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往事,趙光甚至不是從他母親口中聽說的。
是在他封郡王的時候,趙暮人將他召至密室,跟他說清楚了他的身世。
他父親到死都羞于承認有他這個兒子,只在臨終前把和他身世有關的事都交代給了大兒子,讓新的東吳王來決定要不要認他這個弟弟。
趙暮人選擇了認。
“你的身世,我現在都已經告訴你了。現在由你自己來決定。”
在密室中,趙暮人向他如此說道。
“你的身上同時擁有東吳和西戎兩國王族的血脈,你可以選擇做東吳人,還是做西戎人。”
“不管你選了哪一方,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的弟弟,除非你選擇與東吳為敵。”
趙光跪在密室冰冷的地磚上整整一夜,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要做東吳人。
趙光不是沒有猶豫過。因為先王沒有公布他母親的身份,他當時在宮中已經被人當作來歷不明的野種。即便他選擇當東吳人,恐怕也一輩子得不到承認,要在別人的白眼下過活。
可西戎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遙遠,也太可怕了。
在趙暮人找他之前,趙光就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上有西戎人的血統,事先查了很多東西。
不管是誰,發現自己胸口刺著個狼頭,總會好奇這是什么。
胸前的刺青,是他三歲的時候母親用縫衣針親手給他刺的。
當時趙光什么都不懂,只記得疼得滿地打滾。
懂事后他問母親這是什么,他母親總是不愿告訴他,趙光就自己去查,查出這是西戎王室的標志。
再結合他母親口中時不時就會漏出的西戎語,趙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東吳王宮中被排擠欺負的最狠的時候,趙光也曾偷偷生出跑到西戎的念頭。
為此他還偷偷學了西戎語,并私底下將能找到的西戎地圖都研究了個遍。
但最終,趙光發現,他還是不想當個西戎人。
那個時候他已經認識了李稷,趙暮人雖然總是板著一張臉,但其實非常關心他。
在長城內因為身上另一半的血統趙光遭遇過很多不公,有很多人對他不好,但這里也有很多對他好的人。
西戎即便不像是中原人認為的那樣遍地魔鬼,也是個弱肉強食的嗜血世界。
即便他母親的親人在那,他的表兄弟在那,可對于連親爹親兄弟都能隨便殺的西戎人而言,這點子血緣關系根本算不了什么。
趙光不想一個人呆在那里,孤零零地度過余生。
“想好了么?你到底是要姓趙,還是姓淳于?”
經過一夜的思考,趙光選擇姓趙。
趙暮人于是領著他到了趙氏王族的祠堂,他跪在地上拜了祖先,趙暮人封他為郡王。
那時趙光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去西戎了。
他死都不會去。
卻沒想到命運兜兜轉轉,他不僅來了這里,還走不了了。
趙光想起嬴抱月被云中君擄走,李稷在林中向他跪下時的眼神。
那時他原本不打算跟著他們去西戎,但李稷很清楚他對西戎的了解,求他跟著他們一起去。
趙光知道如果他真的嚴詞拒絕,李稷是不會逼他的。但他終究沒有忍心,不忍心丟下這個救過他無數次性命的兄弟,也不放心看著姬安歌跟著他們去往那個虎狼之地。
現在雖鬧成這個樣子,但趙光并不后悔答應了李稷跟著他們來到了西戎。
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布簾,姬安歌這些天一直那個地方療傷。她一直躲著他不愿和他說話,但他不后悔那天殺十翟王時做的一切。
“沒想到你居然是淳于夜的表弟,”淳于憚從最初的震驚中冷靜下來,端詳著趙光的臉,“你們到底誰年紀大?”
“不知道,”趙光淡漠道,“這不重要。”
“是不重要,”淳于憚瞇起眼睛,“對了,老翟王的尸身呢?”
他沒有問十翟王的尸身在哪。因為在他眼前坐著的趙光毫無疑問已經成了新的十翟王。
“你是來給他收尸的?”趙光瞥了他一眼。
“不是,就是問問,”淳于憚聳肩,“他好歹是我的叔父。”
“那你來晚了,”趙光指了指外面,“他的尸體我丟到黑湖喂魚了。和他的十幾個兒子一起。”
淳于憚腦子嗡的一聲,握緊身邊伊稚斜的手,“你殺了他們?”
“不然呢?”趙光聲音清淡的仿佛是在嘮家常一般,“我殺了他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大巫去王城把他們找來,全捆到湖邊宰了。”
少年極度殘忍的話,和極度平靜的面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怪不得湖邊那么重的血腥氣。
淳于憚默默盯著他,旋即笑了,“你還真的是淳于夜的弟弟。”
哪怕在中原養了十幾年,狼崽子就是狼崽子,變不成羊。
“過獎了,”趙光淡淡道,“我哪里能和鬼華君相比。”
他盯住淳于憚的臉,握住腰邊浸透血的劍柄,“我如果是淳于夜,恐怕此時十一翟王根本不會站在這和我討價還價了吧?”
淳于憚一驚,不動聲色地笑道,“我不過是路過來看一眼,怎么變成和你討價還價了?”
“路過?”趙光嗤笑一聲,“十一翟王,我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他在殺了十翟王后,從老東西的懷里掏出了一封密信,讀完才明白他和姬安歌為什么那么倒霉會在大晚上撞上王軍。
十翟王和淳于憚約好在黑湖邊相見,準備合并軍隊后一起前往白狼王庭幫助白狼王平叛。
“淳于憚,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特意在這里等你,”趙光從懷中掏出密信,冷笑一聲,“你知道十翟王死了,準備來趁火打劫的吧?”
以西戎翟王之間的關系,淳于憚可不會這么好心來為第十翟王報仇。這么匆匆趕來,他是為了接手第十翟王的領地。
淳于憚收起笑容,“是又如何?”
“如你所見,十翟王沒死,”趙光微笑道,“我就是十翟王,丁零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如果淳于憚想硬搶,雙方王軍俱在,他不介意硬碰硬。
淳于憚冷笑一聲,“你真的覺得,你能完全號令十翟王的王軍?”
哪怕趙光是前代白狼王的外孫,想要在短短幾天就收攏別人的軍隊,可沒那么容易。
“就算不能,也足以與你兩敗俱傷,”趙光臉上笑容不落,“所以淳于憚,我有一個另外的建議。”
“什么建議?”
趙光舉起密信,“按照你們原先的計劃,我們一起去白狼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