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收到密信的時候,姬嘉樹根本不知道這位平陽郡主是誰。
直到歸辰看到密信時面色大變,姬嘉樹才震驚地得知這個陌生的封號居然屬于歸辰的母親。
“你不知道也正常,”嬴抱月看向窗外,“那是你出生前的舊事了。”
那是她上輩子十三歲時的事,和十五歲的穆容音一起接受冊封。
太祖皇帝一朝只冊封過兩位郡主,先受到冊封的是穆容音。當年車騎將軍金誠一族被滅族后,嬴帝為安撫剩余老臣,下旨將穆由十五歲的幼女封為平陽郡主。就在旨意頒布的第二天,邊關傳來捷報,昭陽之戰大勝,嬴帝大筆一揮,將她封為昭陽郡主,和穆容音一起接受冊封。
作為大秦的第一位郡主穆容音本該風光無限,但在世人眼中,和年少就屢立戰功的昭陽郡主比起來,平陽郡主的人生要平庸的多,她嫁人生子,進入后宅,逐漸被人們遺忘。
“平陽”這個封號也漸漸變得鮮為人知。
如今的前秦恐怕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這個封號,更別提知道這位郡主是誰。
此時忽然有人提起這個十幾年前的封號,嬴抱月有種既荒謬又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之感。
仿佛一道多年前屬于許多人的傷疤終于還是被剝開了。
“所以歸辰收到信就帶著母親去永夜長城了?”
嬴抱月緊緊握著拳頭,仿佛在壓抑某種憤怒,“誰允許他的?”
云中君能偷襲邊關一次就能偷襲第二次,此時將穆容音帶到山海關,根本就是將羊送到了老虎嘴邊。
姬嘉樹面色凝重,他也覺得這個決定不妥。但昨日嬴抱月不在,信鴿也無法那么快將消息傳遞過去,事急從權,他只好和穆由與歸辰兩人一起商議這件事。
他和歸辰都還年輕,這件事又牽涉到血親,兩人都有些六神無主。
最終是還是穆由拍的板。
“穆老將軍做的主,最后去問了穆夫人自己的意思,”姬嘉樹深吸一口氣,“歸辰將事情原委都和穆夫人說了,包括云中君提出要拿她去換大哥的事。”
嬴抱月睫毛顫抖了一下,“她怎么說?”
姬嘉樹不禁沉默了。
他很少和這個年紀的婦人打交道,歸辰的母親和他的母親年紀相仿,而他的母親又是那個樣子,姬嘉樹本以為穆容音初聞此事會感到惶恐和害怕。
卻沒想到聽他們說完,那個慈眉善目的婦人只是愣了片刻,抬頭問了一句話,“云中君是誰?是我見過的人嗎?”
歸辰低頭給她解釋,當聽說是那天在高臺上和李稷對戰的那名中年人的時候,穆容音的臉色變了。
她怔怔的想了一會兒,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辰兒,帶我去邊關吧,我想去西戎那邊看看。”
“娘?”
姬嘉樹當時站在一邊都聽出了歸辰語氣里的震驚,他也沒想到這位深宅婦人會有這樣的膽色。
對于普通民眾而言,長城北面就是龍潭虎穴。穆容音沒有境界又從未出過遠門的,卻要兒子帶她去西戎。
“歸辰其實也不同意,但是穆夫人堅持要去,”姬嘉樹嘆了一口氣,“歸辰準備帶她先去山海關,到了那邊再做打算,反正到了那個時候……”
姬嘉樹看了嬴抱月一眼。他和穆由估計到了那個時候嬴抱月應該也從后面趕了上來,想必她會有別的解決方案。
嬴抱月回來的速度甚至比他們想象都還快。
“你現在去追的話,應該還能追上歸辰他們,”姬嘉樹望著嬴抱月咬了咬牙開口,“要不要將穆夫人帶回來?”
嬴抱月一怔,抬頭望向姬嘉樹眼中的血絲,心中發酸。
“你還好嗎?”
她懂姬嘉樹的意思,他并非要對自己的兄長見死不救。但要他為了救自己的兄長就舍出歸辰母親的性命,他又做不到。
這名少年善良到了骨子里。
“既然穆容音自己決定要去,就讓她去吧,只不過交換人質是不行的,”嬴抱月目光銳利起來,“我不認為云中君會乖乖地交換。”
綁架姬清遠只是云中君逼他們把穆容音帶來的手段。如果他不這么做,穆容音作為深宅婦人恐怕永遠都不會出現在戰場上。
可就算他們真的交出了穆容音,云中君也未必會把姬清遠還回來。
就算還回來了……也未必是原來的姬清遠。
“我不該將他留在邊關的。”
嬴抱月低聲開口。
她指尖扎入掌心,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意。
想到云中君可能會用在姬清遠身上的那些手段,她就喘不過氣來。
“抱月?”
望著嬴抱月的模樣,姬嘉樹慌了神,“你不要自責,這件事……”
“你要自責,有太多的事可以自責了,有什么用?”
一個冷淡的聲音從旁邊飄過來,“不如想想怎么把人救出來。”
姬嘉樹皺了皺眉頭,看向坐在馬車深處的青衣男子。
嬴抱月卻似乎已經習慣對方這種態度了,沒有回頭,“我知道。”
青龍神說的沒錯,不如說青龍神沒有落井下石,指責她當時沒有殺掉淳于夜間接地導致云中君逃回西戎,已經夠客氣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從馬車下的暗格取出地圖,開始規劃前往西戎的路線。
這下她是徹底不用回阿房宮了。
好在她原本就在外面“御駕親征”,這下連理由都不用編了。
姬嘉樹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你不要用李稷的這張臉和她這么說話,她會傷心的。”
原本坐在馬車深處閉目扮演一尊雕像的青龍神睜開眼,有些意外地看了姬嘉樹一眼。
嬴抱月也有些吃驚,“嘉樹?”
“抱歉,是我多嘴了,”姬嘉樹此時也體會到了慕容飛瀾當初的心情,嘆了口氣,“但我實在忍不了了。”
看這兩人互相折磨,真是連旁觀者都看不下去。
當初嬴抱月將刀抵在淳于夜的脖子上下不去手的時候,是李稷第一個站出來阻止她。所有人當時都沒有體會到她的難處,唯獨李稷察覺到了,寧肯將罪孽攬到了自己身上,都不愿讓嬴抱月難過。
說實話,對于李稷這個“情敵”,姬嘉樹是服氣的。
李稷雖然看上去冷,但他一直在無微不至地保護嬴抱月,不論是從身體還是心靈上,都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很多他沒有察覺到的事,李稷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
可青龍神并不一樣。
姬嘉樹此時終于意識到嬴抱月正在經歷什么。
眼看著當初最理解自己、對自己最為溫柔的愛人變成一個冷冰冰的神靈,偏偏兩人在本質上還是同一個人。
無論抱月也好嘉樹也好青龍神也好,誰也沒做錯,大家不要急著指責,這是一個磨合的過程,會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