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兩尺遠站著的人正在約高樂,穿著修身款的長風衣,腳蹬一雙半高腰皮靴,顯得很帥氣,此刻卻瞪眼道:“說我碰瓷,明明是你邊走路邊刷手機!
沒看過新聞嗎,走路低頭刷手機,掉坑里、掉溝里、掉樓下、掉河里、掉海里、撞門上、撞樹上……世界上每年有多少起這種意外事故?
你要是撞著我倒沒事,假如撞著哪位老人家呢,豈不是害人害己?”
華真行剛才低頭刷手機,腳步卻一直沒停,但以他的神識根本就不用看路啊,卻沒有發現站在前面的約高樂,只能說對方是故意隱匿了形神。
華真行倒也沒有糾纏,笑著揣起手機道:“是我不對,刷機不走路、走路不刷機,多謝您提醒。我剛看見您的留言正要回復,可惜信號不太好,一直沒發出去。
您不是說要約個時間找我專門溝通嗎,我還以為是打電話或者視頻呢,怎么親自跑到這里來了,難道您不用回家過年嗎?”
約高樂瞪眼道:“我是岡比斯庭的人,過什么春節!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華真行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我差點忘了你們不過春節,甚至還不允許祭祖,只信奉神明。”
約高樂:“就是嘛!假如有人告密,消息傳到岡比斯庭,就算我是地位崇高的大神術師,也會有麻煩的……因為你,我最近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華真行一時有些發怔,這是什么話,你不干這種事不就沒人能告密嗎?不禁納悶道:“聽約先生的意思,您還真要找地方過年啊?”
約高樂:“來都來了,反正沒別的事,就上你家喝酒怎樣?也不能算過年啊,就是除夕這天找人喝頓酒唄!”
華真行有點想笑又憋住了:“上人家喝酒,有挑大年三十的嗎?”
約高樂:“有啊,當然有啊,就是我嘛。我是岡比斯庭的大神術師,沒這些講究的,再說了,這里是幾里國又不是東國。你不會用此事當借口,向岡比斯庭找茬告我吧?”
華真行:“您應該問我,后天會不會請您喝酒?”
約高樂:“你會不會請我呀?”
華真行嘆了口氣:“那就請您一起來吧,反正岡比斯庭又不過年,怪可憐的。”
約高樂嘟囔道:“我們有別的節日!”緊接著語氣一轉,“今年在哪兒做大飯啊,養元谷還是雜貨鋪?”
華真行:“今年的大飯比較復雜,一兩句話說不清。”
約高樂眼神一亮:“是嗎,你都要做什么菜啊?”
華真行:“不是菜的事。養元谷里有一頓大飯,所有駐守的導師和學員一起。有的導師已經把家屬接過來了,回家過年,但谷中還有不少駐守人員。
我和楊總在養元谷和大家一起吃大飯。棕櫚莊園那邊,柯夫子陪工作人員吃集體大飯。新田鎮那邊,也開個大席,墨大爺帶著大家一起吃,曼曼也在。
這三處大席都是下午,中午十二點之后就開席,吃完了我再回非索港雜貨鋪,三位老人家也都過來吃頓晚飯……所以這么算是兩頓大飯。”
約高樂:“這是要趕場子啊,這么熱鬧?”
華真行:“這是新幾里國成立后的第一個春節,各地都會組織類似的活動。這里雖然不是東國,但也可以打造自己的文化傳統,搞出幾里特色來。請問您想在哪里、吃哪頓大飯?”
約高樂:“我這個身份,就不適合出席大場合了,后天到雜貨鋪吃晚飯就好,是你親手做的吧?”
華真行:“是的,只有這頓是我親手做的。”
約高樂:“你中午還要在養元谷吃一頓大席,能趕得及嗎?”
華真行:“當然來得及,提前就把各種材料都備好,吃完午飯就趕回來。從養元谷到雜貨鋪,直線距離只有不到八十公里,從天上飛的話很快。
約高樂:“華老板已經會飛了?”
華真行:“我還不會,但是有楊總和小板凳呢。您上次送的神器逍遙幡,給楊老頭拿去當小板凳的坐墊了……我們從東國訂購的兩輛通用直升機也到貨了,還可以坐直升機。”
歡想實業下訂單,從東國采購了兩架最新的20型通用直升機,計劃軍民兩用,經過適當改裝,原打算先用于解放幾里國的軍事行動中。
但是在前年年底,幾里國的全境就基本解放了,去年三月新幾里國便正式成立了,這兩架直升機直到不久前才正式交付。
不是東國的生產速度太慢,而是新聯盟的動手速度太快。東國那邊并沒有現貨,自家的軍隊裝備都缺,接到訂單還要根據要求生產并改裝,已經是特事特辦了。
如今這兩輛直升機還配了后勤保養團隊,一輛調給了幾里國新政府,平日的停放基地在摩旺市,國家元首夏爾總席可隨時調用。
另一輛則停放在新田鎮,負責往養元谷運送各種物資和裝備,谷口處的科考站可以快速完成建設了。假如當地的援建單位有需要,也可以隨時派直升機協助。
這些事情,包括新聯盟的春節慶祝計劃,都是華真行進入神隱之國之前就安排好的。約高樂聞言點頭道:“那確實來得及,幾點開席啊?我后天準時到!”
華真行:“您就不能早點來,幫忙摘個菜啥的?”
約高樂有些尷尬地笑了:“那好,我就盡量早點,你們幾點鐘能趕回來?”
華真行:“下午兩點半,我和楊總肯定就趕回雜貨鋪了。”
約高樂:“還有誰呀?”
華真行:“三位老人家,洛克、連娜、曼曼、四大金剛。夏爾也從摩旺市趕過來,他還是第一次坐直升機呢,正好體驗一下過過癮。”
所謂四大金剛就是雷大金、李小陽、唐森至、李敬直,他們最早就是歡想實業的四位副總,因此得到了這樣一個綽號組合。
歡想實業以及養元谷還有其他的高層,比如大豐收和沈四書,這次都回東國過年了,順便還承擔一些外交任務,有人則是自己回家吃第二頓大飯。
雜貨鋪的后院里也坐不下太多人,能在那個時間、在那里吃飯的,意義可不一般。夏爾是厚著臉皮非要來的,華真行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說到這里,華真行皺眉道:“約先生,您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吃一頓飯的事?”
約高樂:“民以食為天,所謂食者,可不僅僅是填飽肚子那一口吃的,它代表了生活條件、生活方式、生活習慣以及生活情趣,就象征著生活!”
華真行:“您的留言不是說,要跟我溝通尼碌大神術師的事嗎?”
約高樂:“上門蹭飯總得找個借口吧,正好聊聊這件事。尼碌是一個傳承自上古的姓氏,你干掉的那個人名字叫菲力斯,連我都只知道他是一位大神術師,卻不清楚具體修為有多高。”
華真行:“他沒跟人動過手嗎?”
約高樂:“不是沒跟人動過手,但是這個人特別謹慎又特別溜滑,非常不好對付,平時沒有人愿意招惹……”
并非所有的神術師都隸屬于岡比斯庭體系,比如菲力斯,他是蘇格人,在茵國一帶還拉了一幫神術師,搞了一個古神聯盟。
這伙神術師不接受岡比斯庭的統一登記管理,岡比斯庭對此也很頭疼。除非能抓到他們禍亂世間的證據,岡比斯庭除了暗中監督之外,拿他們沒有也太好的辦法。
尤其是菲力斯本人很難纏,據說他是個全才,擅長很多種高階神術,特別是信息神術和空間神術。
信息神術有一個分支就是偵測神術,既可用于偵測同樣可用于反偵測,他在這方面的水平是頂尖的,非常擅于潛行隱匿。至于高階空間神術就更不用說了,無論逃跑還是偷襲,都是絕佳手段,堪稱神出鬼沒。
如此也就罷了,菲力斯頂多是溜滑而已,可是尼碌家族的祖先赫赫有名,擅長制作各種卷軸,雖數量不多但皆是精品。
沒聽說過菲力斯本人也擅長制作卷軸,可能是他不喜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吧,但他繼承的高階卷軸有多少,則誰都說不清,不少人和他發生沖突時都吃過這方面的虧。
既然如此,也就沒人愿意主動招惹菲力斯了。菲力斯成立的古神聯盟,游離在岡比斯庭體系之外,這些年也暗中搞了不少事,但沒人能抓住什么把柄。
菲力斯不好惹,華真行對此是深有體會。假如那天不是陰差陽錯出了各種意外狀況,菲力斯早就跑掉了,連碧空洗大陣都留不住他。
碧空洗大陣都留不住他倒是其次,假如不是先后有九名六級導師及時趕到,接掌了陣樞外圍的九處陣眼,華真行也頂不住菲力斯最后的卷軸攻擊,碧空洗大陣差一點就讓他給破了。
華真行事后才知道,丁老師和墨大爺正在外面看著呢。按當時的情況,只要大陣一破,若沒有高人救援,他恐怕就被菲力斯抓走了。
至于菲力斯為什么會跑到農墾區來,還企圖帶走華真行逼問?因為他通過收買的內線獲得了相關情報,主要目的是沖著生機藥劑來的。
華真行不得不承認菲力斯的手段相當了得,分析判斷能力也極強,他第一個發現了有關生機藥劑最重要的線索,而且已經接近了真相,就差了那么一點。
在交談的過程中夾雜了一道神念,上次隱楓山修士會事件的最終處理結果,約高樂也告訴了華真行。
岡比斯庭使用了雷霆手段,以理事長科爾勒為首的隱楓山修士會相關人等都被鎮壓,只有一名新晉級的大神術師拉波茨恰好在外游歷得以逃脫,目前下落不明。
至于供職于岡比斯庭內部的阿達曼大神術師,經審查與此事并無直接關聯,他事先對此毫不知情。
但說阿達曼與此毫無關系,也不能令人信服,他就出身于隱楓山修士會,在岡比斯庭擔任神術師導師多年。隱楓山修士會暗中搞的很多事情,多少也借助了他的影響力和權威。
每一位大神術師都是寶貴的財富,沒有證據也不能輕易處罰。所以岡比斯庭對阿達曼只是勸戒,將其調離了神術師培訓導師的崗位,勸戒其五年內不能擅自離開岡比斯庭,專事研究工作,比如研究與制作卷軸啥的。
約高樂確定了菲力斯的身份后,岡比斯庭最近也展開了針對古神聯盟的清剿行動。以前不好動他們是抓不住其犯事的證據,且菲力斯本人非常難以對付,誰知道他手里還有什么厲害的卷軸?
但這次的情況不一樣,菲力斯居然襲擊生機藥劑原材料生產基地、企圖綁架核心技術人員!岡比斯庭無論如何不能再容忍,更何況最大的刺頭菲力斯已經被干掉了。
介紹了這些情況,約高樂嘆了口氣道:“拋出一副生機藥劑,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
華真行皺眉道:“約先生,生機藥劑成了岡比斯庭排除異己的誘餌,我好像是被您利用了?”
約高樂哼冷一聲道:“這話說的,我難道就沒有被你利用嗎?假如沒有岡比斯庭,沒有我,你搞出春容丹還想推廣,遇到的麻煩只會更大吧?”
華真行又笑了:“我只是就事論事,我們是合作伙伴嘛!但我很納悶,怎會有這么多人想搞事?”
約高樂背手望著前方道:“有岡比斯庭以來,這世上的沖突也從未見少過。生機藥劑這種東西,在某些人眼中,它甚至意味著竊取了神的權柄。”
春容丹或者說是其改頭換面的生機藥劑,可以讓人留駐容顏,宛若神話傳說中的青春之泉。在某些人看來,這簡直是神才能擁有的權柄!
假如它只是罕見的天地奇物倒也罷了,偏偏是一種能量產的“商品”。哪怕目前只有一千多盒的出貨量,其意義已非同一般。
既然岡比斯庭能搞出來,那么就說明其他的勢力同樣有可能搞出來,神術嘛,大家誰不會?想搞出這種東西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竊取生機藥劑的原料及生產工藝資料。
像這樣的事情,肯定要在暗中進行,否則就等于直接與岡比斯庭這個龐然大物翻臉動手,所以有人就選擇了從外圍試探,比如去找羅柴德的麻煩,更有聰明人找到了華真行這里。
華真行反問道:“神的權柄?那么照您這么說,世上的醫生豈不是都是竊取了神的權柄嘍?”
這是一個老梗,或者說一個古老的典故,是關于決定論的,就是世上所發生的一切在冥冥中是否早已決定好?
決定論本身并非神學,但它的結論卻很容易成為神學的工具。假如世上的一切在冥冥中早已決定,那么就很容易推導出這是全知全能的神的意志。
這就導致了一個設問,假如生了病,該不該看醫生?假如一切早已決定,無論看不看醫生,結果早已注定,那么看醫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這與實踐經驗不符,至少有很多病,看了醫生就能好,不看醫生的話就會惡化乃至送命。
決定論對此也有進階的解釋,比如看不看醫生這個決定,看似是人的自主選擇,實際上也是早就決定的,只是選擇的人自己不清楚而已。
由此又引出后世哲學家與科學家們討論的“自由意志”命題。
華真行倒沒想跟約高樂討論這些,他只是說了這個典故。世上原本沒有醫生,生老病死仿佛是神的意志注定,那么醫生的出現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是不是也相當于竊取了神的權柄?
華真行的意思,自己只是個造福人類的醫生而已。按照楊老頭的說法,上醫治未病之病,那么能給大家帶來青春和健康,便稱得上是精誠大醫了。
約高樂讓他給逗樂了:“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而是某些人的潛意識,他們有意無意間難免會這樣想。對這種人來說,醫生是否竊取了神的權柄,你根本就不該問我,不會沒學過歷史吧?”
在上古時期,幾乎所有的人類部族,醫生曾經都代表了神的權柄,很久之后才完成了祛魅化。這個過程有早有晚,東國可以算是最早的,但其影響殘余一直保留到了現代。
直到今天,還有人生了病去教堂禱告、去廟里燒香。當然了,從實用的角度,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也會很明智的地醫院看醫生,兩不耽誤。
上古時期更是巫醫同源,身份合一,很多部族乃至王國的祭司階層,同時擁有醫生的身份,這就是祭司的權柄,而祭司代表了神。
到了中古時期,很多教會組織,也經常污蔑民間的醫生為巫師。而另一方面,很多煽動叛亂者,早期聚攏流民的方式,也是以行醫、施符水、送福音等名義。
所以約高樂才問華真行學沒學過歷史,假如世上真有“神的權柄”這種東西,那么醫生無疑是掌握或竊取了它,至少是掌握了一部分,自古皆是。
華真行從小是個好學的孩子,怎能不知道這些,但這不是他要糾纏的話題,又問道:“古神聯盟,聽這個名字,他們信奉的應該不是岡比斯庭的神吧?”
約高樂點了點頭:“是的,他們信奉的是更古老的神,而且不止一位,是一群。但是在當代社會,岡比斯庭已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就去剿滅他們。
從我個人的角度,更愿意默許他們存在的,甚至愿意盡量化解岡比斯庭內部某些人對他們的敵意。
但這一次的事情,與他們信奉的神無關,而是直接的利益沖突。他們招惹了岡比斯庭。假如我這邊不動手,華老板恐怕也不會答應的,對嗎?”
華真行點頭道:“是啊,這回是自己找死啊!我不管他們信什么,姓張姓李都無所謂,就看他們做了什么。”
約高樂:“我們就別說他了,華老板,你這幾天做了什么呀?我特意來找你,結果在前方山野突然失去了所有線索,我還以為你飛升了呢!”
華真行:“您能追蹤到我?”
約高樂:“我的偵測神術,比菲力斯只強不弱。但你留下的信息消失得太徹底,我也很好奇,感覺是你這個人突然就從世界上消失了,究竟有何奇遇?”
華真行:“這是一個秘密。”
約高樂:“假如你告訴我,我發誓,不再告訴任何人。”
華真行笑了:“其實我去了神隱之國……”
華真行就是這么痛快,很多事情都不藏著掖著,在他看來神隱之國確實是一個秘密,沒必要跟誰都講,但可以告訴約高樂,當即就做了一番簡要的介紹。
未得丁奇允許,華真行當然不能將方外秘法傳授給約高樂,但是方外門以及方外秘法的存在,以及丁老師教他方外秘法的事,倒不必對約高樂保密。
華真行還順便介紹了他與丁奇達成的合作,算是找到了一位外部供貨商,也借此機會和約高樂這位總代理商通了個氣。
兩人邊走邊說話,就似散步般速度并不快,等他介紹完了,前方已到達天河濕地附近,約高樂突然停下腳步道:“這么有意思啊,能不能帶我去見識一下?”
華真行:“現在嗎?”
約高樂:“對,就現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也不耽誤多少時間,我就進去看一眼,回頭送你去雜貨鋪。”
華真行轉身就走:“那好吧,看一眼就看一眼,反正離得也不遠。”少年心態,不好說是炫耀也不好說是裝逼,只是為了滿足朋友的好奇心而已。
華真行剛剛祭煉神隱之國心盤成功,成為一個小世界之主,卻無人見證也無人喝彩,就連驚嘆都沒有,結果一出門就遇到了約高樂這等高人。
他既然想去看,就帶他去見識見識,華真行往回走的路上又簡要介紹了一番神隱之國的歷史。
進入神隱之國,約高樂是嘖嘖稱奇,一跺腳便騰空飛起,身形化為一道無法察覺的流光,在整個世界呈螺旋狀轉了很多圈。
假如換一種情況,華真行根本無法追蹤約高樂的行跡。但此刻在神隱之國中,華真行手持神隱槍所化的骨杖,就好似掌握了神的權柄,自能察覺其動靜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