起來,淡淡說道:“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把挨揍說得這般云淡風輕的也是沒誰了。
顧嬌看了眼他懷中散開了一半的包袱,唔了一聲道:“你終于決定念書了?”
柳一笙淡道:“隨便念念而已。”
顧嬌:“哦。”
柳一笙:“……”
柳一笙的嘴唇動了動,道:“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給。”顧嬌拋給他一瓶金瘡藥。
柳一笙下意識地接在了手中,頓了頓,就要還給她:“我身上沒錢了。”
顧嬌道:“送你的,不要錢。”
柳一笙卻仍不愿白收她的藥,想了想,他從一堆寶貝一般的書冊里挑了一本給她:“藥錢。”
顧嬌道:“金瘡藥沒這么貴。”
柳一笙道:“之前的也算上。”
這人的自尊心太強了,總不肯白白受人恩惠,若非如此,他或許早去陳國投靠外租家了吧。
“行叭。”顧嬌收下了他的書。
二人就此告別。
顧嬌的步子頓住,從懷中拿出那個穗子叫住他:“這個,你見過嗎?”
“誒?我的穗子……”柳一笙說著,低頭去摸自己懷中的玉佩。
當他把玉佩拿出來,見上頭掛著一條一模一樣的穗子時,他抱歉地說道:“認錯了,不是我的,我的還在。”
顧嬌指了指他的穗子:“這個穗子是一直都有的嗎?”
柳一笙點頭:“嗯,我娘留給我的,一直掛在這個玉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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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凈空K歌曲目《白毛女》、《星星》by維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