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芮濕國期間,還發生了兩件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都是在飯局上。
華真行是一位烹飪大師與美食家,搞一桌酒菜聚眾吃喝就是他的日常愛好,講究的是那種酒逢知己的樂趣,也喜歡在酒桌上談事。
有人說這是東國式的飯局,人們總喜歡把事情放到酒桌上談。實際上世界各地都差不多,華真行參加的此類“外國飯局”也不少。
有人通過羅柴德,邀請風自賓共進晚餐。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因為平常根本看不到風自賓這個人。
組委會從世界各地邀請了五十名專業人士以及五十名各界名流,這次想請華真行吃飯的,就是五十名專業評委之一的布林根先生。
布林根先生今年五十七歲,曾是米國康捺大學的教授,執教期間曾任政府部門的顧問,后來隨著某一任總統競選成功,又擔任了米國房屋和城市發展部的副部長。
副部長卸任之后,如今他是米國建筑師協會的副理事長,同時還是好幾家大型建筑集團以及設計機構的高級顧問,在學界、政界、商界都很有影響力。
既然布林根先生主動發出邀請,又找羅柴德引薦,華真行就以風自賓的身份抽空赴了飯局,用餐的地方算是芮詩國最高檔的,其實菜做得也一般。
見面之后先是禮節性的寒暄,風自賓給予了對方應有的尊重,畢竟是組委會請來的專業評委。布林根先生帶了一名助手,而風自賓是獨自赴約,在座的還有羅柴德。
布林根言談之間,有意無意流露出的意思,他已經做過充分的調查,確定籌辦歡想人居獎項目的核心人物不是克蒂亞,而就是風自賓。
他的這個結論不接受反駁,風自賓也就沒有反駁,因為這的確是事實。
席間談論的話題當然是圍繞著歡想人居獎,布林根先生饒有興致地追問風自賓籌辦歡想人居獎的原因與目的。而他的助手話很少,卻始終在觀察著風自賓。
風自賓并沒有講該大獎有何意義,選擇了最實在的回答:他想改造幾里國與歡想特邦,建設更宜居的、更適合發展需求的城鎮與鄉村。
所以他想盡量邀請最好的團隊,所有優秀的設計思路,都將成為將來現實中項目建設的參考,從一開始起,就要有盡量完善與合理的規劃。
然后他還向布林根先生表示了感謝,感謝他以評委的身份對歡想人居獎給予的支持。
可是緊接著布林根卻畫風一轉,向風自賓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將毛羅國以及東國的設計團隊,排除在歡想人居獎的邀請范圍之外。
布林根的意思,毛羅國的團隊絕對不要請,而東國的團隊則是盡量不要請。
需要介紹一下背景,第一屆歡想人居獎并沒有邀請毛羅國高校的設計團隊,但是第二屆歡想人居獎則邀請了毛羅國一所大學的設計團隊加入。
組委會邀請的團隊,東國的以及東國之外分別有十所,第一屆歡想人居獎所邀請的設計單位中,米國只有一家。
第二屆歡想人居獎,由于布魯塞大學、康捺大學、淝工大團隊不再參與,所以組委會又邀請了另外三家設計機構,一家來自毛羅國,另兩家仍然來自于米國與東國。
風自賓聞言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布林根的臉。
他們剛才是用茵語在交談,原本布林根的隨從也兼任東國語翻譯,可是翻譯水平實在不怎么的。風自賓一開始說的是東國語,后來實在聽不下去了才說起了茵語。
風自賓聽得很清楚,布林根的用的茵語單詞并不是“建議”,而是“要求”。
別說風自賓無語,就連羅柴德臉上都有些掛不住。見風自賓連原因都不想問,為了緩和冷場的氣氛,羅柴德不得不開口問布林根這是為什么?
布林根解釋,米國自多年前就對毛羅國各個領域實行了制裁。假如邀請毛羅國的設計團隊參與,會影響歡想人居獎的國際形象,也不符合米國要求。
至于東國方面,布林根則是另一套說詞。在他看來,論規劃領域領域專業的水平,東國是相當落后的,米國才是世界最先進的。
東國十家團隊、東國之外十家團隊,這種方式很不合理。如果風自賓真想將歡想人居獎打造成國際權威獎項,就應該做出改變。
風自賓在這種場合有足夠的涵養,也要有得體的言行,他既沒動人也沒開口罵人,所以他就沒說話了,一直保持著詭異的沉默,仿佛根本沒聽懂。
在座最難受的就是羅柴德,其實羅醫生只是幫忙引薦攢飯局,事先也不知道布林根會在酒桌上說這些。
羅柴德不得不打圓場,沒有提布林根剛才的話,而是問風自賓為什么要如此策劃歡想人居獎,都是基于什么目的考慮的?
風自賓還算給羅柴德面子,終于開口說話了,但他又重新說起了東國語,羅柴德則主動做起了雙向翻譯。
羅柴德如今的東國語水平已經很好,至少比布林根帶來的那名隨從高得多。
風自賓:“福根先生也是世界人居基金會的發起人之一。福根基金會去年收購了位于維京國的養元農牧集團,擁有面積很大的養元聯合農場,下一步計劃建設農牧產業園。
那兩個鎮子,就是養元聯合農場要重點打造的產業園,其設計規劃方案,也是第二屆歡想人居獎的評選項目。
養元聯合農場所在地域的緯度很高,就壓在北極圈的邊緣,而毛羅國的很多地方有類似的環境,可能在專業上更有經驗,所以我們才新邀請了一家毛羅國的設計團隊。
至于第一屆歡想人居獎的全部三個項目,第二屆歡想人居獎的城市項目,也都是現實中歡想特邦計劃將建造的城鎮,所有設計方案以及創意都是相關技術儲備。
至于東國為什么會有十家設計團隊參與,且不說我本人就是東國裔華族人,也不說歡想特邦居民也幾乎都是東國裔華族人、當地語言就是東國語。
規劃設計與施工建設是一體的,在歡想特邦進行如此大規模的基礎建設,幾里國本身并沒有這個工程能力,請問如今世界上,誰有這種基建工程能力?
我們在邀請規劃設計單位的時候,東國的只請了一半,這已經是為了兼容并蓄,充分吸收世界上各種設計風格與先進水平。
所有的設計規劃方案都公開展示,讓世界各地的嘉賓以及專業人士的評判,大家對獎項評選結果自有公論,如果誰的方案水平不足,全世界都能看見。”
這番話應該是說給布林根聽的,但風自賓開口時一直面朝著羅柴德,根本就沒看布林根的臉。
“風自賓”這個人設,是一位天才投資家、極富人文關懷精神的慈善家,同時也是一位風流放浪、喜歡冒險刺激的花花公子,他身上集中體現了人性中矛盾的一面。
像他這種人,出于禮節考慮可能不會當場翻臉,但也完全不必看布林根的臉色。另一方面,不論是什么樣的人設,這個身份背后的人還是華真行。
所以風自賓說的話很實在,并沒有一句虛言。布林根先拋出了一個結論,但他得出這個結論的證據是不存在的,本屆歡想人居獎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次二十家參評機構的設計規劃方案,在專門的分會場公開展示了近半個月,基本都是同一檔次的作品,水平上并沒有明顯的差距。
布魯塞大學方案獲得歡想人居獎首屆大獎,這在預料之中。但另外兩個具有安慰性質的獎項,分別由淝工大和康捺大學的方案獲得。
淝工大方案獲藝術獎,從專業水平角度也沒問題。反倒是康耐大學方案獲得創意獎,主要因素顯然是帶有新奇或者是惡搞的成分,符合流量思維罷了。
事實證明,布林根那句“論規劃領域領域專業的水平,東國是相當落后的,米國才是世界最先進的。”其實并非事實。
那么布林根由此得出的結論、提出的要求,想必就是另有原因了。但這跟風自賓有什么關系?這是歡想人居獎,又不是布林根人居獎!
米國曾在很多領域達到著世界領先水平,直到如今,其中不少領域仍保持著國際頂尖水準,但在大規模基建這一方面,近幾十年來已失去了競爭能力。
一個最簡單、最表面的原因,就是是缺乏實踐。完整的新區規劃設計項目,至少在近幾十年來,全世界其他國家加起來也沒有東國做的多。
布林根身為該領域的專業人士,應該很清楚這個事實。
風自賓的話很坦然,確實不好反駁,布林根并沒有正面回應,放下手中的刀叉,語氣一轉道:“設計一整座新的城市,一千萬羅元遠遠不夠。”
風自賓微微一怔,因為這也是一句大實話,但又是什么腦回路?他只得看著羅柴德答道:“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主要是體現總體風格與思路。”
大獎組委會一年前邀請設計團隊時,每家先期給了一千萬羅元,這不是獎金,而是啟動經費,總不能要人白干活吧?
按布林根的意思,花一千萬羅元就想完成一座城市,哪怕是一個鎮子的全部設計,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話沒錯!但組委會也沒有提這種要求啊,它只要求各設計單位做一份總體規劃方案,一千萬羅元已經不少了。由于要拿到國際上公開評比,所以各設計團隊也不可能敷衍。
最重要的是,歡想人居獎還有一個特點,是該領域內任何其他獎勵都無法比擬的。
以往建設或規劃設計領域的獎項,都是頒發給已經建成的項目,由設計團隊和工程團隊共同打造的成果。但歡想人居獎是白紙描圖,而且僅僅只有圖,并無實物。
所以組委會才用了另一種方案,以全息沙盤虛擬展示。各團隊所設計的城鎮項目,在現實中能否真正見到,誰也不不敢保證,所以康耐大學團隊才會搞出那種創意。
組委會要的就是總體規劃方案,在這個前提下,一個鎮子、一座城市、哪怕一個國家都沒有區別,能做到什么程度,主要看的就是總體設計思路以及水平。
換一個情況,還沒有任何一家業主單位,為根本不存在的項目花這么多錢的。風自賓雖然很有錢也喜歡花錢,但站在這個身份之后的華真行,可從來不會糟蹋任何東西。
假如真想看見這樣一座城市出現在現實中,所有的設計費用肯定不止一千萬羅元,更別提天文數字般的工程建造費用了。
布林根的意思,應該是一千萬經費還不夠,假如給更多的經費,設計團隊還能提供更好、更完善的方案,所以組委會邀請的有些團隊就多余了。
只有三個項目,卻要邀請二十家團隊,為何不縮減一下數量,重點只邀請國際精英團隊,把省下來的經費給他們呢?
這些話布林根沒有明說,但華真行聽懂了他的潛臺詞。而華真行也沒有解釋,也不想再追問,只說了一句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
布林根看著風自賓道:“那么風勛爵是堅持認為,歡想人居獎如今的模式,不需要做出任何改革了?”
風自賓:“我們當然會根據現實情況繼續改進,但不會按照你的要求。”
布林根:“明顯不合理的事物,出現在世界上,就會造成不合理的影響。每個心懷正念的人,都有責任去糾正這樣的錯誤。”
這句話中的某個單詞不太號翻譯,只能勉強譯成“心懷正念”,其實還有正義、正信、守護正信、代表正確信念的意思,羅柴德這樣翻譯已經很見水平了。
風自賓終于扭頭看著布林根的眼睛道:“那么布林根先生打算怎么去糾正呢?假如你認為吃飯該用刀叉,但別要求別人不能用快子。”
布林根忽略了風自賓的比喻,語氣很凝重地答道:“如果是這樣,歡想人居獎,將受到國際上最優秀團隊的聯合抵制。
以米國為代表的精英設計機構團隊,將不會接受組委會的邀請。在國際專業領域,也不會承認歡想人居獎……”
羅柴德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也沒有繼續做翻譯了,他在觀察風自賓的臉色,可能是有點害怕風自賓會掀桌子吧。
風自賓卻面不改色,因為他本來就沒有表情,緩緩答道:“我從小生活的地方,到處都是暴徒和罪犯。
有些人哪怕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也會受到各種威脅與敲詐、被提出各種要求。比如把你兜里的錢都掏出來給他,比如在那片街區必須要聽他的話、按照他說的去做。
我們不想生活在那樣的世界,所以我們正在建設一個新世界。布林根先生,我就是這么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