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童有什么特點?它是一種絕佳的信息載體。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它就像一枚容量近乎無限大、讀取速度近乎無限快的U盤,存取方式為高階信息神術,具體的效用則要看使用者的修為境界。
大地之童有傳承玉箴或傳承之書的功能,且是最好的傳承之書。
普通的玉箴中留下的御神之念,后人讀取的次數多了便可能漸漸消散。但大地之童中記錄信息不同,它幾乎是永遠不會消失的,相當于某種刻錄吧。
當有人用信息神術讀取時信息時,耗費的是讀取者自身的法力,能不能讀取看本事、能不能讀懂看境界。
大地之童還有個幾乎獨一無二的妙用,就是能當成多次使用的神術卷軸。
無論是神術卷軸還是神通符箓,基本都是一次性的,哪怕是守正真人留下的神符能夠發出三斬,其實也是一次性消耗品,相當于三枚劍符合一。
而大地之童的獨特之處,就時可以將相應的神術式刻錄其中,然后封印施展這道神術的法力。在斗法時將之激發,就可以施展出這道神術。
神術被激發后,其刻錄的神術式仍在。下次還想使用,不需要重新刻錄,再封印施展這道神術的法力即可,就像能反復充電的電池。
所以能用它制作最頂級的法杖,這種法杖上古時就有個綽號叫無敵魔杖。
但想這么做,據說也有很多限制……華真行對此尚不是很清楚,但料想所謂無敵也只是是口嗨而已,否則當年凌吉偉欲偷襲風先生,為何還要借定風盤?
這枚大地之童雖有凌吉偉的神念封禁,但梅野石自有辦法將它解開。至于大地之童中記錄的信息,需要用高階信息神術解讀,也難不住梅野石這種人。
梅野石發現其中不僅有前人的神術傳承,也有凌吉偉記錄的不少信息,甚至還有岡比斯庭內部不少神術師的黑材料,當然也包括定風潭掌門魯慕白的黑材料。
凌吉偉用大地之童,記錄了魯慕白單獨將尚海平約出來,一番交涉之后直接動手,進而失手殺了尚海平的全過程。
所以梅野石介紹的某些細節才會那么清晰,就像他也在現場。
介紹了這枚大地之童的來歷,梅野石又回答了方才的問題:“周榮道友,并非各派同道此前皆未聽聞,只是你未曾聽聞。”
然后他又扭頭朝白少流道,“白莊主,你精通信息神術,這枚大地之童也是你幫我解讀的,今日不妨將其中記錄的有關信息,當眾展示一番。”
白少流:“好的,請華總導借我有光珠一用。”
白少流左手握大地之童,右手托從華真行哪里借來的有光珠,將他從大地之童中讀取的信息,借助有光珠的妙用轉化為立體場景,當眾“播放”了一番。
白少流早就解讀過這枚大地之童,其實用不著再把它拿過來,以他的修為施展這種手段也用不著借助有光珠。但他就是故意露了一小手,或許是在效彷剛才的丁奇。
能同時且持續地催動兩件不同的法寶,這和先后祭出兩件法寶的意義完全不同,說明他至少已有相當于丹道中的“陽神化身”境界。
待到白少流將施法完畢,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華真行昨天正是在這個時間斬滅了林太為。
二十多年前的懸桉內情揭曉,眾人又是一片靜默。
梅野石緩緩開口道:“以五梁派林長老如今的修為,若是他認同共誅戒,則根本就不會觸犯。他昨日既刻意觸犯共誅戒,說明在其突破大成修為時便不遵共誅戒,這又是為何?”
聽到這里,華真行已然解開了心中所有的疑惑。林太為恐怕早就犯過共誅戒,把柄落在了陸高乾手中。陸高乾就是通過這個把柄,讓林太為替他辦一件事。
林太為昨日卻故意觸犯了共誅戒,假如此事敗露,他本人要么逃走要么被滅。但就算找不到他,昆侖盟也一定會追查到底,陸高乾則是躲不掉的。
對林太為來說,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此事不敗露,他和陸高乾皆安然無恙,以后還能互相牽制。
中策是此事敗露,他本人能跑得掉,只要留下石不全或尚妮一個活口,昆侖盟就會追查到陸高乾頭上。
下策是此事敗露,他本人也沒跑掉,那就讓陸高乾跟著一起倒霉。
陸高乾肯定也要求林太為,不得說出此事與他有關。而林太為果然只字未提陸高乾,更沒有透露自已是受陸高乾指使,都是昆侖盟查出來的。
華真行直到此刻才徹底想明白,而梅野石卻是早就想到了。他剛才說出了當年魯慕白之事的內情,不僅是借這個場合公開宣布,也是在舉一個類似的例子。
梅野石得出這種判斷,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林太為畢竟有八境脫胎換骨修為,這種人并不會做本就不愿做的事。
那么便說明林太為本就不守共誅戒,原因何在?順著這個線索,昆侖盟肯定也做了相應的調查……
華真行剛琢磨到這里,果然就聽梅野石又說道:“周榮道友,請你將昆侖盟已經查明的情況,向各派同道介紹一番。”
周榮上前一步道:“下面要說的,是昆侖各派同道協力查出的線索。時間太短,只有一日一夜工夫,兼之年代久遠,很多情況難以查明,我只說可確認的消息。
三十年前,千流山弟子侯念明出山游歷時下落不明。其母親與兄嫂、侄兒四人,于端午那天誤食山野中采來的毒蘑孤,皆中毒身亡。
而在此期間,崆山派弟子郭煌,曾在當地山野中偶遇林太為與陸高乾同行……郭長老,請問是否確有其事,您還能記得具體的時間嗎?”
當年的崆山派年輕弟子、如今的長老郭煌此刻就在現場呢。
郭煌當即答道:“確有此事!周執事先前問我之時,我仔細回憶,可以確定是在1994年的端午節后第二天。我之所以能記得這么清楚,就因為前一天剛過的端午節!”
話音剛落,千流山掌門刀南涯嘶聲道:“難道念明師兄當年不是遭遇意外,而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嗎?”
梅野石:“刀掌門請稍安,請問當年千流山是如何調查的?”
刀南涯紅著眼道:“念明師兄的家人出了意外,千流山得知消息已經晚了,設法聯系他卻怎么也聯系不上。彼時念明師兄剛巧出山游歷,后來便一直下落不明。
其家人的后事,還是我趕過去幫忙料理的。我一直想找到師兄,可是這么多年了,恐怕早已遭遇不測。
我曾經猜測,念明師兄的修為當時已接近四境圓滿,可能在山野中迎來風邪劫,未能及時趕回宗門道場,因而不幸殞落……”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陡然一厲,“陸高乾,你告訴我,念明師兄當年究竟遭遇了何事?”
陸高乾看了他一眼,彷佛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仍然保持沉默。
刀南涯喝道:“難道你以為今日不說話,就能逃得過嗎?”隨即又語調低沉道,“周榮道友、梅盟主,你們還查出了什么線索?”
周榮:“此事發生在三十年前,短短一天之內,尚難以查證更多情況。”
梅野石:“刀掌門放心,昆侖盟當然會繼續調查清楚,也請千流山配合。”
刀南涯:“配合,配合,我千流山不惜代價配合!侯師兄待我如親生兄長,眾師弟、師妹無不敬重他……如今卻聽聞他可能早已遭了奸人毒手,千流山舉派誓不甘休!”
眼看事態已經向著有些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元朔門現任藏經閣執事茅崇勁也喊道:“老陸,你把實話說清楚啊!不論有何情由,難道你與師門有仇嗎?”
在這種場合說話用不著大嗓門,但茅崇勁幾乎都喊破音了。
陸高乾終于抬頭瞅著刀南涯:“無不敬重?刀掌門,你真以為侯念明是什么好東西嗎?”
刀南涯含恨道:“姓陸的,你把話說清楚,否則今日……”
他欲邁步上前,結果發現腳動不了,聲音也被封住了,元神中聽見梅野石的聲音道:“你不要沖動,各派同道皆在,是非曲折自有公論,且聽其詳。”
陸高乾繼續說道:“姓刀的,侯念明在總門中以敦厚良善示人,可是他在外面做過什么,你難道都清楚嗎?
林太為早年有一生死之交,在其修行未成之前給過他很多資助,還救過他的命。此人姓蔡,與其同村。
蔡某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經商發家,承包了一家制藥廠,與當地種植藥材的農戶簽了統購協議……可是三十三年前,有一伙人設局做套,將他坑得傾家蕩產。
那年蔡某收了農戶的藥材卻付不出錢,被鄉民沖進家中圍毆。
其母本就有病,倒地昏厥不久后便身亡。其父此后終日被人堵門圍罵,自覺抬不起頭飲藥自盡。其妻攜子不告而別,中藥廠也沒了。
蔡某遭此劇變,成天又有鄉民盯著他以防潛逃。他家原本修了村中最漂亮的小樓,某日有債主要占他家的房子,他在家中舉火與樓俱焚。
此事發生時,林太為正在外地讀書,聞訊發誓要為蔡某報仇。他后來調查發現,坑了蔡某的人,就是千流山弟子侯念明。”
說到這里,陸高乾又看向五梁派那邊,“喬掌門,你應該知道林太為的家鄉何處。當年的很多人仍然在世,只要派人去查問一番,便可知我此言非虛。”
五梁派的處境,此刻也非常尷尬,本以為只是自家長老林太為犯事,結果卻牽出了元朔門的長老陸高乾,接著又牽出了千流山。
五梁派掌門喬維峰也不傻,他已經猜明白大概。原來自家長老林太為不僅昨天犯了事,三十年前很可能還滅了千流山弟子侯念明的滿門!
根據已掌握的信息推斷,此事應該恰好被陸高乾撞破,不知當時發生了什么,總之陸高乾幫林太為隱瞞了下來。
千流山剛才已經表態,舉派誓不甘休!一個不小心,這事就會演變成千流山于五梁派之間的大沖突。
喬維峰趕緊問道:“陸道長,你剛才提到那人姓蔡,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陸高乾:“我當時只是聽林太為轉述,林太為稱他為蔡大哥,想知其名,我可以給你看一份材料。”然后又扭頭看著刀南涯道,“你的師兄是師兄,人家的大哥就不是大哥嗎?”
梅野石:“是非曲折,昆侖盟自會查明……”
喬維峰插了一句:“五梁派上下,定會盡全力相助,給各派同道一個交待!”
梅盟主被搶了話,緩了緩才接著問道:“陸道長,林太為當年究竟是怎么對你說的,你和他之間又發生了什么?”
陸高乾:“其實我當年就調查過,證據也都保留了,就放在宗門藏經閣中……梅師妹,你現在便可通知人取來。”說完這番話,又發出一道神念。
林太為曾私下找到侯念明動手,但沒有報仇成功,又帶傷回宗門修練并等待機會,而侯念明從此就躲在千流山道場中不露面。
三年后林太為終于聽說侯念明離開了道場,奉師命行游世間,但行蹤不知。
林太為想出了一記狠招,他去了侯念明的老家,趁著端午過節,用自己采的毒蘑孤,替換了侯家所備的食材。
當地人愛吃蘑孤,且基本都是在山野中自采,經常會出事。原本的蘑孤是侯念明的嫂子采的,她認識,應當無毒。
父親、兄嫂及侄兒一起出了事,被送到縣醫院生命垂危,侯念明聞訊當然會趕回來。他也沒想到這是林太為干的,只以為是一場意外,不料在縣城外被林太為堵住。
林太為讓侯念明立刻自裁謝罪,不要耽誤時間,因為他的四位親卷在兩個小時內還有救,林太為尚有手段能救回他們。
以林太為的腳程,從那里趕到縣醫院差不多正好需要兩個小時,片刻都耽誤不得。但若侯念明不死,林太為便不會去救人。
侯念明并沒有束手待斃,而是立刻向林太為出手,這是一場殊死之斗。
他可能還心存一絲僥幸吧,認為既然人還有救,那么林太為能救回來他便能救回來,用最短時間干掉林太為再趕過去救人。
三年前,林太為不是他的對手,受傷后奮力逃脫。但是到了三年后,侯念明已然不是林太為的對手。
他們斗法的動靜驚動了遠處的另一位修士,就是陸高乾。陸高乾趕到的時候,恰好看見了林太為斬殺侯念明的一幕!
偏偏這兩人陸高乾都認識,因為在三年前的正一三山會上見過,當即大驚失色。林太為斬了侯念明,自已也受了傷,面對陸高乾的質詢說出了緣由……
陸高乾以神念介紹的內容就到此為止,他給了在場眾人幾秒鐘時間緩沖,接著開口道:“林太為在我面前提及往事,恨得咬牙切齒。我當時便問他,可知犯了共誅之戒?
他痛哭流泣,聲稱不如此不得報仇!還向我請求,與其當時無謂送命,不如留有用之身,以待將來效命。
我憐其經歷,便說若他所言皆真,未嘗不可暫留他一命以觀后效。這一留,就留到了三十年后的昨日。”
至此,此事前后因由已水落石出。林太為昨日會出手,就是因為當年對陸高乾有承諾。
想當初,侯念明的修為是四境圓滿,林太為剛破五境,陸高乾則是五境圓滿。侯念明死了,活下來的這兩人還真是天資優異,各自都成了所在門派的大成長老。
刀南涯發現自已又能開口了,脫口問道:“侯師兄的家人呢?”
陸高乾:“你不是都已經知道結果了嗎,還是你趕去幫忙料理的后事……我與你千流山無仇,此事是林太為與侯念明的恩怨。”
刀南涯:“遇共誅之行而不舉,與縱容無異!你以為林太為那兇徒就會感激你嗎,今天不是照樣將你翻了出來!”
陸高乾嘆了口氣:“真是秉性難移啊!此人工心計,是個報仇的老手了。我讓他做的事,假如敗露,無疑是逼他去死。
那日之后,我們又遇到了崆山派的郭煌道友,總有破綻線索留下。若昆侖盟真要查,難免不被查出當年往事。
我讓他多活了三十年,到頭來他的算計卻是,若不敗露則相安無事,若敗露便與我同歸于盡。我了解他這種人,只是沒料到他連這點小事都給辦砸了!”
冼皓厲聲道:“小事,難道這是小事?”
丁奇輕輕拍了拍冼皓的手背,讓她稍安勿躁。今天的場面有點復雜,抽絲剝繭下來牽連的人和事越來越多,反倒是方外門的遭遇最為簡單明了,暫時沒必要掰扯。
刀南涯:“空口無憑,林太為說侯師兄害得那位蔡某家破人亡,可有證據?”
陸高乾:“我事后當然會去查證,方才已說,當年調查所得證據材料,就存放在元朔門藏經閣內,天亮前你就可以看到。
侯念明是在合同上耍了花招,約定了收貨時間,聲稱過時無效,還指定了一個很偏的收貨地點。東西運過去很不容易,再想運出來更難,更無法就地轉售。
可是當地正值多雨,當時的交通條件也非常落后,蔡某的藥品沒有按期送到。以往合作中也出現過這種情況,侯念明都沒有計較,所以蔡某也沒防備。
那次合作,則是侯念明下的最大一單。蔡某的藥品只逾期兩天送到,侯念明便依照合同拒不收貨,并根據條款還要罰蔡某一筆。
這種事,打官司是很難的,就算能贏又如何?何況十有八九贏不了,更不知會糾纏到猴年馬月,而蔡某卻拖不起。
侯念明也是做藥材生意的,搞垮蔡某對他自有好處。侯念明是或許只想搞垮蔡某的生意,但當地民風竟如此兇殘,逼死了蔡某一家。
如果就按經濟糾紛來斷,侯念明或許罪不致死。但我等既知他的身份與目的,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嗎?
只是侯念明當時沒有料到,會突然殺出來一個林太為……梅盟主,諸位同道,我要說的也只有這些了,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在場唯一坐著的人是華真行,他心中不住感嘆信息量有點大。
昨天的事涉及到五梁派、方外門、坐懷山莊,今天又牽出來元朔門、千流山、崆山派,梅盟主還插敘了一段定風潭的往事,再加上外真行代表的養元谷。
時間跨度上至少三十三年,空間跨度上有萬里之遙。假如寫個會議紀要,僅是各種名字和身份,都能讓普通人發暈。
盡管已經打定主意盡量不說話,但華真行還是忍不住暗中以神念問刀南涯道:“侯念明的家鄉究竟何處?為何三十年前的端午時節,陸高乾和郭煌恰好都在那附近?”
刀南涯暗中答道:“倒也可以解釋,那里在烏盤山中,附近一帶有好幾種特產靈藥,每年端午前后正是采摘時節,有修士蹤跡很正常。
林太為采的毒蘑孤,就是煉制迷仙散的主材料。普通人直接服用它,可能陷入幻境昏迷而亡,但有一種抑制幻境的藥,每天服用一次可以續命,修士施法也可將之救醒。”
華真行:“哦,明白了。”
這時梅野石緩緩開口道:“事體已明,今日之會,首議如何處置元朔門長老陸高乾。
依慣例,正一門廣任真人先說應擬之計。諸位若有異議,可依次言述,最后由二十五派常駐宗門代表裁決。”
廣任上前一步道:“三十年前,五梁派弟子林太為犯共誅戒,陸高乾為其包庇隱瞞;三十年后,陸高乾以此為憑,令其效命行兇。
昨日林太為受陸高乾指使,挾持方外門同道,再犯共誅戒。陸高乾三十年前為共犯,三十年后為主謀,當共誅之。”
元朔門掌門梅艷雪喃喃道:“師兄,你湖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