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送完國公爺回到楓院時,顧琰被顧小順被姑婆強勢地攆去洗澡了。
姑婆的腦子都嗡了,終于沒有任何力氣再見任何人,直接把房門一關,也去泡澡了。
姑爺爺回了自己屋,顯然都去洗漱了,只有顧承風的屋門是虛掩著的,且里頭并無任何動靜傳來。
顧嬌疑惑地上前瞧了瞧。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顧承風此時正像個二傻子似的在屋子里轉悠,欣賞著里面的一桌一椅,眼底充滿了不可置信。
就好像……好奇寶寶進了神奇樂園。
顧嬌一頭霧水。
我知道國公府的條件不錯,可你是侯府嫡子你自幼的生活質量也不差,至于是這個反應嗎?
一般人可能不會去打攪此時此刻的顧承風。
可顧嬌不是一般人。
她一般起來壓根兒不是人。
她嘩啦推開房門,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顧承風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一跳,臉上的新奇與陶醉還來不及收回,便又浮上了一層尷尬。
那是顧嬌十年后都忘不掉的傻呆表情。
“你干嘛啊!”顧承風回過神來,正了正神色,沒好氣地問顧嬌。
顧嬌在房中站定,看了看這間屋子的陳設,又看看一臉尷尬的顧承風:“這話應該我問你,你干嘛?”
顧承風眼神一閃:“我、我隨便看看不行啊?”
顧嬌一針見血道:“你不僅看,你還摸。”
顧承風噎了噎,色厲內荏地反駁道:“不讓摸啊!”
顧嬌認真地想了想:“倒也不是。”
顧承風暗松一口氣。
顧嬌繼續問道:“不過你為什么要摸呀?你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怪癖嗎?”
顧承風炸毛:“什么怪癖不怪癖的!摸一下怎么了!”
顧嬌嚴肅地思考了此問題,得出結論:“不怎么。”
顧承風先發制人道:“你還不趕緊回去?大半夜的賴在自己哥哥房中很好么?你以為你女扮男裝你就真是男人了?”
顧嬌皺眉糾正他:“沒大沒小,叫小叔公。”
顧承風:“……”
你還沒忘記和我祖父拜把子這事兒呢?
我都忘了好么!
顧承風趕緊把人往外推:“行了行了,趕緊回你自己屋!你不是還有兩天就要去軍營了嗎?不歇息好是想讓人笑話嗎!”
顧嬌出去后,顧承風果斷把門合上,把門閂插上。
隨后他來到桌邊,看著桌上的小擺件,長呼一口氣。
為什么會這樣啊?
因為,他沒料到啊。
在昭國,他畢竟是有家的,這種感覺還不大明顯,可來了燕國之后,那種在異鄉的孤獨便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當顧小順與顧琰都與大家住一起時,他卻只能躺在陌生的天香閣。
他也會孤單,會難過,會寂寞。
后面去了國師殿,他頂替蕭珩成為去滄瀾女子書院上學,他只能藏在暗處,就連他大哥都能躺在專屬于自己的重癥監護室中,而他卻只能悄悄地睡在一個并不屬于自己的房間里。
早上離開后還不能在房間內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跡。
就好像……從來都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他是影子。
是所有人的影子,獨獨不是自己的。
本以為這次過來也只是要躲進其中一間屋子。
結果卻并非如此。
這是給他的屋子,不是給滄瀾書院“顧嬌”的,不是給天香閣“常璟”的,就是給顧承風的。
突然就有了被認真接納的歸屬感,不再是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看著這一家人。
顧承風想著想著,眼眶都開始酸澀脹痛起來。
忽然,顧嬌自窗戶外探進一顆小腦袋:“顧承風。”
顧承風身子一抖,胡亂抹了把眼眶,并沒有回頭,十分冷酷地背對著窗子問道:“你又干嘛?”
顧嬌拋過來一個東西。
他反手接住,是一個藥瓶。
“這是什么?”他問。
顧嬌道:“藥,早晚各涂抹一次,薄涂。”
顧承風疑惑道:“我怎么了要擦藥?”
顧嬌說就道:“奴隸印記,這么多天應該長好了,可以涂藥了,要是一個月了還沒掉,就給你手術。”
顧承風的心又被狠狠揉了一把。
這丫頭原來記得,她都記得……
討厭。
該死的眼淚它不聽使喚了,它要出兵造反!
本帥攔不住了!
顧嬌給完藥就走了,然而很快又折了回來,腦袋探進來問:“可是你剛剛為什么要摸?”
顧承風的眼淚一秒鳴金收兵!
臭丫頭有完沒完了!!!
兩日后,顧嬌騎著黑風王去了軍營。
馬王也被帶去了,它快三歲了,也該接受訓練了。
別的黑風騎從小馬駒開始受訓的,它算晚的了,不過它資質奇葩,倒是并不比同齡受過訓的黑風騎差。
……話不能說太滿。
顧嬌瞥了眼跟著跟著就跑去追蝴蝶的馬王,神色一言難盡。
黑風營大體又分為先鋒營、沖鋒營與后備營。
五萬是人馬的數量加在一起算的,如果將一人一馬算作一個單位的話,實際可參與作戰的單位不超過兩萬五。
事實上會更少一點,因為還有輜重后備營等。
可鐵騎所發揮來的戰力是驚人的,是所有兵種中最所向披靡的。在軒轅厲的率領下,就曾出現過兩萬軒轅鐵騎踏平十萬晉國大軍的輝煌戰績。
這是一支令各國聞風喪膽的騎兵。
顧嬌第一日上任,穿的是自己的戰衣玄甲,戴著寒光逼人的頭盔,背著用布條纏住的紅纓槍,英姿颯爽。
各大營的將領們已在先鋒營的操練場上集合,等候新任的黑風騎統帥。
顧嬌遠遠地望著他們,唔了一聲:“軍姿倒是站得不錯。”
炎炎烈日,穿著厚重的盔甲,每個人都汗如雨下,然而沒有一個人擅自動彈。
這就是軒轅家練出來的兵。
哪怕過去十五年,也依舊延續著優秀而嚴格的傳統與軍紀。
曾經年輕的將士步入了壯年,曾經壯年的將士步入了中年,而中年的則邁入了遲暮之年。
花白的須發在晨風中輕輕飄蕩,眼角的紋路滄桑,身姿卻站得筆挺,眼神堅毅。
這些年,有人退伍,有新鮮的血液加入,但只要這支軍隊還在,軒轅之魂便永不腐朽!
訓練場外早有一個穿著中年男子等著了,他沒穿盔甲,看上去不會武功。
他見顧嬌騎著黑風王走來,笑著迎上去。
黑風王氣場太強,雙蹄一抬,嚇得他連退好幾步。
顧嬌輕輕拍了拍黑風王的脖子:“好了,老大,下馬威適可而止。”
黑風王安靜了下來。
不愧是軍營出來的馬,還知道要給下馬威。
男子捏了把冷汗,再次小心翼翼地上前,拱手行了一禮,說:“小的見過蕭大人,小的姓胡名楊,是黑風營的師爺,即日起,小的就在您的麾下了。”
師爺?
秘書么?
也行。
顧嬌望了望在晨光下巍峨而立的將士們,問道:“那些人里,有要找我茬兒的么?你最好仔細想想怎么回答。”
胡楊訕訕地笑了笑,回頭望了望眾人,試探著朝顧嬌靠了靠,黑風王沒發飆,他這才靠近了些,小聲道:“張虎將軍,他是韓世子的心腹,您,當心此人。”
“知道了。”顧嬌沖他比了個跟上的手勢,策馬朝將士們走了過去。
她站在眾人的正前方,直言道:“張虎何在?”
位列第一排排頭位置的張虎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走了出來,囂張地揚起下巴:“我就是張虎!”
顧嬌哦了一聲,騎在強大威猛的黑風王背上,風輕云淡地說道:“聽說你想找本帥的茬兒。”
一旁的胡楊一個哆嗦,您這么直接的嗎?好歹寒暄兩句呀!
張虎儼然也沒料到對方如此開門見山,不由地愣了下。
可到底他是沒將這個昭國來的小子放在眼里的。
被戳穿就戳穿唄,他又不怕他!
他冷哼道:“是又怎樣?”
顧嬌淡道:“勇氣可嘉。”
張虎譏諷道:“毛兒都沒長齊的小子,懂得如何練兵嗎?”
顧嬌淡淡一笑:“你懂不就夠了?不然要你干嘛?養著玩兒嗎?”
“你!”張虎給噎得夠嗆,他從未見過如此明目張膽又厚顏無恥之人,這小子在公然承認自己不懂練兵?可他后面那句話又好有道理!
統帥確實不用親自練兵,都是他們這些將軍的分內事!
該死的!
張虎冷聲道:“你有本事不用黑風王,與我較量一場!”
顧嬌好笑地說道:“我能駕馭黑風王就是我本事,你能嗎?”
我去!
張虎又給狠狠噎了一把,險些一口氣沒順上來。
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呀,激將法沒用!
張虎咬了咬牙,顛倒黑白地說道:“我聽說,你是靠著巴結國公府與各大世家上位的,最后一輪選拔時,是沐輕塵助你,清風道長也助你,你才有機會第一個抵達烽火營!所以說,巴結人也是你的本事了?”
顧嬌沒提自己辯解,而是反問道:“白送給你巴結,你巴結得到嗎?”
張虎哼道:“我不屑!”
顧嬌淡道:“在戰場上,我這一招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實為上上之計。”
張虎抹黑不成,反給對方當了腳墊子。
他著實氣不過,然而更氣的還在后頭。
顧嬌坐在馬上,拿出自己腰間的黑風營令牌:“我叫蕭六郎,是新任的黑風騎統帥,現在,我宣布新的調令。張虎以下犯下,依照軍規第三章第七條,撤去其先鋒營左將軍之位,由李申接任。”
“后備營右副將佟忠,調任沖鋒營。”
“趙登峰,任先鋒營左指揮使。”
“聞人沖,任先鋒營右指揮使。”
一連串調令頒布下來,明眼人都看得出韓家的勢力被連根拔起了。
毫不猶豫、沒有半點兒顧忌的那種。
這個新任的統帥很囂張啊。
“大人,大人!”
胡楊在顧嬌的馬邊沖她一個勁兒地使眼色。
顧嬌看向他問道:“怎么了?”
胡楊小聲道:“李申和趙登峰都離開軍營了,聞人沖……聞人沖他……他去打鐵了。”
打鐵是比較通俗的說法,其實聞人沖是被調去后備營修兵器盔甲了,成天不是叮叮咚咚,就是縫縫補補,地位低得不能再低。
胡楊上次見他還是一年前,感覺他已經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聞人將軍了。
他就是個滄桑的鐵匠,誰都可以唾罵兩句,是都可以瞧不起。
這三員虎將都曾是軒轅家的心腹,戰場上不懼生死的將士,其中聞人沖為護軒轅紫被敵軍斷了一指。
顧嬌想了想,對胡楊道:“你去把他叫來。”
胡楊張了張嘴:“啊,是。”
胡楊快步去了營地的鐵鋪,這里遍地都是等待維修的盔甲與兵器。
鍋爐里的大火熊熊燃燒著,屋子里熱得人透不過氣來。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在等待燒鐵的空檔,坐在凳子上,拿了針線,細細修補著放在腿上的一件甲衣。
他的右手戴著皮手套,其中一個指套是空的。
胡楊興致勃勃地進屋,差點讓鍋爐里的熱氣撲得中暑倒地。
他后退幾步,站在大門外,沖里頭的男人大聲說道:“聞人沖!你的好運來了!新的黑風騎統帥上任,頒布了調令,你又可以回先鋒營了!還是去當官兒做右指揮使呢!”
“不去。”
聞人沖頭也不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