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女獵人睡得并不好。
干擾她睡眠質量的因素有很多,暴風雪的呼嘯、心中的焦慮、屋外‘魔鬼’的凝視和竊竊私語...整個夜晚她都是在淺睡眠的過程中度過的,火爐里木柴的每一次噼啪聲都會讓她的睫毛顫動,透光的眼皮中全是人影在走動與低語。
這種過程十分的令人折磨,而折磨又在第二天一早上以一道難以壓抑的驚呼聲作為結束。
聽見那接近于尖叫的驚呼,女獵人第一時間從厚實的皮草上彈起,半跪的姿勢將身上的木弓取下,抽出了一根箭矢搭在弓弦對準驚叫聲的來源開滿弓,渾身上下的疲累似乎都在收縮擴張的背脊中注入了蓄勢待發的木弓里。
但在看清楚弓箭對準的驚叫來源后,她怔住了,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木弓。
在木屋的窗邊,帶著熊皮帽的杜莎一臉興奮地雙手撐在窗沿上,向著推開的木窗外探著頭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在女獵人的木弓中,窗外幾縷雪花隨風飄入,落在了木屋的地板被爐火帶來的溫度融化。
暴風雪停了。
女獵人在意識到這件事后立刻收起木弓,快步走到了木窗前,就連一直對她尖酸刻薄恨不得她馬上死的杜莎現在都沒心思去搭理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暴風雪停下的喜悅中。
布谷鳥的時鐘指向早上七點,最后一輪班守夜到現在的美國人亞當沒有絲毫頹態,相反也是異常興奮地看著窗外天光未明,但咆哮風雪已然不見的昏暗世界。
最令人驚喜和松一口氣的是,隨著暴風雪的結束,那些金色眼眸的‘魔鬼’也消失不見了,昏暗的針葉林中什么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切都隨著暴風雪一口氣逝去了,那些竊竊私語和黑色的輪廓就像是風雪中的幻覺。
“這可真是...”女獵人臉上也涌起了喜意。
“暴風雪什么時候停的?”同樣醒來發現這副光景的維卡也趕緊欣喜地問。
“半個小時前,忽然就小下來了,我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在窗邊守了好一會兒,發現暴風雪真的小下來了!”亞當臉上全是紅潤,突出一個喜氣洋洋。
“那些...東西呢?”女獵人趕緊問。
“跟著暴風雪一起消失了,暴風雪要結束的時候他們就退進了針葉林深處,暴風雪結束的時候就一個都沒剩下了。”
“那些怪物只能在暴風雪里出現?”杜莎問。
“不一定,也可能是只能在晚上出現,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亞當這個資深吸血鬼迷的美國人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就說過,這里的暴風雪一般都不會超過三天。”比起暴風雪,維卡更在意那群魔鬼的消失,他松了一大口氣忍不住說。
說罷后他又看向一旁的克格勃中校,每個人都若有若無地看向了那個鐵塔似的男人,畢竟最開始“危言聳聽”暴風雪可能數天都過不去的就是他。結果他們卻發現這位中校此刻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尷尬亦或者放松,反倒是一如既往的深如潭水,漆黑眉峰下的雙眸盯住針葉林深處目不轉睛。
“好了好了,既然暴風雪都過去了,應該考慮一下離開這里的事情了。”亞當趕緊打圓場說,他似乎生怕哪個人忽然陰陽怪氣幾句,惹得中校不爽快起了沖突什么的...現在他們的當務之急還是逃離這里來得要緊。
“話說這里離小鎮有多遠?我是迷路到這邊的,不太清楚路程。”亞當看向維卡和女獵人這兩個本地人。
“兩個小時的路程,林子里還好,大道上的話考慮暴風雪后路上的積雪會很深,大概會走三到四個小時左右。”維卡算了一下說。
“保守五個小時,我們還有傷員要處理。”女獵人忽然說。
“你要帶他一起上路?”維卡下意識皺眉了,看向火炕上依舊躺著的老獵人。
“現在還有放棄傷員的理由嗎?”女獵人在這個方面上絕不退步,在暴風雪和魔鬼的危機褪去后她跟維卡這個強盜的矛盾依舊沒有任何緩和的余地。
維卡不是太懂這個女人到底腦袋有什么毛病,她弓箭射穿了自己妹妹的手他都沒有針鋒相對,他槍擊了一個跟對方完全沒有關系的老頭,對方卻跟什么似的和自己杠上了...現在的莫斯科年輕人都被正義的主基調洗腦了嗎?
“來回的路程很長,超過十小時,他可能挺不住那么長時間了,而且我認為他需要得到鎮上最全面的治療處理才能脫離危險期。”女獵人盯著維卡和他一臉不忿的妹妹杜莎,“這也是你們贖罪的機會。”
“贖你奶奶個...”杜莎果然不出意料地張口就罵了。
雖然罵得厲害,但也沒說什么分頭走的屁話,因為大家都清楚,最近的唯一的小鎮就只有維爾霍揚斯克了,他們無論怎么走目的地都是同一個地方,分開走勢必就有人得繞遠路,但發生了昨晚的事情,誰都不愿意脫離大部隊獨自上路。
在到達小鎮之前,這木屋里的人大抵依舊是一個命運共同體。
“好了。”
一直沉默的克格勃中校說話了,他抬頭看向窗外,“現在時間還早,天還沒亮,等天亮了再動身。帶上傷員一起上路,他還有得救,五個小時的路程并不長,我們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做一個擔架輪流抬著傷員前行不是什么大問題。”
“好...”維卡看了克格勃中校一眼,深吸了口氣認了這個慫。在他身后杜莎依舊在嘀嘀咕咕地罵著什么。
“先準備一下早飯,如果要抬人徒步到小鎮上就得保證充沛的體力。”安德烈中校轉頭離開了窗邊,“我有種預感,這件事不會那么簡單就結束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沉,但這一次沒人再把他的話當回事,都認為這只是危言聳聽。
畢竟昨天對方才帶給了他們暴風雪可能長時間不停下來的恐懼,結果今天一早事實就狠狠地打了臉,這位中校再嚴肅,聲音再恐怖也沒法給他們帶來危機感了。
但也總有人是例外,比如女獵人她就看著中校的背影跟進多問了一句,“你是擔心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中校回頭看了一眼女獵人,然后點了點頭。
一旁正幫著維卡一起挪木門前的櫥柜的亞當聽見他們的對話有所感悟地看向窗戶的方向,在外面還未亮的針葉林深處依舊被漆黑籠罩。
他不難理解兩人說是的“麻煩”是什么——那群隨著暴風雪而來的魔鬼,他們在離去時隱藏進了針葉林的深處,那么現在他們是否依舊還藏在這片森林的某個地方?
得到了中校的答復,女獵人想了想順手撈起了身旁被推過的櫥柜上的大玻璃罐,亞當在看見大玻璃罐里的東西時嚇得后退數步差點撞到維卡的妹妹,因為那大玻璃罐里裝的正是那條北極蝰蛇。
玻璃罐被女獵人放到了火爐邊上,借著火光就那么打開罐蓋子徒手從里面把那條毒蛇撈了出來。就算女獵人戴著手套,這個過程也是看得一旁亞當心驚膽戰的,畢竟這種地方如果被毒蛇咬到可是沒地方找血清的。
“蛇是變溫動物,冬眠一般是不會醒過來的,不少蛇在冬眠時甚至會被老鼠活生生吃掉。”女獵人看見亞當有些抽動的表情還抽空解釋了一句。
說著她就抽出了皮毛長靴旁的匕首,一刀切斷北極蝰的蛇頭,下刀“哆”的一聲讓人膽寒。之后她又在這只極北蝰的三角頭戳弄了起來,將皮膚切開在三角蛇頭部的兩側、眼后、口角的上方開始挑弄尋找了起來。但凡是跟蛇打過交道有些經驗的人都看出了這是在采蛇毒。
獵人們取蛇毒的方法較多,一般有死采和活采兩類。在冬季毒蛇都冬眠的情況下后一種辦法很顯然不大好用,前一種的死采就是像女獵人一樣是將活蛇處死后,從其頭部剝離出毒腺,用手指輕壓排出毒液。
很快在火爐旁的一個碗里就已經積累了淺淺一層乳白色帶泡沫的液體,女獵人再將背后的箭囊放下,把里面的每一根箭矢的箭頭都小心翼翼地涂上一些毒液。
“以防萬一。”女獵人看著其他人詭異的表情解釋說,“鬼知道回去鎮上的路上會不會遇到那些東西。”
“你覺得這種蛇毒對那些東西有用嗎?”亞當好奇地問。
“我寧愿犯錯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女獵人聳了聳肩,“大難臨頭的時候負隅反抗才是最正常的吧?”
維卡握著獵槍,一旁他的妹妹倒是為女獵人這句話暗怕了起來,小聲地唾了一口咒罵女獵人烏鴉嘴。
這時火炕那邊也響起了異動,女獵人看過去發現是睡了一晚上的小女孩終于醒了,裹得緊緊的皮襖耷拉在她的身后,露出了因為早晨低溫凍得有些發紅的漂亮臉蛋,在她懷中的小男孩依舊在鼾睡,看那發紅的臉頰恐怕還飽受著重感冒的折磨。
“九點整,天徹底一亮我們就走。”不遠處的安德烈中校收回了看向火炕的目光下達了指令。