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睜大眼睛,看著她的手臂,直直穿透了他的身軀。
她的手從空氣中劃過。
她碰不到他。
嬴抱月怔怔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看著和她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的男子。
為什么?
這一幕也震驚了周圍的其他少年,所有人愕然看著嬴抱月的手臂穿過白衣公子的身軀,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姬嘉樹抓住了李稷的手臂,難以置信地看著不遠處身體變得半透明的男人,“他之前明明……”
這個人的身體之前明明不是這般模樣!
姬嘉樹記得清楚,此人之前領著他們穿過小徑的時候,他身體是凝實的,甚至能擋開路邊的樹枝,怎么看都是一個活人,否則自己和李稷早就能發現此人的不對勁。
李稷同樣疑惑,他凝視著站在嬴抱月面前的男子,下一刻察覺了什么,猛然看向天邊掛著月亮。
果然,明月已經開始西沉,地平線上泛起了魚肚白。
姬嘉樹察覺到他的目光也隨之看去,清晨騰起的晨霧宛如世界的分界線震動的波紋,他心頭一跳,恍然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忘川之下,彼岸之上,光影變幻,人世交錯。
亡者海上逍遙島,逍遙島上亡者林。正是在這個特殊的地點,在夜晚這個特殊的時間,此岸和彼岸,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的交界面,發生了微微的震蕩和交織。
那個世界的人得以出現在這個世界。
這個白衣公子的出現,是一個奇跡。
因為一個男人的執念,在特殊的時間和地點,產生的奇跡。
可就在天明時分,夜色之下微微交錯的兩個世界的分界線,在天亮之時將重新分開。
這個光怪陸離的夜晚就要結束了。
李稷忽然明白了這個在月夜中出現的男人的是從何處歸來,而姬嘉樹也終于肯定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但奇跡終將走向終點,這個充滿著不可思議的夜晚就要結束了。
嬴抱月看著嬴蘇,也終于明白了他是穿越了什么,才出現在她的面前。
“天就要亮了啊,”嬴蘇抬起頭,看向天邊升起朝陽,他的身體在晨光中漸漸變得透明,但他臉上卻沒有遺憾,看向面前少女溫柔地開口,“看來我的時間不多了。”
“不,”嬴抱月向他伸出手,雙手中在空氣中徒勞地揮動,卻只能一次又一次穿過他的身體。
宛如指間砂,怎么都抓不住。
為什么會這樣呢?
她還沒有,還沒有好好地和他道歉。
看著眼前少女一次次落空的手,白衣男子眼中浮現出一絲痛意,但他最終還是溫柔地笑了,于空氣中他微微抬起手,抵于嬴抱月的手掌前方。
雖然不能觸碰,但嬴抱月半空中的手卻停住了。
“不要哭,”嬴蘇笑了笑看著她,“讓我好好看看你。”
他說完這句話,看了捂住嬴珣的嘴的慕容飛瀾一眼。
慕容飛瀾會意,在兩人身邊建起一個屏障,讓他們的對話不至于外傳。
但他自己,是能聽到的。
慕容飛瀾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他也不需要再聽見什么,他已經全部明白了。
看著立于屏障中的兩人,慕容飛瀾神情復雜,眾人雖然不能聽見他們說了什么,但能看見那個白衣男子微笑著抬起手,拂過嬴抱月臉上的淚珠。
淚珠穿過他透明的手指,此時的他連為她擦去眼淚都做不到。
但他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固執地想要為她帶走悲傷。
“不要哭,”嬴蘇保持著抬手的姿勢,看著嬴抱月笑道,“能這樣再看你一眼,我已經很高興了。”
即便他們已經都不是當年的姿態,但他們卻還是相見了。
嬴抱月抬起頭,看著他的手一點點拂過她的臉龐,他輕聲開口,“抱歉,沒能親眼看著你登臨等階二。”
她猛地一怔,“你……”
“嗯,我知道,”嬴蘇看著她,眼中浮起溫柔的笑意,“我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在他死后,為他做了些什么。
他一邊是痛心,一邊是驕傲。
“我的阿月,一定是這世上最美的神女吧。”他端詳著眼前的少女,輕聲開口,“只可惜我沒能看到那一幕。”
“嗯,”嬴抱月含著淚微笑起來,“如果你想看,我一定會再一次成為神女。”
“但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嬴蘇望著她,“你以前就有這個毛病,一旦拼起命來就太不顧惜自己了。”
“我……”嬴抱月有一瞬的語塞,她看著男人的手拂過她左手的手腕,神情有些復雜。
那里是她詛咒的傷疤。
嬴抱月苦笑一聲,“也許我很快就會去陪你了。”
“我不要你陪,”嬴蘇看著她,輕輕搖頭,“不要再做上輩子那樣的傻事。”
“那樣我會再也看不到你,”他輕聲開口。
他身體的邊緣在晨光中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淡,但嬴抱月卻能感覺到男人溫柔的視線長久地停在她的臉上。
“以前的事,你不需要有絲毫的愧疚,那都是我的選擇,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我從來沒有后悔過。”
唯一的后悔就只有,他給她帶來了痛苦。
他原本不想這樣,他曾經發過誓讓這個前半生顛沛流離的少女獲得幸福和安定,卻沒想到將她卷入了更深的痛苦。
這才是他唯一后悔的事。
“阿月,你變強了啊。”嬴蘇輕聲開口,“你一定能實現你的心愿。”
將一切悲傷的連鎖,在這輩子全部斬斷。
“不管在哪里,我會祝福你得償所愿的。”
嬴抱月看著眼前男人的目光,心臟宛如被一只手攥緊,一點點讓她無法呼吸,“可是你……”
可是他再也回不來了。
她可以為這個世界拼盡一切,她可以去挽回一切,卻唯獨挽回不了他。
然而嬴蘇溫柔的話語打斷了她,他注視著她永遠璀璨的眼睛,輕聲開口。
“阿月,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這也許是一句謊言,但他依舊選擇告訴她。
“我當初與你結下婚約之時,只有一個心愿,”他的手指停留在少女臉頰的淚珠邊,像是固執地想要將她的悲傷拂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是希望她能幸福啊。
“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就忘了我吧。”
男人聲音無比堅定。
“我不允許,你用這樣的方式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