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里,劉彩書陪著劉夫人坐在炕桌前,她偷眼看向母親,劉夫人面無表情,目光空洞,捻著佛珠的那雙手,好像不是自己的。
“夫人,不好了,剛剛外院傳來消息,說素娥姐姐全都招了,是她殺了老恭人。”
丫鬟素月匆匆跑進來,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啊?”劉彩書發出一聲驚呼,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素月,“素娥怎么會殺人?你是不是聽錯了?”
“沒錯,奴婢也擔心聽錯了,又讓奴婢的弟弟去外院打聽了,順天府的衙役說的,他們說是素娥姐姐親口承認的,是她和童嬤嬤里應外合,一起殺了老恭人。”素月的弟弟十二歲,還沒到出去的年紀,眼下也在內院當差。
劉彩書轉頭去看劉夫人,劉夫人手里的佛珠捻得越來越快,可是劉彩書卻還是看到了,劉夫人那涂著鳳仙花汁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再去打聽,你們全都退下去,快!”劉彩書喝道。
素月連同屋里的兩個丫鬟應聲退了出去。
劉彩書走到門口,重新關好門,這才走回到劉夫人面前,壓低聲音問道:“母親,祖母是不是您殺的?”
劉夫人猛的抬起頭來,她瞪視著劉彩書,眼底漸漸涌起怒意:“你胡說些什么,我怎么會殺死你祖母。”
“因為您恨祖母,恨祖母從不把您放在眼里,更恨祖母操控哥哥的親事,素娥是替您頂罪的,不是嗎?”劉彩書低聲質問。
“你”,劉夫人抬手欲打,卻終究沒有打下去,她嘆了口氣,把手里的佛珠放在炕桌上,“你祖母不是我殺的。她死了,你至少也要為她守孝一年,你父親素來愚孝,說不定會讓你守上三年,而你與二皇子的親事至今尚未下旨,一旦你要守孝,這門親事十有八、九就要黃了,我好不容易才給你爭取來的好親事,豈會就這樣白白失去,所以你不胡思亂想,我真的沒有殺你祖母。”
劉彩書凝視著劉夫人,感覺母親不像是在說謊。
她想著劉夫人剛剛的這番話,不由淚盈于睫:“母親,您真覺得這是好親事嗎?二皇子他......”
“你是要說二皇子是個病秧子,既不得圣寵,又沒有母家支持,對嗎?”劉夫人反問道。
劉彩書沒有說話,淚珠如斷線的珠子順著面頰滑落下來。
“可那時若是沒有這門親事壓著,你祖母就已經把你嫁給她娘家那個尚未及冠就生了四個庶子庶女的侄孫了,你祖母甚至連信物都給送過去了。”劉夫人聲音冷冷,毫無感情。
“不可能!怎么可能,祖母......祖母......雖然不喜歡我,可也不會這樣做啊,再說還有我父親,父親不會答應的。”
劉彩書拼命搖頭,從小到大,劉老恭人確實不喜歡她,當著丫鬟的面,就說她是賠錢貨,又說她長得丑,給高門大戶當小妾都不配,可是那畢竟是她的親祖母,她的父親是從四品的翰林侍講學士,是能出入御書房的人,祖母即使討厭她,也不會把她嫁給孫盛那個混帳。
劉夫人冷笑,道:“你不信嗎?你祖母是不是讓你做了好幾件荷包和扇套,說是她要賞給娘家晚輩用的?還再三讓你親手繡,不要假手丫鬟,有這回事吧?”
劉彩書一怔,臉色頓時慘白。
“那些荷包和扇套......難道是......難道是......”劉彩書聲音顫抖,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一定不是!
“沒錯,就是那些荷包和扇套,全都被你祖母交給了孫盛,這件事情被我知道后告訴了你父親,你父親反而把我訓斥了一番,說我不順父母、口多言,七出之條給我安了兩條,若不是我自作主張應下了二皇子的親事,這個時候你已經和孫盛定親了。”劉夫人自嘲一笑,重又拿起佛珠套在手腕上。
劉彩書如墜冰窟,好一會兒才找回意識。
“祖母既然不是您殺的,那還有誰想殺她,還能有誰......”
“有誰?她得罪的人還少嗎?這府里的人,她哪個沒有罵過,污言穢語,論起罵街,市井潑婦也不如她,說不定就是把人給罵急了,半夜三更把她弄死了。”劉夫人說到最后,咬牙切齒。
劉老太爺是寒門出身,為了讀書,全村人勒緊腰帶供他考上進士,為了報恩,他娶了村長的女兒孫氏,就是現在的老恭人。
劉老太爺報恩報了一輩子,做官的俸祿根本不夠,下衙以后還要抄書賺錢,孫氏在外面接了針線活兒,起早貪黑,沒有享過一天福,幫著劉老太爺賺錢還那永遠也還不完的人情債。
劉老太爺用了一輩子的時間,終于把債還完了,劉家終于步入正軌。
劉翰林仕途平順,他不用再還人情債,可是他要報母恩。
劉老恭人每天都要憶苦思甜,講述她是多么辛苦才換來子孫們現在的幸福生活。
劉老恭人的恩情,劉翰林要報,劉大公子要報,劉夫人和劉彩書也要報。
劉老恭人大字不識,卻把二十四孝記得滾瓜爛熟。
她不講道理,那個大大的“孝”字就是她的道理。
劉翰林的親事,劉老恭人原本想從同村的閨女里面挑一個,可是劉老太爺卻未與她商量,便給劉翰林定下了恩師的孫女,劉老恭人為此很生氣。
即使劉夫人帶來上萬兩銀子的陪嫁,劉老恭人還是討厭她,別的婆婆立規矩,頂多就是在屋里站上幾個時辰,劉老恭人立規矩,卻是讓兒媳寒冬臘月里在院子里站著。
因為兒子的親事,她沒能做主,于是到了孫子和孫女的親事上,劉老恭人說什么也要由她做主。
劉大公子十四歲的時候,劉老恭人便給他訂下了娘家的遠房親戚,那姑娘不識字,沒讀過書,嫁到京城十年,除了在府里料理家務,一次也沒有與京城的夫人小姐交際過。
即便如此,劉老恭人還是自做主張,又給劉大公子納了姨娘。
對于劉彩書的親事,劉老恭人早有打算,她覺得這個孫女長得不好,不配嫁進高門大戶,好在她娘家還有個侄孫子,長得也不好,她看著和孫女還是挺般配的。
孫子的親事,她已經打了兒媳的臉,現在到了孫女的親事上,她當然還要繼續打兒媳的臉,非要把那個勾引她兒子的妖精打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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