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更是一個很有沖擊力的真相。
但真的聽到這個名字,嬴抱月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震驚。
也許是因為心中早有猜測了。
她低頭沉默片刻,“真的是他嗎?”
雖然穆容音曾經和金云訂過婚,但兩人至少十六年以上未見了。云中君那張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就算是親人恐怕都不能一眼就認出來,穆容音也就遠遠瞥了一眼,怎么就能那么篤定是他嗎?
穆容音低低嘆了口氣,“陛下,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明白。”
她抬起頭,“昭華君如果換了一張臉,您能否認出他呢?”
嬴抱月一愣,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應該可以。”
“那您應該就能明白了,”穆容音嘴角掛著笑,笑容濕漉漉的,“有些人啊,就是不管過了多久,哪怕物是人非,但是你一看他的眼睛,就認出來了。”
“對了,陛下您也是那樣的人。”
穆容音端詳著嬴抱月的雙眼,“辰兒第一次將您撿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仿佛在哪里曾經見過您。”
只是當時的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名懵懂的少女居然會是十幾年前和她一起受封的那位名滿天下的少女將軍。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是啊,你說得對。”
她今生今世即便換了一副皮囊,但是宋齋也好萬流云也好錢伯方也好,她的許多故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既然穆容音說他是,那么那個人毫無疑問正是金云。
云中君的真實身份,就是當年被滅門的大秦三雄之一車騎將軍金誠的長子,金云。
嬴抱月呼吸不穩,覺得自己有些心律不齊。
這個消息,實在是需要給人時間消化。
她和她師父當年不是沒有懷疑過云中君其實來自中原。只因此人實在是太過于了解中原修行界了,更充分了解長城內六國的朝堂情況。
正是因為如此,此人才能將中原修行者和各種官員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個西戎出身的奴隸,實在不可能知道這么多。
可她和師父當年思來想去,都找不到能和云中君身世吻合的中原修行者。
以云中君展現出的修行才能,放在中原不管他是何等出身,都不可能得不到器重,實在沒有必要跑到西戎去。
各大世家和學宮也都沒有傳出過有如此天分的修行天才失蹤的消息。
嬴抱月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氣。
現在真相揭曉,她終于明白為何當年她和師父找不到人了。
因為她們要找的,是個死人。
還是個死而復生的人。
嬴抱月目光復雜地注視著穆容音,“當年金家有后代逃生的消息,你可否知道?”
她和師父當年沒有往金家上想,是因為滅門一事事關重大,太祖皇帝當年是派最信任的下屬去做的。
以嬴帝的精明強干,是不可能有漏網之魚的。
嬴抱月了解嬴帝的手段。
雖然金家最后是被一把火燒光的,但所有該死的人在著火前,肯定是已經被確認死亡并反復清點過人數的。
無論是老人女眷還是幼童,都葬身火海之中。
那一場大火,不過是嬴帝為了掩蓋自己的殘忍而進行的毀尸滅跡。
穆容音緊緊捏住裙擺,“我不知道。”
金家被抄家滅門的時候,其他的武將世家都人人自危,所有人家都閉門不出,不敢打聽分毫。
因為她和金云有婚約,自打金城父子被下了天牢開始,她就被父親禁足了。
那段時間她父親專門派了好幾個武藝高強的女將對她寸步不離,甚至用鐵鏈將她的閨房鎖了起來。
穆容音被軟禁了整整三個月。
等她被放出來的時候,金家已經被徹底夷為了平地。
她連金云是在那一天死的都不知道。
這是穆容音平生第一次見到滅族。 她甚至來不及為自己死去的未婚夫和愛情悲傷。
因為世人皆傳,金家倒了,接下來就輪到穆家了。
再然后,穆家也迎來了災難。雖然在父親的操作下,穆家幸免于難沒有被滅門。但從小最疼愛她的大哥,為了全家人的安全,自愿死無葬身之地。
在那段如履薄冰風聲鶴唳的日子里,穆容音沒有心力去思考任何事,整個人都如同傀儡一般渾渾噩噩。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操縱著,嫁給歸昌,生下兩個孩子,又被歸昌趕出家門……
她沒有反抗,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反抗。
她的大哥連命都犧牲了,她又有什么資格,不為家族的存亡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金家的前車之鑒擺在這里,為了家族的存亡,每一個穆家的子孫都責無旁貸。
在嫁人生子成為歸家婦的這十幾年里,穆容音很少想起金云,也很少想起過去的事。
她怕她一想起來,這日子就熬不住了。
十幾歲少女時代的記憶就像是一副壓在箱底已久的花鳥畫,隨著時間不斷地褪色模糊。
她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了十幾年。
穆容音從未想過,她有朝一日還能再做回穆家女。
她的時間從十幾年前被父親關入閨房再次出門已換了未婚夫開始,就停止了。
直到那一天,她的兒子背著一個昏迷的少女從山里回來,少女睜開雙眼的那一刻。
穆容音的時間才重新開始轉動。
她睜大雙眼,看著眼前這位故人的眼睛。
“其實,公主殿下……”
她還是習慣叫嬴抱月公主殿下。
“我父親并沒有向我透露過有關金家出事的一絲一毫的消息,但是那三個月里的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我裝死又絕食,拼盡全力出過一次房門。”
“然后我看見金家老宅所在的方向,出現了熊熊火光。”
在那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她這個日期。
“我想,他應該就死在那一天吧。”
然而她就只來及看了那么一眼,就被趕來的女仆重新關了回去。
“如果您相信我所說的話,我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
嬴抱月聽完穆容音的敘述,沉默良久。
她不知道戀人之間是否存在心靈感應,但穆容音所說的話,只能用心靈感應來解釋。
結合云中君臉上面目全非的燒傷,雖然不知金云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毫無疑問在火燒起來的時候還活著,并且逃出了火海。
至于穆容音和金云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也不用多說了。
穆容音全程的敘述都十分平靜又內斂,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
對這位婦人而言,她終生都遵循家族的決定,沒有做過任何出格之事。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那火海逃生,改頭換面的金云呢?
他又做錯了什么呢?
嬴抱月望著靜靜坐在床邊的婦人,心中憋著一口濁氣。
這真的是……冤孽。
“所以你現在想怎么做?”
嬴抱月望著穆容音,欲言又止,“你想見他?”
穆容音回過神來,點點頭。
“可是你知道……”
嬴抱月咬了咬牙,欲言又止,“你知道他害死過多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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