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海姆會如愿以償的。”華真行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順手又擺上了兩副碗筷。
約高樂:“還有誰要來?”
華真行:“董律師和洛克。我看見你進門,就請他們一起過來了,正好可以談談奧海姆的案子。
趁著洛克還沒到,我想先問約律師。奧海姆當初找到福根修士會,企圖用神術手段去對付羅醫生,是誰牽的線?”
約高樂一怔,就像被人戳穿了什么把戲,神情尷尬道:“是我牽的線。”
據華真行所知,奧海姆本人并非神術師,因為約高樂的關系才接觸到這個圈子,三名神術師保鏢也都是約高樂介紹的。
上次約高樂登門拜訪,半日工夫竟給了華真行恍如隔世之感。他仿佛長大了好幾歲,就連考慮問題的思路都開闊了不少,看來和高人打交道就是有進步啊。
華真行又想起曾有人找到弗里克,想暗中對付羅柴德。可是羅柴德最終并沒有查出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只是懷疑奧海姆。
假如真是奧海姆,他怎么知道福根基金會能用非常手段去處理羅柴德?華真行也不傻,第一個就懷疑到了約高樂身上,今天直接問了出來。
這種談話風格,他還是跟約高樂本人學的,顯得是料事如神,果然讓約高樂不得不承認了。華真行又追問道:“為什么?”
約高樂嘆了一口氣:“假如我說就是為了現在的結果,你信嗎?”
華真行想了想道:“假如我不清楚您的修為和身份,是不太敢相信的。但是看現在的結果,我相信您沒有惡意,只是有點好奇,推演之能真的能做到這一步嗎?”
華真行相信約高樂對羅柴德并沒有惡意,以他的修為假如想對付羅柴德,根本不必要拐那么大的彎。
約高樂幫奧海姆聯系福根修士會,想用非常手段對付羅柴德的時候;恰好也是弗里克得知洛克的下落,正準備趕往非索港的時候;也正是教廷在調查羅柴德的生機俱樂部,拿到養元術的內容進行分析評判,然后追查其源頭的時候。
這個源頭約高樂查到了,后來直接就找到了華真行這里。
從結果來看,這更像是給福根修士會和奧海姆挖了一個坑,然后把后續的一系列事情都串聯起來。華真行疑惑的是,約高樂是怎么想到的?這可比大豐收的“策劃”玄妙太多了。
約高樂苦笑道:“能倒是真的能,但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那樣。不是推演到了什么就等著它去發生,還需要以合適的方式去推動,看參與其中的人怎樣去選擇,并給他們創造選擇的機會。
最終的結果與我預料的大致差不多,但其中也不是沒有意外的變數。比如我就沒有料到弗里克并沒有直接擒拿洛克,反而死在了華老板你手里……”
在這種人面前,華真行發現自己太幼稚了,簡直沒什么話好說。他只得又問道:“你早就預見了福根修士會與奧海姆的命運嗎?假如弗里克沒有碰到我,你又會怎么做?”
約高樂繼續苦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華老板幾時變得這么犀利了?
我是當初調查生機俱樂部所傳授的養元術,又發現了很多更有趣的事情,轉而調查福根修士會當年的往事。
但我并非全知全能,這世上終歸還有人比我高明一點點,不需要我插手做什么,福根修士會的事也演變成今天的結果。
但是奧海姆的命運,卻不能說與我無關。我給了他建議,他做出了選擇。命運既是預見也是安排,更在于每個人自己。”
華真行:“您當初是想把奧海姆和福根修士會一起處理了?假如福根修士會拿了奧海姆的好處,真的對羅醫生動手,岡比斯庭就有必要介入。”
約高樂:“你非要這么說的話,倒也算是事實。”然后又咳嗽一聲道,“這些事情,看破未必說破,更何況我也沒做太多。華老板就不必告訴別人了,尤其是洛克和羅柴德。”
華真行:“為什么呢?我是說您當初為什么會主動插手?”
約高樂有些無奈道:“我告訴過華老板,十年前我還不是一名神術師,但是十年后我在這里,我認為岡比斯庭需要改變。有些事是我遇到的,既然遇到了也要做出選擇。”
說話時他在心中暗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蹭今天這頓飯了,但是轉念又一想,既然蹭了這么多頓飯、插手了這么多事,就要有接受小孩子質詢的覺悟。
就在這時,董澤剛和洛克來了。董澤剛一進院就問道:“小華,什么事非要把我叫過來?今天忙得很……哦,約高樂先生也在啊!”
華真行一攤雙手道:“約律師三天兩頭往這兒跑,就想法庭趕緊給奧海姆宣判,他好結律師費。別的門路都試過了不好使,居然求到我這兒來了。
我知道董律師最近辛苦了,今天就請你過來吃頓午飯,順便交流一下這個案子。我也好給約律師交個底,免得他天天來催我這個雜貨鋪的小伙計。”
聽董澤剛說的話,就知道他還不清楚華真行的身份,但華真行明面上的背景也夠硬啊,所以他又不好不來。洛克可沒有這些問題,二話不說就坐下了,還順手給大家都倒了一杯茶。
約高樂沖董澤剛道:“既然華老板叫的客人都到齊了,我們也該談正事了。董律師應該了解情況,檢方掌握的證據,我的當事人都愿意達成認罪協議。
這件案子沒有必要再拖延下去了,應該早日開庭宣判。這既是檢方的勝利,也可以節約大家的精力,你們不是都很忙嗎?”
董澤剛解釋道:“奧海姆先生肯與檢方達成各項認罪協議,確實對結案很有幫助。但這起案件牽扯的不是奧海姆一個人,國際醫院內部的情況比較復雜,調查尚未結束。”
他說的是實情,確實沒有人故意拖延,真正耽誤時間的是對國際醫院的調查。華真行對此另有計劃,這件事得安排明白了,奧海姆在其中不算什么重要人物。
約高樂:“假如有新的罪證,奧海姆服刑期間可以追加起訴,并不妨礙現有的定罪程序嘛!”
董澤剛:“這種情況倒是可以考慮,我可以向檢方和法庭提出建議。”
他倆聊得倒挺好,華真行卻撇了撇嘴,插話道:“二位律師先生,非索港如今的檢方與法庭,并不是你們所熟悉的司法機構。
你們剛才提到了認罪協議,在今天的非索港不再適用,這并不是在談一筆買賣。我也不認為,讓誰認罪或給誰定罪就是檢方的勝利,讓誰脫罪或者幫誰減罪就是辯方的勝利。
犯罪必然伴隨著傷害,傷害已經造成。人們需要的只是明辨是非,讓傷害者得到懲罰,讓受害者得到補償。
不斷有新的證人愿意協助司法調查,站出來指控奧海姆先生。我們歡迎這樣的行為,也有相應的從輕或減輕處罰的政策,但是不歡迎任何私下的交易。”
這番話有明顯的批判意味,整得董澤剛有些發懵,一時不知如何接茬。約高樂卻笑道:“華老板,你似乎對我們這些律師很有成見啊?董律師,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董澤剛也反應過來道:“小華,你好像一直對我有些看法。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解,律師只是我的工作,我只是盡職盡責而已。”
約高樂趁機又說道:“董律師,你說話很直接啊,不像是東國人。”
董澤剛:“我就是在非索港長大的,在幾里國讀的法律。”
在歡想實業所有的高層當中,華真行一直不怎么待見董澤剛,雖然說不上有多反感,但態度上就不怎么喜歡,不像與其他人那樣關系親近。
哪怕是王豐收,華真行對他也是有看法的,但不妨礙兩人之間的交流甚至爭執。恰恰是這位法務部的主管董澤剛律師,華真行幾乎沒有跟他打過什么私人交道,顯得很疏遠。
他這種態度,董澤剛當然能感覺出來,但是平時也不好說什么。假如換一個東國人,恐怕也不會直接問,但是董澤剛不一樣,此刻有機會就直接說了出來。
華真行搖了搖頭道:“真正誤會的是你們,我并不是不喜歡律師,只是不喜歡某一種類型的人。他們寄生在某一種制度下、只服務于那個體系,我真正不喜歡的是那種制度。
照你們的說法,這次非索港調查國際醫院,難道是我們不喜歡醫生嗎?不,我很喜歡醫生,治病救人向來值得尊敬,東國還有句古語令我印象深刻,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但我不喜歡非索港現在的醫療衛生體系,甚至已經對它感到絕望,所以才要去改變它。說到絕望,你們知道在非索港有多少人,早就對法律已經絕望了嗎?
這里正在重建秩序,我從小接受的教導,建立秩序需要道德教化與法律規章,這二者相輔相成。法律是強制的,所以需要司法制度去保證。
這里曾經每天都有人被侵犯、被搶掠、被偷竊、被傷害,甚至死于非命,請問有多少兇手受到了懲處、被正式宣判?你讓我對這種司法制度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
董律師,我有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在你所熟悉的司法體系中,人們對一個好律師的評判標準是什么?”
董澤剛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約高樂搶先答道:“當然是能為當事人謀求最大的利益,在同等情況下,使他免于處罰或者受到的處罰最輕。”
洛克暗戳戳地在一旁補充道:“同一個案子,假如請約律師能打贏,請董律師卻贏不了,那么約律師就是好律師。”
華真行點頭道:“同一件案子,這才是重點。這不是律師的問題,而是司法制度的問題,它催生了這種現象。那么律師成功的標準是什么呢?”
董澤剛張口欲言,又是約高樂搶先答道:“最成功的大律師,當然就是收入最高的、收費最貴的。
他們服務最有實力的客戶,手下有最精明強干的團隊,能打贏各種官司,就算打不贏,也能讓當事人的損失減到最低,受到的處罰最輕。”
華真行又問道:“董律師,是不是這樣?”
董澤剛:“看上去好像是這樣,但這只是一種誤解,一種表象。”
華真行搖了搖頭道:“這不是表面現象,因為人們看見的事情就是這樣,也是每一個人的切身經歷。
一直以來,我只是雜貨鋪的小伙計,當然不會喜歡。所以非索港要重建的司法制度,不能再是這樣的。”
約高樂瞇起眼睛道:“華老板今天很深沉啊,怎么會突然想到這樣的話題?”
華真行:“不是突然想到,而是我從小一直就在考慮。”這一句是大實話,他從小想的最多的問題之一,就是這里需要什么樣的秩序?而司法體制是其中最重要的。
約高樂饒有興致地追問道:“那么華老板希望建立一種什么樣的司法體制?”
華真行:“說實話,我雖然想了很多年,但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想明白,所以今天才想與幾位好好聊聊。
但我有一個想法很明確,現有的、我們已經能看到的各種弊端,就不要再重復了,能避免則盡量避免。”
洛克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捧哏:“在華助理看來,如今的司法體系有哪些弊端?我指的不一定是曾經的非索港。”
華真行沉吟道:“我先說三條吧。首先第一條,就是和二位律師有關的。我聽說過一種說法,在很多時候訴訟的結果不是目的,訴訟本身才是目的。
在這種情況下,法律或者更明確的說司法制度,主要作用已經不是用來維護公平、保護被侵犯與被傷害的人,而是成了少數人的一種專業性工具。
有時候非曲折明明很清楚,但要想讓受害者真正得到賠償、侵犯者付出應有的代價,卻會被拖入到冗長而復雜的司法程序中。
它使很多人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權益,默默忍受傷害。就算有人不愿忍受,他將付出的時間、精力、金錢等成本也難以承受。
在這種情況下,更有資本的強勢一方,有辦法將糾紛拖入司法程序其實就等于贏了,因為對方耗不起,絕大多數人不會那么選擇。”
說這里他的語氣頓了頓,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洛克適時問道:“那么第二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